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星在当地民居简单睡了一晚。辰时,搁置在床边的瓷瓶不知何故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警觉,连忙披了件裘衣赤脚走出门,大雪松软,他一脚踩入雪中,积雪淹没小腿,天际呈梦幻般的青蓝色。及目,许多人同他一样走出了屋子,见不远处的雪山隐没在无垠的云雾中,似乎与天相接。而山上的雪像海浪一样崩塌滚落。 看似缓慢,顷刻,便是千钧之力,摧毁所有。 邻近的摩睺罗伽地震了。 他收到紧急消息。天地一派苍白,冰冷的雪羽落在他的脸上,恍惚间,他听到人惊泣,兽鸟嘶鸣。唇被腥风吹得干燥起皮,脸颊被冻得发紫。 “去摩睺罗伽。” 洛白星双眼干涩,下令。 他身为南楚的皇。路过经历余震,没有视而不见,事不关己的道理。 山路陡峭,森林巨石倒下,黯然被雪掩埋,前进的路艰难,人们铲雪,强行开辟一条连通羲和与魔睺罗伽的救援之路。 “魔睺罗伽城的人很是团结,曾经这里……” 曾经这里建立在大山之上,并不富有。却有着其自身的民族风光与骄傲。 这里的人与南楚其他地区的人一样虔诚信奉着神明。 踏实肯干,相信勤劳能创造奇迹,助人为乐,相信善恶终有报。 他们喜欢音律,舞蹈。城中男女老少无不识谱。城中流行琵琶、羌笛。羌笛以人骨制成,须以独特的鼻吸口出之法演奏,每吹一声代表一声祝福。 可人力在自然之力下不堪一击,大地震动,轻易将文明、建筑、生命……化为历史云烟。人建立的各种规则在此处亦化为虚无,黄金,白银成了漂亮的石头,除了活着本身,一切在这里并无意义。 洛白星企图调动邻近城的物资。重点在饮食,衣物,药物。 “这里不适合居住。” 他以为。 将救下来的人由大山向附近平原地区迁移转移出去,重新搭建房屋。许多人却并不愿意走,加入救援队伍,寻找他们遗失的亲人,族人。 洛白星发现,这里许多人的眼睛非常清澈,干净。像是明镜湖泊。 魔睺罗伽城地震的事极快传遍南楚,乃至其他六国。看热闹,避之不及者有之。慷慨奔赴相助者有之。 “神明保佑。”洛白星此时已能从容利用信仰安抚民心,将灾难解释为一种修行,“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参与救援、勘测。 当地幸存者密集地拥挤在营账里,为他与其他救援者送上牛肉,青稞饼,磕磕绊绊说着并不熟悉的官话,报答之语。 应当的。 他如此道。 闲暇的空当在废墟上与人弹琴合奏。苦中作乐,复现文明的痕迹,生命存在的律动与共鸣。 偶然抬头。黑夜深远,寒星明亮。 “我老婆怀孕了。” 一月后,洛白星在进行人员调动时,遇到文俊彦。喜上眉梢给他带来好消息。 “真的?那我要当干爷爷。” “好说……个屁啊。别想给自己长辈分。当干爹就得了。” “成吧,干爹也成。”洛白星先是为好友高兴,咧起嘴角,随即笑散了,板起脸,“老婆怀孕了还往危险的地方跑什么。” “我最好的兄弟与我行侠仗义的梦都在这,我哪有不来的道理。我们会平安回去的。” 简单打过招呼。 文俊彦带着救援物资与其他医师们极快打成一片。 才再回他身边。 “好久不见,感觉你变俊了。” 洛白星赞美,分配好人员,半蹲在一边抽水烟。 “没有。你才是真俊。现在七国都知道洛皇没架子,亲身深入险境救民了。”文俊彦的视线扫过洛白星慵懒俊美的眉眼,抽烟时的颓废,笑,“不过你在传言中可神圣了,若是叫人看到你抽水烟,恐怕要大失所望。” “还有这事。” 洛白星啧了一声,该抽水烟继续抽。 “怎么想着亲自赈灾。” “职责。” 洛白星随口道,说完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和龙子珏一样的事。 文俊彦倒是并不意外他的回答。以为他和龙子珏都是那种在其位,谋其政,有自身行事准则的人。 若真毫无相似之处与默契,怎么会被彼此吸引。靠身体?早该散了。而他们默契的地方也很多,只是当局者迷,看不清。 冰天雪地里的事物朴实。 与洛白星往日走过纸醉金迷的盛景不同。像另一方天地,甚至,像隔世。 人忙起来,头沾枕头就睡时,时间最是过得快。 洛白星这个时候被赈灾彻底耽搁,和龙子珏已经失联大半年了。想起盛夏蝉鸣中的吻,像一场湿热的梦。 停雪时分。 虽南楚观音天城在容鹊辞和宋怀逸双方制衡的管理下依旧一片祥和,依旧有不少人催着他回国都主持大局。 他于是将接下来的待办事项整理好,交给当地官员处理。 “洛皇再留一天吧。” “好。” 当地人热情地为他举办饯别晚宴。 篝火如岩浆充满生机与活力,照的每一人脸色火红,发色也火红。他们围绕着篝火跳舞,唱歌。 烤架上是冒烟的牦牛土火锅。 手中捧的是热腾腾的牦牛奶茶。很腥。 洛白星喝不怎么惯。但这已经是当地的好东西了。 “每一千头牦牛中,只有一两只白牦牛,很稀有呢!洛皇带一只回去吗!” 不断有人送上礼物。 乃至当地的漂亮姑娘。 洛白星拒了。 姑娘们埋怨:“洛皇是不是嫌我们不好看,肯定观音天城的女子更美吧!” “没有的事,你们很美……” 任凭洛白星舌灿莲花,在姑娘间起不了什么作用,不给他多说两句话的机会,拉着灌酒。几杯酒下肚,再略一回神,见前后都是人,簇拥着他跳舞。 动作大开大合。人们跳舞时手高高张开,旋转身体,感受风。将一切烦恼与忧愁吹散在欢乐的歌声与纵情的舞蹈中。 渐渐地。洛白星被这样热烈的氛围感染,也跟着跳出一身热汗。 “你们这的羌笛怎么吹。” 洛白星问。 很快就有好几人七嘴八舌倾囊相授。热情地一起教他。洛白星一点就通,玩了几下,摸清关窍,断断续续学吹当地一首民谣。 这是一个精彩的夜晚。 人在经历绝处逢生后热泪盈眶。亲吻,相拥。 洛白星望着,视线扫过路边倔强坚韧的杂草,幼鸟小心翼翼在周边觅食,寻找一些果实种子,蓦然一顿。 他像感应到什么,心脏躁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历经跳舞的,弹曲的人们,踩过积雪。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他也真的跑起来了,到一片茂密的森林。空空如也。 耳边风在响,乐声在响。天空出现难得一见的红色流星雨。 好漂亮。 他仰望。与此同时,森林中潜伏已久的箭雨落下,倒映在他比常人要浅的瞳色中……“这是你发痴的时候!” 一声怒斥。 熟悉的声音。他听骏马在奔驰中摔倒跪地,发出惨烈的叫。 他本能抽剑抬手,瞳孔震动。 “你怎么会来?” 激烈的打斗声淹没了他的声音。他见他所想的龙子珏翻身滚下马,又不敢耽搁从地上爬起,一边拔刀抵挡箭雨,一边朝他的位置接近。 在场一片混乱,三方人马打了起来。他的人。埋伏他的人。龙子珏带的人。 “你来在这个鬼地方赈什么灾,南楚没人了,要你一个皇赈灾。” 大步流星之后,他们两始终维持在一个接近,又不曾真正相触碰的距离。 不能往篝火旁跑。 他不允许自己费心力救的人在莫名奇妙的埋伏与刺杀死了,也不能往林子深处跑,不知道黑暗中还有什么。 洛白星在箭雨中挨了几箭,陷入进退两难之境。这让他此时不由发火:“知道我待的地方危险还来,也不怕死在这!” 龙子珏不合时宜的笑了:“同生共死不是很浪漫吗。” 他闻言噎住。原来龙子珏记得。 可他现在不觉得浪漫了。 “蠢死了。喝酒时的醉话怎么能当真。而且当时也没真发誓。你是镜川的亲王,不该为我折在这里。” “我来可不是为你说这些话,可能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们拜个堂吧。” 拜堂? 龙子珏身上同样挨了箭,他不喜欢有窟窿的龙子珏,龙子珏应该是高贵的。 “星与玉不般配。” 洛白星突然来了一句。 “胡说,星是天上的石头,玉是山上的石头,都是石头,为什么不般配。” 始终保持的距离被突破,龙子珏与他相聚,一手摁在他后脑勺上,迫他低头弯腰。 此时,雪不知何故又下了起来,在高原山区,随着轻重急缓渐奏的乐声纷飞,遍布山谷。 黑色的发丝被风扬起,擦过洛白星的脸颊,他忍不住略微分神,望见龙子珏如玉的指节紧握苗刀,鲜血与指上的海蓝色戒指同样醒目。 “白星。你我双方高堂都不在,我们一拜天地就可以了。” 空气稀薄。在枯燥的挥剑中,红色的血像灵动的火焰图腾,在两人身上燃烧。交融。顺着刀与剑流下。 仿佛就此有了某种密不可分的牵绊。 一拜天地,他们就算在一起了。 ----
第78章 番外:乖
(一) 其实一切事物都是有预兆的。如立在危墙下,走入围城,头上悬剑……趋利避害的本能叫人察觉出危险。然而总有人抱有侥幸心理。 万一墙不塌呢。万一围城中也有自由呢。万一剑不会掉呢。 越是野心家,越是如此。 甚至,有人愿意为所想要的利益,冒一些风险。 洛天衡此人一生追求一件事。快乐。 他出生高贵富足,家庭美满。照常理而言,他拥有数不清的快乐。可他的确是一个有病的,很难感知到快乐的人。他不明白人为什么会笑。 他的傻子兄长——洛天机。总而言之,他觉得是傻子,似乎整天都有开心,值得庆祝的事。 小时候。 “哇!小衡长高了好多!” 抱着他。 他不明白,为何他长高了,他的兄长会那么激动。 “兄长笑什么?” “觉得开心。” “什么是开心。” “就是快乐,唔……” 洛天机试图认真给他解释。 他听不懂,干脆直接问:“为何我长高,兄长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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