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速度慢下来些,似乎是经过了什么热闹的地方,玉春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困了,早上起身太早,他实在挡不住困意。 萧景元慢悠悠地睁开眼。 玉春在马车上没有丝毫防备地睡熟了。 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有一炷香的时间,萧景元没有叫他,但又不能任他继续这么睡下去,正打算抱他下去,玉春却被盘在自己身上的灵团扫了下脸,冷冰冰的蛇鳞把他弄醒了。 他眨眨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萧景元道:“怎么了?” 刚睡醒,语气含混又黏糊。 太子殿下由抱他的姿势转为牵他的手,“到太子府了。” 玉春自觉地将手交给萧景元,任他将自己牵下了马车。 周瑛带着人在门口迎他们,问太子妃午膳想吃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不爱吃的,爱喝什么茶,爱吃什么糕点,事无巨细。 玉春中午果然吃撑了。 他在小院子里散步,觉得现在的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他在西南时父王还经常管他,在这儿,除了太子没人能管他。 太子也不管他。 玉春想了想,再次感慨太子真好。 府上人不多,玉春同跟着他的周瑛说话,问太子有没有侍妾。 如果有的话,那太子晚上会不会去那边。 他想着如果太子会去的话,那他就更自在了。 周瑛看着这对人半点不设防的小主子,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但还是如实回道:“有的,府上有两位侍妾,前年中秋时皇上赏了一位,去年楚王殿下也送了一位,但殿下不近女色,只是让她们住在别院里。” 玉春心情有点复杂,经过池塘边抓了一把鱼食喂给里面的锦鲤,好几条鱼凑过来,张着嘴巴等饭吃。 池塘水面晃动,映出一张皱着眉的脸。 玉春想起什么,这都下午了,从吃完饭就没再见到太子,他随口问道:“殿下去哪儿了?” 周瑛回道:“太子殿下午膳后去了刑部,想必是有什么事情。” 刑部? 玉春蹙眉,一般太子入朝听政,皇帝大多会指派他们去户部或者吏部历练,怎么到萧景元这里,贪上个刑部这么不讨好的差事? *** 太子大婚,按理来说是有几天休沐的,但先前泗州水患,连日大雨冲垮了堤坝,附近几个镇子上受灾严重,灾民流离失所又险些爆出瘟疫,皇帝大怒,一边派人前去赈灾,一边又将泗州刺史给提到了上京,直接送进了大理寺。而萧景元在刑部任职,自然比先前还要忙碌。 案子先前大理寺审完一轮,泗州刺史刘昌确有贪墨之实,从三年前朝廷拨下去重修堤坝的银两中昧下了近三千两,从而导致此次水患死伤众多,一同被关进大牢的还有因督修堤坝失职的工部侍郎。 大理寺审完后送至刑部复审,刘昌被判抄家流放,工部侍郎连贬三级,但萧景元又将案子打了回去,责令大理寺卿戚少锦重审。 只是案子拖拖沓沓,戚少锦言说已经审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萧景元也没说什么,自己去了趟刑部大牢。 牢内幽暗潮湿,连带着烛火都忽明忽暗,时不时还传来一阵阵恶臭和惨叫,戚少锦陪着太子殿下往前走,“已经按殿下说的做了,有四五日没让刘昌吃正经饭。” 萧景元已经将朝服换回了自己平日里穿的衣裳,眉眼在幽微的烛光下显得过于冷淡,“把人提出来,孤亲自来审。” 刘昌在先前的审问中已经被打得不轻,但手脚全都还好好的,只是在牢里呆久了已经没什么人样,蓬头垢面地被狱卒如同扔麻袋一样扔在了萧景元脚下。 刘昌以为等着自己的又是一番严刑逼供,又或者是威逼利诱,但没想到的是太子先给他面前放了几样好菜,还端了杯茶。 饭香往他鼻子里钻,他却不敢吃,眼睛又瞟了瞟那杯茶,蒙顶石花,上好的茶。 萧景元靠在官帽椅上,慢条斯理地道:“刘大人这几天想必饿狠了。” “怎么不吃?” “这饭菜干净得很。”萧景元似笑非笑地道:“我瞧刘大人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刘昌跪在他面前,头埋得很低,身子却颤得越来越厉害,戚少锦那个狗杂碎只是不断拷打他又把他治好让他不停地受折磨,但眼前的太子却更加阴狠,难怪他这些日子吃不上一口好饭,连馊饭都没得吃! 他这些天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布满全身,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血水和脓水都淌到了地上,又没人清理,狱卒后来给他送饭,连碗都没有直接就将饭盖在地上,沾着血水脓水的馊饭散发出叫人作呕的味道,他不想吃,又不得不吃,死在狱中,等着他的是株连九族。 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只感觉自己的肠肉都好似烂了一般。 萧景元冷声道:“抬头。” 他似是嗤笑,“昔日秀才郎,今作阶下囚,刘大人好糊涂啊。” “若是不贪墨,想必蒙顶石花这样的好茶,日日还都能喝上几杯。” 刘昌面色古怪,想笑又想哭,最终只是道:“微臣鼠目寸光,一时蒙了心智贪了银两,如今酿成大错,百死不足惜。” “太子殿下今日来见微臣,微臣也实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他宁愿被送去流放,也好过在牢里半死不活地捱日子,太子的手段远不止此,要说刑罚,皮肉之苦都是轻的。 太子不仅要他疼,还要他怕。 萧景元看着他的神色,微微抬了下巴道:“你是说不出什么来了。戚少锦的手段不过十之一二,你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出来。孤昨日大婚,也确实不想脏了手。” “但是刘大人,案子从大理寺送到刑部被打回来的先例少之又少,你当孤为什么今日又来审你?” 刘昌遍体通寒。 他不敢往其他的地方想。 他这几天的折磨比严刑拷打还要痛苦许多,这顿饭更是不断提醒他先前的风光和现在的狼狈,而听太子的话,像是又知道了什么消息一样。 可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再说了,他不能说,他不能说。 刘昌恐惧地俯首,砰砰磕头,“太子殿下,微臣知错,微臣知错了……”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那杯好茶浇在他脸上,青瓷菱口杯摔得四分五裂,萧景元用鞭子勒住他的颈项让他强行抬起了头,眼神阴鸷而狠戾,一字一顿地轻声道:“皇上三年前下令拨银两万五千两重修泗州堤坝,户部送到泗州的银两,当真是这么多吗?” “刘大人,你一个刺史,好大的胃口啊。” 最后一句明晃晃的讽刺,可刘昌死也不敢透露自己身后的人,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否认,“太子殿下,微臣不知,微臣当真不知……” 他现在真的信太子刚刚那句不想脏了手的话了,如果太子一开始就审他,只怕他早就疯了。 到时候疯子说的话,可信也不可信,传到御史台那帮人的耳朵里,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自己死无所谓,他的儿子才刚三岁,他不能连累他的孩子。 萧景元直起身子,看他眼神躲闪就知道背后确实还有隐情,他今日只是过来确认消息的真假,至于户部那边到底牵扯到谁,他慢慢去查。 刘昌不过是一块用来引路的砖头,自己今日提审他的消息传出去,晚上睡不好觉的人又该多几个了。 萧景元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刘大人,该吃的时候还是吃些吧。” “案子结了,谁又知道你流放路上,能吃上几顿饭呢?” 刘昌哆嗦着抬手去刨饭吃,整张脸埋在饭碗里,满嘴的血水混着泪水往下咽,朝中众臣都称太子为人平和,行事良善,实际上却性格阴狠,手段下作,哪里有一朝太子的样子。 戚少锦见萧景元从那间屋子出来,连忙跟上去道:“太子殿下?” 萧景元平静地道:“结案吧。” 戚少锦愣了一下,心想这折腾半天还是什么也没审出来,到时候传到皇帝耳朵里,太子又是办事不力。 但他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是。” ---- ————--————--———— 啵啵大家!
第四章 松子百合酥 ==== 从刑部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还没到宵禁的时候,上京城内尚热闹着,萧景元没有骑马,让随侍将马先牵了回去,他绕道去了西街的一家糕点铺子,只是去得晚了,店内只剩一点松子百合酥。 萧景元全要了。 周瑛照旧在府前掌灯等着太子,见他手里竟然还拎了点零嘴,颇有几分意外,但他只是个下人,也不敢多过问主子的事情,只是道:“太子妃让小厨房给殿下温着砂仁黄芪参鸡汤,殿下要用些吗?” 萧景元没什么口腹之欲,平常若是晚归也懒得吃东西,但今晚却点了点头,又道:“太子妃晚上吃了什么?” 周瑛道:“吃了一点凤尾鱼翅和五香仔鸽,又用了半碗春笋火腿汤。” 萧景元蹙眉,“怎么就吃了这么点?” 还不到午膳一半的量。 周瑛低声道:“太子妃下午吃了不少点心。” 萧景元喝了口汤,看他一眼,“就任他吃?身边人不知道跟着劝劝?” 周瑛不吭声被萧景元斥了几句,心想那小祖宗吃东西时的模样实在讨人欢喜,根本舍不得不让他吃,何况劝了还不一定就听。 周瑛瞥一眼放在一旁的油纸包,再者说了,殿下您自己不也拎了东西回来。 周瑛揣摩着他的神色道:“太子妃原本是想在门口等您回来的,但晚间起了风,奴才就把太子妃给劝回去了。” 实际上是怕太子从刑部回来心情不太好,玉春又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触了霉头也没处说去。 萧景元面无波澜地应了一声,拎着点心去寝殿。 玉春靠在侧榻上发呆,半湿的头发垂在身侧,他下午带着灵团在没人的地方绕了一圈,银环蛇毒性太强,玉春怕它在人前把旁人吓着,刚刚喂完食又放回屉子里让它睡觉去了。 萧景元撩开珠帘,白面云纹屏风后团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似乎是听着他回来的声音了,趿了鞋下来朝他规矩地行了礼,“殿下回来了。” 眼睛却瞟着他手里拎着的油纸包。 萧景元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扶起来,“日后困了便先睡,不用等我。” 玉春没点头也没摇头,站在他身侧像是在想太子手里拎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其实他已经闻着点香味了,但不好意思直接说,其实也不能怪他嘴馋,西南那里的吃食虽然不坏,但花样上比大胤可差远了。 萧景元算是懂周瑛那会儿的沉默了。 就这么又哀怨又可怜地盯着人看,哪里能狠下心不让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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