沈君泽嗓音温润,季嵩鹤却从里头品出一股子淡漠疏离,悻悻地端着茶坐在一边,眼底带着不解和探究看着那不染尘埃的人。边上的季泠瞧着太子看人的眼神,眉心跳了跳,道:“殿下马上便要及冠了吧,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季嵩鹤自觉目光过于露骨,敛了神色,笑着回到:“姑姑,我不过十七岁,君泽哥哥都尚未成家,你怎的就催起我来了?” “殿下同君泽自然是不同的,君泽有我与宰辅大人惯着,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不拘着他,也不想催他成家,只求他以后能过得幸福快乐,找个相爱的人过一辈子。”季泠呷了口茶,拨弄着手里串珠的穗子,桀骜了半生的长公主,谈起沈君泽,眼底是罕见的柔情,“至于殿下,国之储君,肩上的担子重,太子妃的人选自是要挑选过,不急在一时,但纳一位侧妃,早早儿地替皇家开枝散叶也差不多时候。” “若说子嗣,父皇正值壮年,兴许过两年我还能再添一个弟弟妹妹。”季嵩鹤的目光不知觉的又落到了沈君泽身上,宽大的袍子被风撩起,显出里头细瘦的腰身来,他跪坐得端正,腰背笔挺,无端惹得人遐想这一副身子承欢时的模样。 庭院里的氛围陷入了沉默,季泠显然有些不想搭理人了,道了句乏了便进屋休息去了,季嵩鹤看沈君泽的眼神如狼似虎的,赶人又赶不走,但佛门清净地,想来这位太子殿下也不会太过放肆。 “殿下瞧够了吗?”沈君泽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干脆停了笔收好了书卷,转头瞧着他,“殿下不若也拿本经书,悟禅有利于心静。” 季嵩鹤低笑着收敛了神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为君泽哥哥的美貌所吸引,这才多瞧了两眼。况且我大梁民风开放,好男风者也并非没有……” 沈君泽冷笑了一声,转过身背倚着梧桐靠坐着,琉璃似的眸子神色凌厉,手里一柄玉骨扇轻摇着,“殿下若是瞧上这一副皮囊,大可去清风阁寻一位,那里头长得漂亮的多得是,还都比我乖巧可人,殿下何必来我这儿找不痛快。我不过一个病秧子,哪儿能比得上那些个识趣儿还会玩儿的小倌。” 季嵩鹤觉着自己好像把人惹生气了,便走近了凑过去想哄哄,“你同那些人不一样,旁的人不知道你,可我知道。你才不是病秧子,你是最好的,才绝天下的,我不许你贬低自己。” 方靠近了那梧桐树底下,玉白的扇子便抵住了肩,沈君泽冷眼瞧着他,“殿下,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得知?季嵩鹤,我劝你趁早收了心思。”此时的沈君泽在季嵩鹤眼里就像一只张牙舞爪闹脾气的家犬,凶是凶得很却又勾人的紧。 “君泽,你从前从不与我这般说话的。如今怎的这般待我,我好生伤心。”季嵩鹤捏着扇尖儿,一双眼带着欲,就这么盯着他。沈君泽其人每每总是这样,君子端方,清贵禁欲,如高高在上的神明,直叫人想把他拽下来,沾染上人世间的风尘。 “佛门净地,殿下言语间收敛着些。”沈君泽将扇子从他手里抽回来,低垂了眉眼,“殿下若没旁的事,我便着人送客了,以后也少来扰我清净。” “自然是有的,我想问问两年前君泽你在护国寺求的那道平安符,送到了谁手里?如今的抄经祈福,又是为了什么?”当年沈君泽去护国寺求符的时候他便知道,只是未曾细想,而今这两年沈君泽待他愈发的冷淡,不由得开始疑心到底是什么缘由。 沈君泽将扇子抵在唇边,笑得肆意,一双细长的眼挑衅地瞧着他,“殿下手眼通天,那一道符送到了谁手里不若自己去查查?” “好。既你这么说了,那我倒要看看是谁能叫你如此上心,若查出来了,我可不会放过这人。”季嵩鹤面色沉了,言语间带了些威胁的味道。 “你大可试试。”沈君泽丝毫不惧的对上他的眼神,“殿下慢走,恕我不便远送。”权谋摄人心,沈君泽本以为季嵩鹤会是个例外,如今看来,没人可以例外,季嵩鹤曾经的一颗良善之心已经被皇权的斗争给磨没了。
第7章 漠南终归是按捺不住了,率先挑起了战火。漠南可汗亲自带兵叫阵,胡人的气势好不凶狠。不过是半月的功夫,含沙堡失陷,南坪关战事僵持,战报一封一封的往京城送,主和派的气焰高涨,朝堂上又是一片辩驳之声。皇帝听着底下朝臣争吵,心中愈发烦闷。 “报————前线八百里加急!胡人攻陷含沙堡后直取仓谷关,仓谷关告急!” 这一份急报,让原本吵闹的朝堂安静下来,仓谷关乃是澜州和翰州的粮仓,若失了仓谷关,那澜州势必沦陷。群臣都低着头,等着上面那一位发话。 “前线战事多处告急,众卿可有何对策?”皇帝冷眼瞧着底下那一群儒臣,“方才不是说得很欢么,怎么,如今哑巴了?一个个的到了动真家伙的时候都没了本事,朕养你们何用!” “父皇,儿臣以为西北战事四起,未免顾世子顾暇不及,还是当由京城再派一支援军过去的好。只是,如今朝中不知有何人能够领兵。”季嵩鹤的进言不无道理,仓谷关告急,顾云青要兼顾仓谷关和澜州,还要关注瀚州同兖州的战事,只怕是忙不过来,皇帝本就不放心顾家在边军独大,此时派兵过去不失为安插眼线的良机。 “太子说得有理,既如此,有谁愿领兵西北?”皇帝盘着手里的檀木珠串,底下一帮子鸦雀无声的朝臣没一个敢吭气儿的。靖安侯年迈,早已不再适合上战场了,世子方正虽年轻却不是将才,皇帝思来想去心中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早朝便这样散了。 沈相回了府同夫人说起西北一事,季泠有些兴奋,她今日正巧在擦从前穿过的那一身轻甲,“让我带兵去啊!京城这几年将我骨头都养酥了。正好去活动活动筋骨,杀杀胡人的锐气。” 沈相忙夺过她手里的正擦着的肩甲,交与了一旁的落云,替她擦净了手,面上有些不大高兴:“你个疯丫头,还想着带兵打仗,如今都是有家室当了母亲的人,还这般胡闹!” 季泠牵着他的衣袖撒娇:“哎呀~沈郎,我就是开个玩笑,又不是真的要去,瞧你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儿,怎的还生气了。”见沈相不理人,她便抱着人胳膊不撒手。 沈相心情稍缓,抬手指着正被搬到院子里清洗晾晒的轻甲,“你瞧瞧,这轻甲都搬出来了,我瞧着你可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说罢抽出手来背对着季泠,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沈郎闹起脾气来,怎的和三岁小儿一般,嗯?”季泠心知他不生气,跑上前在人面上亲了一口,“好了,不许闹脾气了,除非圣旨下来,不然我真的不去,就在相府伺候你一辈子,好不好?”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沈相抬手摸了摸面颊上夫人亲过的地方,嘴上虽这么说着,面上却是掩不住的高兴,“什么叫就在相府伺候我一辈子,我可是给了你名分的,你是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是合该与我过一辈子的。” “是是是,宰辅大人说的是,是小女子我言语无状,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息怒~”季泠挽着沈相的手,夫妻二人携手往后院逛去,正巧沈君泽从后院出来,见二人手挽着手蜜里调油的模样,不禁调笑道:“沈夫人,借您夫君说两句话,不知可否啊?” “去吧去吧~你父子二人且说去,我去小厨房瞧瞧~” 两人方进了书房门,沈君泽就开口了,“父亲,我要去西北。”沈相叹了口气,他才劝好了夫人,这下儿子又来了,他这个儿子性子倔,一旦决定了就一定要去做,能不能劝下来都是个问题,他摸了摸下巴,道:“西北战事方起,你去哪儿做什么。” “我听闻皇上有意再派兵前往西北,朝中无人可以领兵。”沈君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头瞧着指尖,“父亲,我可以,您知道的。” “我知道你可以,但你为什么非要去西北!”沈相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桌案上的镇纸都挪了挪位置,“沈君泽,你同我说实话,你去西北到底是为了什么!自打顾云青离京,你对西北那边的动静就格外关注,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父子二人视线相撞,书房的气氛有一瞬的紧张,沈君泽饮了口茶,淡然地说到:“仓谷关告急,守城的将领薛志成是太子亲信,我不放心。” “即便那将领是太子亲信又如何,与你又有何干?” “父亲若不信,大可等着瞧,用不了几日仓谷关失陷,南坪战事僵持不下,澜州必成孤城。”沈君泽说着便有些动气了,手里的茶盅搁在桌案上发出不小的声响,“父亲,即便您不同意,我也有的是法子去西北,您应该知道的。之所以选择告诉您,是因为我想用最和平的方式,让大家面上都好看一点。” 沈相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人,心底生出一股子寒意,是啊,他又怎么拦得住,快二十年了,他都快忘了,若沈君泽真要做些什么,相府根本拦不住他。沈相有些颓然地坐着,默了半晌才道:“明日我去同皇上提。” 二人间又是一阵缄默,“若成了,此去西北你要当心……” “好,多谢父亲关心。” 沈君泽回了自己的院子,院子里有些空落落的,先前那一匹狼早已叫他在漠北使者离京时送还了回去,他素来喜静院里从不留人,平日的书童都是出门时季泠千叮万嘱地才带上。沈君泽瞧了会儿院墙,不多时便有一道黑影翻进院里,来人身形颀长,只露了一双眼睛,右眼有道两寸长的疤,对着沈君泽单膝下跪,恭敬道:“属下祁铭见过公子。” 沈君泽抬抬手示意人起来,边进屋边说:“你来得倒快,这几日准备一下,随我去西北。” 祁铭听到这消息有些诧异,“公子要去西北了?这是要……”沈君泽摆摆手,表示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军去西北,你去查一下西北边军将领的底细,查清楚些。” “是,公子若无别的吩咐,属下便下去了。” “辛苦你跑一趟。” 沈君泽送走了人,自床底取出一个黑匣子来,上头已然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大略擦过,显出上头精细的梅花纹路来,沈君泽盯着匣子瞧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匣子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季泠自然是从沈相那儿听说了沈君泽要去西北的事儿,她急匆匆地便来了沈君泽的院落,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子,一进屋就塞到沈君泽手里,“我知道我劝不住你,我便不劝了。你此去西北前路有何凶险尚未可知,我没什么好给你的,就这半枚虎符,你且拿着保命用。” 季泠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也是大梁最桀骜的女将军,皇帝对她的宠爱有一半儿是源自她手里这半枚虎符。至于另外半枚虎符,在先帝逝世后就不见了,传说是被失踪的漠北公主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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