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紧盯着他,面无表情道:“晚了将近一个时辰。” 苏枕寄有些颓丧,垂着头说:“是我的功夫太差了。” “功夫不急在一朝一夕,”晦明看着他,说,“今天是师父教给你的第一课,希望你能有所领悟。” 苏枕寄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回到禅房终于能把身上的沙袋卸下来,绑着沙袋的手腕脚腕处不仅仅是磨破红肿,甚至起了水泡。苏枕寄痛得直吸气,艰难地擦洗了一遍,忽听得有人敲门,打开门见是晦明站在门外。 苏枕寄还没问出什么,就见他递了一瓶伤药过来:“明日会有新的功课,这瓶药你会用得到。” 他愣怔地接过来,见师兄要走,忙叫了声。晦明回过头看他,只听见他说:“师兄,明天也没饭吃吗?” 晦明不甚明显地笑了笑,说道:“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苏枕寄心内有些绝望,言下之意是:八成又没饭吃了。但好在他此时疲累更甚,也没什么力气去想吃食不吃食的问题,倒头便睡下了。 苏枕寄本以为这种负重追逐不过是师父给的下马威,但是第二天一早再次听到同样的功课内容,顺便掂了掂身上又重了些的沙袋,苏枕寄觉得今天能不能站着回来真的要两说了。 他咬牙追逐了大半天,明明知道自己与师兄的实力差距太大,但也一刻不敢停下。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脱力摔倒的时候,终于看见了晦明的身影。苏枕寄心内大喜,动作更快了些,觉得今天的午饭就要有着落了。 他一路紧追慢赶,那个人影看上去似乎不曾动过,但他足足追了一个时辰仍然不能靠近分毫。 苏枕寄心内纳罕,心想:“这又是什么功夫?竟然厉害至此!” 这样想着,惊奇竟然胜过了疲累,他反而没空去想午饭不午饭的事情了。直至看见昨日来过的村庄,苏枕寄才心内一悚:完了,又跑了这么远。 但他脚步未停,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和尚师兄的脸。 苏枕寄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上前去拜见,喜形于色:“师兄,这算我过关了吗?” 晦明那双眼睛毫无情绪地打量了他一圈,说道:“不算。因为我在等你。” 苏枕寄啊了声,心中觉得很不妙,说:“等我干什么?又有新的命令吗?” “师父叮嘱了,只要今日你不偷懒耍滑,即使追不上,也有午饭吃。” 听到能吃饭,苏枕寄便顾不上计较什么别的了,立刻喜笑颜开,说道:“那太好了,再不给饭吃,我今晚是真的跑不回去了。” 他此时跟在晦明身后,斟酌了半晌,上前问道:“师兄,我不算出家人,可以吃肉吗?” 晦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与和尚同桌吃饭,你好意思沾染荤腥吗?” 苏枕寄纠结了片刻,迟疑道:“不如……我背过去吃?不让你看见,可以吗?我想吃虾仁粥。” 晦明轻轻嗯了声:“不一定有虾仁粥吃。” 苏枕寄抬头就看见一家颇为热闹的酒楼,指了指,说:“这里肯定有。” 晦明停下来脚步,打量了一下这座酒楼,点了点头,说:“那你去问问吧。” 苏枕寄以为他应允了,满面笑容,拔腿就要进门,回过头却发现晦明动都不动,奇怪道:“师兄,你不进去吗?” 晦明说道:“人家正在做生意,我们一起进去化缘恐怕会让人不高兴。” 苏枕寄上台阶的脚猛地一顿,差点摔了一跤,猛一回头,颇为绝望道:“师兄,不是花钱吃饭吗?” 晦明面无表情:“出家人只讨饭,不讨钱。” 饿是真的很饿,但是张嘴讨饭这种事苏枕寄还是不太做的来,有些无奈地盯着晦明石像一般的脸看了半天。 大概是他的眼神十分恳切,晦明终于开口了:“想吃就自己去化缘,看着我做什么。” 苏枕寄有些颓丧地就地坐下了,说:“我张不开口……” 晦明仍是那么站着,盯着他看了片刻,开了尊口:“下不为例。” 苏枕寄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突然什么东西被遥遥掷来,苏枕寄下意识接住,发现竟然是个钱袋。 他捏起这个钱袋看了半晌,不解道:“师兄,这个不是我的。” “是我的。”晦明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语气生硬道,“还吃不吃饭?” 苏枕寄惊讶了片刻,才看向他,十分真诚地说:“师兄,你也是个好人。” 那边的柳昔亭一行人在杭州又逗留了几天,这几日如烟姑娘牵线,卓文两人时常被那位郑褚修郑公子叫去喝酒。 说来也巧,三人头一次相聚时,卓青泓正欲引荐,却见文知突然站起身,笑道:“郑兄也在这里?” 卓青泓疑惑了些会儿,奇怪道:“怎么,你们认识?” 郑褚修也露出十分惊喜之色,说道:“卓兄有所不知,前段时间偶然见过,多亏了文兄出手相助,不然小弟就要死在山贼手里了。” 卓青泓拍了拍文知的肩膀,说:“这世上还真有这样巧的事情。” 这几人说到投机处,有时连白天黑夜都顾不上,情谊日渐深厚起来,郑褚修便再次提出想去拜访柳问霁。 这件事卓青泓已经和文知通过气,两人说辞总千变万化,却让人挑不出错处,郑褚修心内却疑窦渐深,因为前几年的唤月岛并非如此。柳氏夫妇是好客之人,只要有人引荐,下了名帖,多半都能见上一面,更何况卓文二人与柳问霁这般交情,不至于连个书生都不能带上唤月岛。 夜间郑褚修与如烟说起这件事,有些唉声叹气:“看来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流,还是入不得人家高手的眼,竟然连张名帖都不能递进去。” 如烟宽慰道:“卓大侠可不是这种人,更何况公子你出生名门,旁人哪有轻视之理。” 郑褚修看着她,问道:“那你说,为何唤月岛如今却去不得了?” 如烟迟疑片刻,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现在江湖传言纷纷而起,东剑西刀的名头无人不知,如今那把刀已然病倒,想坐盟主宝座的那些人哪有好惹的,柳大侠不愿沾惹是非也是有可能的。” 郑褚修叹了口气,说道:“且不说柳大侠武功盖世,就是他的这两个拜把子兄弟都并非俗人,哪里对付不了几个心怀不轨的杂碎?” 如烟半坐起身,轻抚他的心口,说道:“那是自然,只是柳大侠对自己的夫人视若珍宝,恐怕不愿意让她也卷进这些江湖乱流之中吧。” 郑褚修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柳大侠的夫人,必然也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如烟笑了笑,说:“这便是我刚刚说的,他们不会轻视你的原因——夫人从未学过武,曾经也是名门闺秀,为了这桩婚事,与家中再也不来往了。这等神仙眷侣的趣闻,江湖上谁人不知?公子倒是迷糊了。” 郑褚修若有所思,一时没有答话,如烟又轻声唤他,他才好像回过神,笑了笑,说道:“是我糊涂了,一心想要拜访柳大侠,忘记了人家的难处,是我的不是。” 柳昔亭不乐意去和他们一起吃酒,每日让阿四陪着,勤勤恳恳地去查账收账,他刚把账本整理好,那两个又是刚刚吃完酒才回来。 柳昔亭有些没好气,但仍然上前扶了一把,看向文知,说道:“怎么回回都是他喝这么多?你一点事也没有。” 文知笑说:“我又不是酒鬼。” 东倒西歪的卓青泓刚躺倒榻上,突然一抬手,说道:“说谁是酒鬼?” 文知笑了声,去给他倒了杯茶,说:“谁醉得倒在床上,谁就是酒鬼。” 卓青泓不争辩,伸手接了茶水,手也不见他抖,稳稳当当地喝完,刚把茶盅送回对方手中,他又一躺,说道:“听闻公子爷把我的帐都查清了,多谢啊。” 柳昔亭哼了声,说:“什么时候回去?眼见就要过年了,你还在外面鬼混。” 卓青泓嗯了声,说:“是得回去了。” 文知坐在茶桌边,说:“可惜了,郑公子是不能满足心愿了。” “满足什么心愿?”卓青泓翻了个身,嗤笑一声,说出的话像是梦话,“唤月岛,现在谁也不准去,你可不要心软,管他是谁……”
第十七章 归程 这是苏枕寄来到灵泉寺吃到的第一顿饱饭,他还没来得及再次感谢师兄,就被晦明迎头泼了一盆凉水:“昨天说过,亥时没有回到寺中,要挨罚的。” 苏枕寄高高兴兴的表情骤然消失,眉毛也一耷拉,说:“我记得。”他说完有些惴惴不安,问道:“那今天要在什么时辰赶回去?” 晦明说:“今天不必了。按照师父的规矩,昨天说要罚,今天就要施行,不然你只会越积越多。” 苏枕寄听完心情立刻就不好了,有些悲伤地看了看他,说:“等一下再说吧,让我再吃两口,我怕这两天又吃不上饭了。” 晦明便也不再说话,静坐着等他吃完。可是苏枕寄心里多了许多忧虑,有些吃不下去,又问道:“会罚什么啊?师兄,罚完我的功课还是要照做吗?” 但是晦明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说:“还吃不吃?” 苏枕寄立刻闭嘴,带着吃一顿少一顿的心情,开始埋头苦吃。 昨天深夜回到寺中,苏枕寄没能见到空禅和尚,今天早早的就往寺中赶,倒是有机会去拜见师父了。这一路上晦明虽然没有远远的只给他一个模糊的背影,但仍然不慌不忙、冷眼旁观苏枕寄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的模样。 天色擦黑两人终于登上了灵泉山,苏枕寄刚刚摸到寺门,就精疲力竭地想在门槛上休整片刻,但是人还没坐下去,就被晦明从背后推了一把背:“师父在等你,不要耽搁。” 虽身处寒冬腊月,但苏枕寄已是满头热汗,几缕额发贴在额头上,让他很不舒服。苏枕寄稍稍整理了一下,发现自己手心也尽是汗,问道:“我能先去洗把脸吗?” 晦明不语,脚步也不停,径直往空禅和尚的禅房走去。 苏枕寄暗暗叹了口气,为自己感到十分担忧。 进了禅房,就见空禅和尚毫无师长姿态地躺在藤椅上,看他们见礼也只是随意一摆手,说起话来仍是笑眯眯的:“晦明,你这个小师弟这两天表现如何啊?可有偷懒?” 苏枕寄听到这话在心里迅速回忆了一番,觉得自己并未偷懒,但仍然忐忑不安地抬眼看向晦明。 晦明还未开口,又听空禅说话了:“你盯着他看什么?心虚?” 苏枕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很迟钝地啊了一声,低下了头,说:“不是……” 空禅仍然笑眯眯的,像是只是为了逗逗他。不过还好,晦明并没有说他的坏话,苏枕寄听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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