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昌隆绸缎庄就是当初苏枕寄误闯的那个地方,柳昔亭其实对它的秘密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光是密室就有许多个,只是穆旭尧不准他多加窥探。 柳昔亭的手有些颤抖,说:“他们找到了什么?” 周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尸体。” 柳昔亭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又抬起头看他,似乎是解释:“我并不知道绸缎庄下有什么……” 周通一抬手,让他不要再说,有些气冲冲的,说:“你搞这么一处,不就是为了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 柳昔亭低下头,说:“既然要查,那就查吧。” 周通按着他的肩膀,说:“穆旭尧已经把与绸缎庄有关系的东西都推到了你的身上,还怎么查?寻仇的那些人恨不得吃了你!” 柳昔亭点点头,说:“我知道,他肯定会这么做的。我接受了他给我的身份和名字,就注定了要给他当替死鬼。” 周通被他气笑了:“你不搞这么一出根本就不用……” “不能。”柳昔亭打断他,“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做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 周通怒道:“可现在别人都认定是你做的!” 柳昔亭镇定下来,闭了闭眼睛,说:“像我这样的替死鬼,是最后一个。他做的事情,不是仅仅靠我就能全认下的。” 周通有些焦躁地原地打了几转,说:“你非要这样吗?你要杀他,我……” “他本来就没有几年好活了。”柳昔亭淡淡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周通看着他,说:“你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 柳昔亭抬手摸到胸口挂着的玉坠,说:“我现在……倒是想活得久一点。”
第一百零四章 对错 慕容玉连夜便要走,此时雨势未停,他刚刚坐进马车,就见有个人也挤了进来。但慕容大人见怪不怪,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能没皮没脸跑来蹭“冷面审官”的马车,这人除了周通再没有别人了。平日里最能嬉皮笑脸的周通今天倒是挂着一张脸,气冲冲道:“我爹让我替他照顾他的宝贝徒弟,可这死小子自己上赶着要送死,我怎么管?我又不是阎王爷!” 说着话马车缓缓而动,慕容玉闭上了眼睛,说道:“所以选择逃走了?” “谁说我逃了?”周通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撑着头,一副很头痛的模样,说,“你不是要去苏州再查一遭吗?我看看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 慕容玉哼笑一声:“消息传到漳州都要好多天,绸缎庄早被被翻了个底儿掉,那个绸缎庄的掌柜都被人吊在门前吊了好几天。况且这件事牵扯到了黑市,很难善了。” “跟黑市有什么关系?”周通头发都被他自己抓乱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慕容玉说:“光是尸体,也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应。据我收到的消息,大概与黑市中流传甚广的邪药有关。” 江湖人士聚集的地界,最讲究一个快意恩仇。武功高的杀人,武功低的被杀,想要报仇,就要勤学苦练,也许真要十年。可有的人等不了这么久,便动起了歪点子。于是一种号称能够在短期内提升功力的邪药就此流传开来,甚至有人一掷千金只求一丸药。 周通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才说:“可是……炼邪药的,是神鹰教的人吧。” 慕容玉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说:“听说那人叫‘黄五仙’,号称自己是仙人下凡,我倒要看一看,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通突然坐直了,侧过头直勾勾盯着慕容大人看了半天。慕容玉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不耐烦道:“说。” 周通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说:“你要去黑市?” “干什么?” “带上我呗。” 慕容玉终于睁开眼,十分嫌弃地将自己胳膊挪开,说:“黑市哪有那么容易进,每三个月才开一次,没有引路人根本不能进,我怎么带上你。” 周通哎了声:“那你都能进,带我一个怎么了?我又不会妨碍你。” 慕容玉不吱声。 周通长叹一口气,说:“好啊,好,好歹也算相识一场,你就看着他去死好了。我爹看他徒弟死了,我也殉葬去。” 他这话颇有一种大家一起死的豪迈感,慕容玉真是受不了他散发的那种无赖气息,臭着脸道:“你少用交情要挟我。” “没有啊,绝对没有。”周通一脸无辜,哀声道,“你‘冷面审官’从来不给任何人情面,谁不知道。没事啊没事,人固有一死,殉葬也是死。” 慕容玉烦道:“你在这儿纠缠我,为何不去用这一套要挟一下要死的那位。” 周通终于正经了些,说:“纠缠他有什么用?他已经够焦头烂额了。” 再次听见慕容大人的冷哼时,闻名江湖的侠盗此时正在哼哼唧唧地卖惨。周通觉得自己口都干了,还是没能听见慕容玉的回音。 周通往后一靠,说:“到底要怎么样,你说句话。” 慕容玉慢慢道:“没说不让你去。” 周通眉头一拧:“你不会要耍我玩吧?” “带你进去,可以。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慕容玉侧过头看他,说,“对你来说很简单的事情。” 周通一口答应,别说简单了,就算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他也会当场答应。反正只要能进去,做不做得成,慕容玉又能拿他怎么样。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慕容玉缓声道:“黑市进去难,出来更难。你可不要进去就开溜,到时候被困住可不要又怪在我身上。” 周通切了声:“知道了。” * 而自从那天后,柳昔亭好多天没有再见到苏枕寄。 那晚柳昔亭返回客栈大堂时只瞧见那张空荡荡的桌子,上面放着一碗冷透了的陈皮豆沙糖水。 柳昔亭在桌前呆站了片刻,立刻往楼上去寻人。雨天的夜晚一片灰蒙蒙的,屋内没有点灯,柳昔亭只看见一个站在窗前的人影。 看见这个熟悉的身影,柳昔亭松了一口气,片刻后又紧张起来,手指不自然地握了握门框,才往里走,叫道:“阿寄,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糖水不好喝吗?我看你没有喝完……”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完全说出口,苏枕寄就转过头来。屋内实在太黑,柳昔亭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隔着几步路,柳昔亭却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两个人隔了几步,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柳昔亭很少见他这么沉默,心内一下接一下的敲鼓。 但是苏枕寄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很自然地脱掉了外衣,说:“我困了。” 他什么也没问,柳昔亭就什么也不敢说,却在后半夜听到身侧的人仍然醒着的动静,柳昔亭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阿寄,你在生气吗?” 苏枕寄翻身的动静都停了,好半天才听见他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柳昔亭问:“慕容玉和你说了什么?” “周通又和你说了什么?” 苏枕寄说着话突然坐起身,声音有些发颤:“上次我问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你说没有了……”他说着话便听见声音一哽,于是他就不再往下说。 柳昔亭也坐了起来,两个人在黑暗中对望,沉默了许久,柳昔亭才开口:“我真的……把那件事忘掉了,我真的忘记了。” “是忘记了,还是不想说?” “阿寄……”柳昔亭从未听过他这样咬牙切齿的语气,十分惊慌地去摸索他的手,说,“挂吞雪剑的春牌时,我还没有确定那是你,我……那时候,那时候打算做的事情很多,我甚至没想过自己能有第二条路能走。但是……” 他说着声音也发起哽,“但是这些日子总和你在一起,我把那些事都忘记了,阿寄……” “你不是忘记了。”苏枕寄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说,“你在刻意回避这些事情,你把自己都骗过了。” 柳昔亭低着头,额头贴着他的手背,声音哽咽道:“阿寄,我不是故意骗你。” 又是一阵沉默,好半天柳昔亭能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苏枕寄说:“我已经不在乎你是不是骗我了,昔亭,你要怎么办?你想过你要怎么办吗?” 柳昔亭听他这么说,反而离他更近了一些,几乎与他相贴,说道:“我之前没有想过退路……我从来没给自己想过退路。阿寄……”他说着手指无措地握紧了对方,说:“阿寄,我现在有点怕了。” 苏枕寄听他这么说,肩膀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我不能怪你。”苏枕寄说话间带了泣音,“我知道你要报仇,我何尝不要报仇。但是……如果报仇要用你的性命做代价……昔亭,我不知道报仇这件事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柳昔亭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阿寄……如果让他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他凭什么能带着美名去死,阿寄,我不甘心。” 苏枕寄开始小声啜泣,许久才说:“可你要带着污名去死,我也不甘心!” 黑暗的床帐间几乎谁也看不清谁,柳昔亭听见他说这句话,却笑了笑,说:“阿寄,活着的是‘越隐杨’,不是‘柳昔亭’,越隐杨会带着污名死去,可是柳昔亭不会,他早就死过一次了。” 可是这番话刚一出口,苏枕寄就突然推开了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穿上衣裳夤夜离开了。 次日苏州地宫之事便在漳州传得沸沸扬扬,穆旭尧明面上一直与昌隆绸缎庄有生意上的往来,上次认子不成,反而给了穆旭尧一个撇清的机会。 很快柳昔亭就听闻了穆府中的回应,宣称越隐杨此人丧心病狂,竟然以活人入药,穆旭尧作为当今盟主,虽然正在养病,但仍然要替武林诛此妖邪,将其首级供奉于死者墓前,以示其罪行。 但他此言一出,在他府内神秘失踪的陈家几人竟突然出现。陈老二的尸身是在众目睽睽下从高处跌落的。除却那个总是木头一般的陈老四,陈老大和那个矮小的陈老三的尸体齐齐挂在了穆府大门之上。 清晨洒扫的小厮刚刚打开穆府大门,就见两具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吊在面前。小厮吓得面无人色,啊的大叫一声就此晕厥过去。 陈家几人通通死在穆府之中,本已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更别说穆旭尧称病多日,也没能将凶手找出,心怀疑窦之人不在少数。 何不问来向穆旭尧讨说法,却不信他的那一套鬼话,仍旧坐在穆府屋顶,一步不肯挪移。 穆府如今成了个热闹之地,许多人绕远路也要从穆府门前过上一过。 漳州既然有了大事,好事之人皆聚集在醉春楼里,在漳州有名的消息海中打听情况。 有人说道:“那个姓越的还是名门子弟,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据说他在苏州的生意简直是风生水起,至于走这种门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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