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书白看向他,手上拆着纸包,笑说:“公子感兴趣?明天给你露一手。” 柳昔亭无意一瞥,才发现对方和自己吃的好像不太一样——岑书白手里的拿份好像连糯米饭都算不上,只是煮过的米饭团成团的模样,他自小养尊处优惯了,一眼便看出,这米饭大概还是最次的梗米做成的。 柳昔亭吃饭的动作顿时停住了,这些年在柳府虽然身边的人大多比他年长,但承蒙父母教诲,从未恃宠而骄。他从很小开始就认为自己可以照顾很多人,可以自己将就,绝不必让别人迁就自己。此时他心中颇不是滋味,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他,想说些什么,但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岑书白发觉他的异常,说:“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吗?” 柳昔亭低下了头,说:“我爹时常教导我,要以侠义为道,纵使旁人以诡计害之,仍要坚持自己的道。所以我爹娘救你,不过是像救旁人一样的,只是在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罢了,你何必要为了我这么奔波。” 岑书白把自己手中的油纸包往后收了收,说:“我知道。但是不管柳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于我都是救命之恩。为柳家保住最后的一点血脉,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你不用因此介怀。” 柳昔亭仍然垂着头不说话,似乎有些食难下咽。 岑书白也不吃了,盯着他看了些会儿,才说:“突然之间发生如此巨大的变故,你心里一时过不去也是正常的。我照顾你,是因为我比你年长,没有让小辈吃苦,自己享清福的道理。再说了,我不带上你,自己也照样要躲避追杀,你在这里,我倒不用那么孤独了。” 但柳昔亭并没有因为他的宽慰而稍感释怀,仍旧心情灰败,说道:“可我的手已经废了,我刚刚点火都会手抖,我是不是再也拿不了剑了?” 岑书白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吃了,看向他,说:“小公子,你爹娘有教你,和人说话的时候要把脸埋在膝盖里吗?” 柳昔亭后背一僵,终于抬起了脸,看向他说:“没有……” 岑书白笑了笑,说:“不仅没有,若搁在往日,小公子是不是要挨训的?” 柳昔亭说:“他们都不在了,没人再管我了。” 岑书白沉默了些会儿,突然问道:“你见过你家的吞雪剑吗?” 柳昔亭顿时警惕起来,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岑书白向后一仰,说道:“别这么紧张,我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先回答我。” 柳昔亭回想了一下,说:“我只听闻吞雪剑是这世上最锋利、剑意最为凛冽的宝剑,但我却从未见我爹用过。” 岑书白说:“当年‘东剑西刀’的名声,可就是靠这么一把吞雪剑打出来的。你是他唯一的儿子,竟然都从未见过。那你相信,你爹会把这么要紧的剑,放在贼人随意便能找到的地方吗?” 柳昔亭笃定道:“绝不可能。” 岑书白捡起一截干树枝扔进火堆中,发出噼啪的响声,他继续说:“我这几日听到了些风声,那个白星老怪声称他拿到了吞雪剑,说是在柳大侠书房的暗门中找到的。” 柳昔亭立刻坐直了,说:“不可能!那里是条密道。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发觉那条密道的……但是吞雪剑绝不在其中。” 岑书白突然伸出一根手指乱指了指,说:“说到点子上了——那条密道在你父亲的书房中,按理说应该是非常隐蔽的,白星派的人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这是另一个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万峰林手中到底有没有吞雪剑?” 柳昔亭目光灼灼,说:“我从小在府中长大,哪里我都去过,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能知道?” 岑书白点点头,说道:“但是他说他手中的就是吞雪剑,这世上见到吞雪剑真容的没有几个人——如果他拿出一柄有模有样的废铁,说这就是吞雪剑,并且当众用自己的邪功断刃折兵,让所有人都认为吞雪剑根本不堪一击,这么多年所谓的东剑不过是吹嘘罢了,你该怎么办?” 柳昔亭噌地站起身,怒气冲冲道:“吞雪剑并非那些寻常兵刃能比!他这样刻意折损我父亲名声,是什么用意!” 岑书白也不去平复他的怒气,反而笑道:“还会生气,那就还有救——你先把肚子吃饱,我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细细说给你听。好不好,小公子?” 柳昔亭后知后觉有些羞惭,坐了回去,泄恨般吃完了最后几口,便急切地盯着他看。 岑书白说:“想让我给你传递外界的消息,可以,但是往后不准再跟我客气。”他说着表情正经了许多,又说:“我说过往后供你驱使,就绝不食言,你不必因为受我一点照顾便这般过意不去。明不明白?” 柳昔亭抿了抿唇,点头道:“我知道了,但你不必……说这种话,我没想怎么驱使你。” 岑书白一笑,说:“往后你会用得着我的,到时候自然知道该怎么驱使。” 柳昔亭仍然心事重重,看着自己已然残废的右手,觉得所谓报仇雪恨都变得遥不可及,更遑论岑书白这么一个高手却说要供他驱使,柳昔亭觉得这种话说出去一定会让人发笑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我再也使不成剑了,和残废有什么区别,你这些话让外人听见了,别人会笑话你的。” 岑书白与他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此时却骤然变了神色,几乎是疾言厉色,语气强硬,问道:“那我问你,你往后还想不想使剑?” 柳昔亭看了看他,说:“我当然想……但是我不能了……” “不要说能不能,”岑书白打断他,说道,“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 柳家灭门一事已过去一月有余,这种大事早已传遍了,即使是远在北方的苏枕寄也总听说有关此事的消息。刚开始他还总缠着寺里消息最灵通的小沙弥问东问西,现在听大家都在聊,他反而生起气来,不仅不问,听别人说起还会立刻没了笑脸,转身就走。 空禅和尚虽然总以捉弄自己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徒弟为乐,但见他这几日举止异常,似乎常怀心事,便鼓动晦明带他下山玩上几天,省得让人觉得他和柳家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似的。 往常师父给了假,苏枕寄都是最高兴的,这会儿晦明都已经陪他去了距离灵泉山最近的最热闹的小镇子,但他仍然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此处说是最近,但是距离灵泉山也有了很大一段距离,就算是凭借晦明的轻功身法,都很难在一天之内赶回去。 苏枕寄知道师父和师兄的好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摆出一副哭丧脸,遂做出高高兴兴的模样,还自掏腰包请师兄吃了个糖人。 晦明把糖人捏在手里,表情肃穆地打量了许久,看他这个神色,似乎要立刻坐下来诵经。 待玩累了,两个人就找了个饭馆坐下,苏枕寄忙着给师兄给倒茶,没注意到二楼走下来几个人,而那行人中却有人一眼就看见了他,向伸手一抬掌,几人的目光同时汇集在苏枕寄身上。 晦明突然察觉到异常,但他抬眼看时,楼梯上的几人已然没有了踪影。
第二十九章 投奔 待夜色降临,两人顺势找个了客栈住下。但晦明心头总萦绕着莫名的不安,便按住了苏枕寄打算要两间房的手,说:“我出门在外睡得浅,睡你外间就好。” 苏枕寄没多想,以为师兄是为了给自己省钱,顿时大为感动,很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也许是许久没有出来玩过,苏枕寄觉得今日格外疲累,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还抱了床被子出去,说:“师兄,夜里冷,你盖这个。”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这个人就脚步虚浮地回到了自己的床榻上,刚沾到床倒头便睡下了。 晦明却没有他那么宽的心,看似已经睡下了,神思却清明得很。夜色渐深,更鼓已过三更,忽听得一片飒飒之声,似有大风吹过。晦明掀起眼皮,看向纸糊的简易木窗,见其一动不动。他只看了一小会儿,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假寐。 晦明耳力极佳,听见利器捅破窗户纸的动静,利器破风之声刚起,晦明便身形一动,转瞬跃至苏枕寄的床前,手中握住了一支半掌长的毒镖,镖尾以孔雀羽毛作饰,在夜色中发出粼粼的光亮。 晦明在黑暗中端详了片刻,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孔雀羽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紧紧拧起来,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裹住了这只沾了毒的铁镖。 也不待他收好,又是一阵破窗之声,铁镖如密雨般飞将进来,晦明拉过一旁的茶桌,举起一挡,铁镖嵌入桌板,发出当当几声闷响。 刚刚晦明拽过茶桌时将茶具扫落一地,发出的巨响终于吵醒了还在沉沉睡梦中的苏枕寄。他惊醒后立刻猛地坐起,拽过一旁的外衣匆匆往身上一披,跳下了床,抢身一个箭步站在了晦明身侧。 他人是站起来了,脑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欠,问道:“师兄,怎么了?” 晦明看他一眼,说:“也许是进贼了。” 苏枕寄探头看见桌板上插满的铁镖,那镖头刺得很深,能看出来出手之狠厉。 苏枕寄咋舌道:“偷什么啊,要下这样的狠手。” 他话音刚落,晦明便说:“跟着我。” 说罢抬掌掀起了窗户,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苏枕寄只看见刚刚有个黑影嗖地窜了过去,但是师兄让他跟上,他也没空多想,立刻紧随其后。 镇中寂静无声,几道人影悄然踏过屋顶黑瓦,很快就消失在小镇尽头的竹浪涛涛之中。 夜风微动,高大的竹林时而发出清脆的声响,该是书生雅士入眠的天赐管乐,但有人率先发难,伸腿一扫,满地枯叶霎时漫天而起。 枯叶尽落,一素衣和尚伫立其中,身后是一个刚刚自竹林之端轻巧跃下的少年人。他紧跟了两步,站在和尚身侧,问道:“师兄,那人好像不见了。” 晦明矗然不动,说:“轻功大有长进,耳朵还是有点背。” 苏枕寄撇撇嘴,说:“我耳朵不背,只是不太好使。” 晦明不甚明显地笑了笑,说:“那你听一听,那人应该在哪个方位。” 苏枕寄已然忘记去问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只是照做。他屏息凝神,试图在骤起的晚风中分辨出一丝活人的呼吸声。 但纵然对方是个不会武功的匹夫,想要在其不声不响之时辨别对方方位,对于苏枕寄这个刚刚入门不足一年的新弟子来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他现在面对的人还是个练家子,隐藏气息更是轻而易举,于是他仔细辨别半晌,仍然是一无所获。 他向晦明投去无助的眼神,晦明神色不变,只是说:“有时候,不能光靠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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