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珩被这样一弄,从麻木的脑袋里摘出些清醒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羞愤至极地错开了脸。 “你……咳咳,你到底要如何?”季珩喉咙里干得发疼,全是血腥味,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口气,“你若是在此处杀了我,陛下定然也不会放过你……” “这话应该是本相来说吧。” 徐京墨冷淡地开口,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却句句敲在了季珩的心上:“季珩,我着实想不通,你到底要如何?呵,若说你爹与我作对也就罢了,他功绩傍身、官职显赫,好歹算得上清流中的人物……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招惹本相?” 还不等季珩回话,徐京墨便抬腿将人踹进雪里,他这一脚是带着力气的,当胸踹下去,季珩当场就吐了血,热血滴在雪上,瞬时将雪层烫了几个洞出来。 不过也正是这一脚让季珩彻底清醒过来,他剧烈地咳了几声,费力抬起被打湿的长睫,无视徐京墨戾色,轻声挑衅道: “徐京墨,你向来不可一世,我也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咳咳……可你难道不明白,这世上没有常胜不败之战?你该记住,这一回,正是被你连正眼都不屑于给的人赢下的,失败的滋味是我季珩让你尝到的!” “我与陛下年少相识、心意相通,自然是要为君分忧。”季珩咬着牙,试图爬起来,却终究是木着身子再摔进了雪里,“我不像丞相那般心系天下,我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人罢了。若说我为了什么汲汲营营,非是功名利禄……我只是不愿见他卧榻之侧,有虎狼酣睡。” 少年人的心意太热烈,似是烧不尽的野火,让徐京墨一时间也有些哑然。徐京墨怎么会听不出季珩对萧谙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对上这种掺杂了各种情感的敌意,徐京墨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招架才好。 徐京墨动手将狐裘裹紧了些,静静地打量着季珩,片刻后,他倨傲地问道:“这么说,你是偏要来妨碍本相了?” 季珩瞪着徐京墨,恨不能与将面前人同归于尽,他吞了吞齿缝间的血渍,哂笑两声,“只要我还有气……但凡我活着,便不会袖手旁观。” 这已是直白的宣战了,这一刻,徐京墨才开始正视季珩,将季珩放在与他博弈的对局位置上,毕竟这季珩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令徐京墨不得不加以防备。毕竟,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赌徒,殊死一搏之时总会出人意料,不可对其掉以轻心。 正当徐京墨要再次开口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高喊:“陛下驾到——” 话音未落,就见来人疾步朝院内走来,明黄绣龙的衣摆在雪中翻飞,溅起一地碎琼乱玉。 萧谙见了在雪中几近晕厥的季珩,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的徐京墨,心里的火气瞬间被点燃,控制不住地向徐京墨吼道:“徐相,你要他死在这里吗!” “陛下言重了,臣不过是教了他些规矩,怎么就说得那般不堪了?”徐京墨叹了一口气,白雾掩在两人之间,对方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怒火在萧谙心中沸腾,他竟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是气季珩被这般对待,还是更气徐京墨这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怒斥道:“季珩在高高在上的徐相面前就如同一只蚂蚁,若是他挡了徐相的路,拂开便是,何苦非要踩死?” “到底是谁挡了谁的路?陛下难道不知道这几日上京的风波……” “够了!”萧谙厉声打断徐京墨的话,他身上那股乾元信香忽地浓郁起来,压得徐京墨双腿发软,动弹不能,“徐京墨,朕不允许你再对我身边之人动手,若有违逆,朕绝不手下留情!” 语毕,萧谙蹲下身将季珩一把抱起,也不再去看徐京墨的神情,他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人,朕就先带走了。” 徐京墨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许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萧谙在他面前,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这回怕是真为了季珩动了火气。上一次萧谙这般冲他动这么大的火气,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是他命人将荣钟杖毙的时候。 他将萧谙的回护分明地看得分明,又眼睁睁看着萧谙将人抱出了徐府,喉咙里仿佛哽了根鱼刺,吐不出也咽不下,扎得他喉间鲜血淋漓。尽管萧谙已经离开,但他的信香仍在半空中弥散着,这往日沁人心腑的青竹香竟成了一种桎梏,徐京墨踩在雪中的靴子被雪打湿,双脚沉重又僵硬,竟是半步也挪不开。 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徐京墨忽然自嘲地笑出声——萧谙对季珩的情意着实深重,这么看他们倒算得上一对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了,该说挺般配的吗? 这么说,他这是招惹到了小皇帝心尖上放着的人了。 这回算他眼拙,若不是闹了这一回,他哪里知道季珩在萧谙的心里是这般重要的人……徐京墨低头笑了笑,长睫半盖的眸子里,神采却是渐渐熄了。
第三十三章 ·沐发 另一边,萧谙再三纠结后,终究还是没将人抱进宫里去,只把季珩抱回了将军府,命御医从宫中前来诊治。 季珩受了这样一顿磋磨,当即就发了高热,不住地说起胡话来,一会儿扯着萧谙的袖子连连说我会保护你,一会儿又哭着说陛下救我,弄得萧谙心里也极为愧疚,一直陪在季珩床边。 这高热久久不退,连灌了几碗汤药都没用,季珩躺在汗湿的被子里,半夜更是惊厥过去,萧谙陪到第二日清晨,实在是到了要入宫上朝的时辰了,他才从将军府离开。 萧谙走时仍放心不下,特意叫下人仔细照看着,可他也没料到,在前脚踏出将军府后,季珩便睁开了眼。 季珩腿上还敷着厚厚一层热草药,热还没完全退去,面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饶是如此,他也挣扎着坐了起来,唤来手下,要他们将昨日之事尽快在京中散播出去。 这是徐京墨亲手为他送上的机会……他又岂能错过?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季家公子受了伤,可能无法参加武举的消息在上京流传开来,引得清流与武生们极为不满,而后越传越是离谱,最后竟连徐京墨对季珩施加私刑致季珩伤残,故意使季家没落这样的谣言都涌现了出来。 徐京墨猜到这些消息是来自将军府,他懒得理会这种小动作,但此事很快在有心发酵下闹得沸沸扬扬。这下,使得上京之中,大到臣子小至百姓,无一不晓丞相对季珩的针对与憎恶,世人都知丞相这番彻底与季家结了仇。 流言蜚语到底对丞相名声还是有些影响,就算徐京墨能忍受,他的亲信们也不能放任,纷纷来私下劝他,不要此事闹得这样僵,还是有时间去将军府看看,至少面子上还是要与季家过得去些。 这日,廷议刚结束,天上又落了细雪。徐京墨仍在思衬着是否要去看望季珩,不经意抬眼间,看见纷飞的雪幕中,有一穿着鹤羽大氅的人在宫墙前静静立着,显然是等候多时。 徐京墨喉结轻轻一滚,而后从旁边侍从手中拿了把纸伞,在雪中轻轻撑开了,朝那人走去。 伞移到了青年头顶,冰冷的雪意止住,萧谙视线下移,却对上一双更是寒凉的眼。 萧谙不由恍惚起来,他想起曾有一双手,为他撑起伞,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雪,牵着他走过漫长的来时路。可也是这双手,将他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杀光,为了大权在握不择手段,谁挡了他的路,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 徐京墨就如同一支长满刺的蔷薇花,他高高开在枝头,任谁都心向往之。可若是动了想要握紧他、采撷他的念头,就会发现越是凑近,越会被花茎上的刺扎的满手伤痕。 他惧怕徐京墨,更惧怕若是自己挡在了徐京墨的路上,徐京墨一样可以眼也不眨,毫不留情地将他抹去…… “哥哥还真是和以前一样。” 如以前一样……看似有情却无情。 “陛下。”徐京墨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他轻轻勾起唇角,伸出一只瘦削的手,轻轻拢紧了萧谙右肩滑落的大氅,“臣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 “那日,我……” 徐京墨微凉的指尖蹭过萧谙的颈侧,令萧谙喉间无端生出一股痒意,萧谙用力闭了闭眼,又听徐京墨打断了他的话:“陛下那日的话,臣已听清楚了。以后,就算看陛下的面子,臣也会给他留两分薄面的。” 说罢,徐京墨也不再听萧谙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那柄纸伞也随着主人移开,萧谙的目光瞬间被雪幕阻隔起来。 萧谙看着徐京墨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思考着让徐京墨消气的法子——自那日他带季珩离开后,徐京墨一连多日都不愿与他多言,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先疯掉。 ………… 徐京墨到底还是去了趟将军府。 说是探望,其实徐京墨只随意点了几样珍贵药材前去,在将军府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走了。原因无他,实在是他与季珩没什么好说的,连喝下去的茶叶都嫌塞牙,多待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不过没去也就罢了,这一去,反倒又招惹了祸处。 徐京墨走后,季珩当即便命人拿了凉水沐浴,而后在外站了一个时辰,并且停了汤药。这一通折腾,便是健全人也要着凉生病的,更何况季珩尚未完全痊愈,他立刻又起了高烧,连夜请了大夫来诊治。 丞相去探望的当夜,这季公子便起了热,任是谁都会心生猜忌,于是一时间,丞相的一手遮天、隐私狠毒之命便在武生之间传开了,流言更是汹汹传遍了上京。 武举开始时,季珩才堪堪退了烧,好在武举先开始的是内场,先考策与论,等考完后才会开始主试武艺高低的外场,但内场不过,是没有资格参加外场比试的。 季珩是算准了时间才敢这般做的,病中不影响武举内场,他很顺利便完成了所有的科目。 考完最后的内场论述,季珩也松了一口气,他回到将军府时,便听手下说那位在里面等着——这个时候属实敏感,季珩万万没想到能在这时候看见皇帝。 萧谙这回是微服出宫,季珩见了他先是惊喜,而后也难免担心起来:“谙哥,没人见到你吧?” “放心,武举当前,朕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你添麻烦的。”萧谙摆了摆手,又仔细打量了季珩的面色,“你身体可好些了?” 季珩看见萧谙,他心情也不由明媚了几分,说道:“放心好了,不会耽误武举之事的。” “那便好,朕还有重托与你。明个朕让梁院首再来给你看看膝盖,他精通针灸之术,能将体内寒气排出,还是小心为妙,别落下什么病根。” “好。” 萧谙一边问起武举的情况,一边低下头摆弄着腰间挂着的那枚红色玉块,季珩有些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有点像个章子。过了一会儿,萧谙才漫不经心地另起话题,问道:“阿珩,朕听闻前两日,丞相是来府上看你了?”
84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