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蒐(sōu):指古代天子或王侯在春季围猎 第48章 闲言 段绪言没跟下山。 原以为是他的脚力跟不上,可当时已离入山口不远,阮青洲边往前行边留意着身后,将阮莫洋送回营帐时也不见段绪言的身影。 御医尚未赶来,阮莫洋已疼得面色发白,偏还逞强着不愿躺下,阮青洲远站在帐帘边候人,没再与他说什么。 过于寂静,再听阮莫洋忍痛时喘了几声粗气,帐外两个宫人路过时说的闲言碎语便也传到了阮青洲耳边。 “真是笑死个人了,方才听闻暻王追人时摔了马,瞧他平日往栏场跑的那嘚瑟劲,还吹嘘什么马术呢!” “哎,听闻暻王各处比不得其他皇子,出宫建府后,似也只讨了个病恹恹的王妃,可是真的?” “可不就是真的嘛。要说那暻王,一无靠山,二没本事。若非身子羸弱寻不见一个好归处,叶府千金又哪会愿意同他一道受人冷眼,一辈子在别个皇子脚下抬不起头?你说矜妃虽是暻王生母,但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的出身,她那五十余岁的老爹为官也有三十年了吧,至今也才升到个四品官,这年纪我看也是爬到顶了……诶对了,你不知道吧,听闻暻王妃的生父叶侍郎原先只在通政司任职,如今替上了户部右侍郎的位子,还是太子殿下提拔上来的呢。” “还有这回事?可暻王怎么像是总和太子殿下过不去呢?” 那人叹了一声:“唉,人家都说出身皇族,不是子凭母贵,就是母凭子贵,这暻王靠不了自己的生母,自己不争这口气也就罢了,反还破罐破摔似的,到处惹是生非,听闻从前就没少得罪太子殿下,险些还闹出人命来了。新仇旧怨的,谁知晓里头又有多少纠葛呢,不过暻王那模样,多半也是……啧,不好说,不好说。” “什么人命啊,还有这说法呢,我才入宫没多久,你且说来听听。” 也才靠耳低语了几声,忽见帐帘掀起道细缝,再一细看,阮青洲已自其中露了身,两人大惊失色,正当行礼,阮青洲先开口道:“暻王伤势不容乐观,你二人去寻尉侍卫一趟,让他加急带御医过来。” 这才意识到阮莫洋就在帐内,两人自然心虚,颤颤地拜下身去,就想开口请罪。 阮青洲抬指示意噤声,浅看他二人一眼,压低了声量:“事态闹大有损无益,若知恶语伤人,就莫再轻易论人是非了。” 宫人怯怯地垂首应着,伏身叩地,行完礼后方敢起身告退。 看两人走远,阮青洲转身回帐,可帐帘方才掀过眉眼,他一抬首,便对上了阮莫洋那双赤红的眼。 “已寻人去催了,再忍片时便好。”阮青洲淡然以对,迎着那目光进帐,才坐下抬肘倒了杯水,便听那人自嘲了一声。 “阮青洲,看我笑话很有意思吧。” 指尖稍滞,阮青洲轻置水壶,默然将手中水杯递过,却被阮莫洋一掌挥开。 水洒一地,阮青洲浅看了一眼地面的碎瓷,神色不动地走回桌前,倒水兀自饮着,没有答话。 那头,阮莫洋已是拖着伤臂下床,踉跄地要往帐外走去。 “意气用事找补不回所谓的颜面,外头多的是观战的文臣武将,你若觉得这样露面无关紧要,自然随你。” 闻言,阮莫洋脚步顿停,他咬牙紧攥帐帘,额角青筋暴起。 “颜面……我哪里还有什么颜面?” 手掌将那帐帘狠狠一推,阮莫洋嗔怒着,转头看向阮青洲:“你不是都听见了吗,阮莫洋三个大字早已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我还有什么颜面?!你错了啊阮青洲,方才你就该让他们跪着谢罪,再哭嚎着求饶,引得旁人纷纷聚众围观、说三道四,才好让他们嘴里的闲言碎语闹得人尽皆知,从此暻王府上下跟着我一人沦为笑柄,不是正好如你所愿!” 说着,他嗤笑出声。 “不过也是,施恩嘛,别人口中贤德仁善的太子殿下当然要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了,所以你这般假仁假义,是想看我对你感恩戴德还是负荆请罪啊?是,我以往是害你摔了马,那今日我也断了条手,够你解气了吗,不然我再赠你几巴掌,”阮莫洋挥手朝自己的脸颊扇去,“这样够让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吗!” 带些发泄的意味,面颊被阮莫洋扇得留了印,阮青洲看着他时稍稍蹙了眉,却还是缄默不言。 “怎么,连和我说句话都叫你委屈了?”阮莫洋扶着手臂朝他走近,“是了,你看看你,多风光啊,坐享太子之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使劲地把我踩在脚底,都有人拍手叫欢,心情好了就随手给我岳父送个官位,既能让旁人多骂我几句白眼狼,又能显得自己这个太子宽容大度、有情有义,你心里痛快啊阮青洲!你不是早他娘的看不惯我了吗,自小便想法子躲我避我,如今又这样瞧不起我,这回得以报仇雪恨,用不用我再磕头向你请个罪道个谢?行啊,我跪给你看,我这就跪给你看!” 他一脚踹了凳,直朝阮青洲面前逼近,可方才屈膝就被扯起衣襟一把拽起了身,瞬时滞了神。 阮青洲神色肃然,将那衣领紧拽,抬步逼上前去,冷声道:“阮莫洋你听好了,提拔叶宣鸣只因他功成不居,未得重用,与任何人都无关,我不需要谁对我感恩戴德,也不会以今日之事居功。我从不欠你的,会帮你也是念着点兄弟情义,你要再犯蠢发疯,我不介意送你出去丢人。” 一时怔然,阮莫洋哑口无声,阮青洲已提着衣领将人拎回了榻上。 经这番折腾,伤口牵得发疼,再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嘲讽,阮莫洋倍感憋屈,鼻头一酸,泪水随之涌了上来。可这模样着实有损颜面,他不愿在阮青洲面前露丑,直要咬牙忍着,忍得发出阵阵抽噎。 是时帐外脚步渐近,他吞着泪,忙慌地想寻些东西来挡,却有一方展开的帕子往他面上盖来,替他遮了哭肿的眼。 下一刻帐帘已掀动,阮青洲看去一眼,示意尉升暂先带人在帐外静候,才低声道:“御医已在帐外候着了,落泪也非是什么难堪之事,等你整理好了,我再让他们进来。” 闻言,阮莫洋一吸鼻,转过脸去,热泪顿时又洇了帕面,他攥帕蒙起双眼,却只抿唇,再未发出一声。 —— 御医看诊之时,阮青洲觉出闷热,出了营帐。 仍不见段绪言的身影,他已然有了猜疑。未与任何人多言,阮青洲寥寥交代尉升数语,便准备自行折返山中,可他甫一走向马匹,就碰上个面生的侍女,被茶水泼了半身。 侍女头戴簪花,敞颈露腕,上前拭他的衣袍:“殿下恕罪,奴婢不是……” “无碍。” 阮青洲知她心思,侧步避开接触,也未多看一眼,翻身上马,便往山中去了。 可方才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便将随身带的水都喝尽了。今日分明也不热,但不知为何,腹中便像生了团火,直往上烧,将他烧得口干舌燥。 再行一里路,更觉口干乏力,他沿途用布条做了标记,试着先往溪水边寻去。 另一头,段绪言自鞍鞯的夹层里挑出几枚棘针,他细看掌心思索了片刻,转头就挥手拍了马臀,将寻到的马匹赶往棘木丛中。 他记路极快,往回走时几乎不带犹豫,走到一处岔口时却被枝上系的布条惹去了注意。他上前细瞧,见布条上记了“青”字,想到阮青洲或许就在附近,他立时调转方向,循着标记找去。 在山林间兜转过后,便能听见溪水潺流之声,再行数十步,眼前枝条挡目,他推开林叶,见溪水边蹲着个人影。 一捧凉水泼面,喉中热气却不消减,阮青洲索性便将双手往水中浸去,得来的冰凉自手臂蹿往全身,但很快又被体内的火吞噬尽了。 自上山后,他的燥热就没缓解过,现下更是难受得发热发虚。 就觉水光晃眼,腿一软,阮青洲膝头点地,身子险些就要朝溪水栽去,段绪言伸来一臂,拦得正好,把他扶住了。 阮青洲缓着劲,微微抬目,水珠淌过潮红的面颊,直往脖颈滑落,配上揉红的唇和衬往肌肤的水光,偏要让人想到“剔透”二字。 段绪言生出些躁动,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舒服吗?” “或是中了暑气,有些热而已。”阮青洲再度捧来溪水浇面,体内的燥热却比方才又多了几分。 有所猜疑,段绪言仔细地看了他片刻,伸指朝他颈部探去,摸见了跳动剧烈的脉搏。 可阮青洲经他一触,敏感得有如惊弦之鸟,等不及捧起溪水便急着站起了身。 指间的水珠自眼前甩了一道,横溅过鼻梁,段绪言眼也不眨,仰头看他,似若含笑。 “殿下中的好似不是暑气。” 那是什么?阮青洲喘息渐重,看着段绪言起身靠近,偏就越想朝前倾去,他克制着向后退步,可每退一步,段绪言便跟上前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段绪言看向那人红润的唇,目光越发咬人,还往腹下挪去,停在了某处。 “殿下自己没感觉吗,”段绪言缓缓抬眼,“兑进酒里的媚药,就要发作了。” 第49章 失态 “酒……”阮青洲自语着。 “是啊,”段绪言说,“酒。” “殿下的食馔经由我和尉侍卫检查,不会有问题,唯一可能会出差错的,就是殿下入山前在猎台喝的酒,但今年猎山里外的安防是由东厂协助兵部负责的,没记错的话,那酒应当是光禄寺备好之后,交由东厂验过,才让宦官呈到殿下面前的。” 段绪言朝前倾去,看着他的双眼,轻声道:“你猜,入山前我到营帐里逛了一圈,还看到他们做了什么?” 靠得太近,阮青洲错开视线,不敢看他。 “离我远一些。”声音已混进了喘息,阮青洲攥拳忍着热,颊边淌下的不知是水还是汗,滑入颈下,湿了衣衫。 段绪言喉结滚动,克制着上前揽他的腰,想将人抱回马背上。可手一触往腰身,阮青洲便急着后退,不由得他碰。 阮青洲自知失了态,咬牙缓了缓语气:“……别碰我。” 段绪言看他愈加燥热的神色,说:“药劲一起,可不是单靠意志就能把持住的,不下山吗?” 阮青洲往后退去,缓声道:“他们早让侍女做好了准备,此时我若下了山,才正合他们的意。” “那怎么办?”段绪言还要凑上前,却被阮青洲抬手抵住了胸膛。 “你离我……”阮青洲垂首,忍着声,“远一点。” 段绪言露笑,还想着用别的方式逗他。他愣是朝前走着,把阮青洲逼退到了树干边,才撑臂将人围堵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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