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不正经的俏皮话从船舱角落的暗处响起,隐约能看见岳明归手臂弯折举起,不知在做什么。 韩江清没有理会,径直起身拿起烛台点亮,放到角落里,这才看清楚血腥气的来源——岳明归匆忙披着一件衣袍,也挡不住渗出来的血。 单手拄着下巴,岳明归板正坐着,右手背在身后,看着韩江清展颜一笑。 烛火映照下脸色依旧泛白,嘴唇不自然的发着灰,韩江清俯身掀起他衣服,单手便制住岳明归微弱的反抗,惹得岳明归啧一声。只见他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最严重肩头一道皮肉翻卷,原本上好药正在包扎。 握住岳明归背在身后的手,韩江清拿起被攥住的药瓶,继续上药包扎,岳明归不自在的絮絮叨叨。 他说原本打算从兖州绕行走水路的,但是阿清突然犯了病,发起高热,吃了药也不见醒转,自己摸不出来问题,请来的郎中不仅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泄露了行踪。 反正已经泄露了,不如杀出去直接从冀州抄最近的路直接回京。 “人人都想抓小神仙,惹得一十二路使者竞相追逐,可惜,都被我挡了回去。 阿清,我厉害吧~” 身体条件反射的紧绷起来,又因为疼痛不自主战栗着,但岳明归始终对着他笑,甚至还有心思调戏他。 落在腰侧的手虚虚揽着,韩江清舒出一口气,猛地抬手劈在岳明归后颈,这人碎叨的话音立止。 久睡的身体尚有些使不上力,韩江清尽力避开伤口,将岳明归半抱半拽放到床上。抬手探向岳明归手腕,毒性不深。韩江清摸出刀来划破手掌,接了半碗给岳明归灌了下去。 收拾齐整后,韩江清这才仔细观察起四周来。 房间里潮湿的霉味明显,地方不小,两个人也走的开,烛光昏暗,偶尔还能听见隔壁的响动。 韩江清附耳听了会,没有什么异常,刚要坐回去响起敲门声,是船夫。 熄了蜡烛,韩江清揉乱头发,伸手擦一把灰,打开了房门露出半张被散乱头发遮挡的脸来。 “爷……今天的伙食不错……” 见开门的不是岳明归,船夫一愣,意识到什么不敢乱瞟,忙低下头举了举托盘。 看这船夫倒有些老实本分的样子,韩江清憋了丝气,接过托盘压着嗓子问: “船现在走到哪了?” 船夫站直了身子依旧低着头,恭敬热络回他: “快到荡水了,今晚上就能到荡阴码头停靠,进入河内郡。” 韩江清应声点头,见走廊无人,打发了船夫关门转身。 茶壶里水还温着,韩江清喝了一口,还是不放心,摁着伤口兑了血进去,这才给岳明归灌了点,至于那盘饭他一口未动。 船夫再次来收盘子时,看着未曾动过的米饭诧异一瞬,但见茶壶被留下,嘴角隐蔽的勾起。 河面上倒映着月影,船又颠簸了两个时辰,慢慢停了下来。 船夫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听见里面闷咳和挣动的声音,咧嘴放心的笑起来。下了这么多天的毒终于积攒起了效果了,他手腕一转,掏出两柄匕首,招呼着藏在两旁的人冲了上去。 嘎吱作响的老旧木门轻而易举被踹倒,船夫冲进房间却不见床上有人。 人呢!? 糟了,不等他意识到自己中计,身后一抹粉色已然缠上他的喉咙,脖颈一凉,待他视线翻转躺倒地上,这才感到迟来的疼痛,却也已晚了。 持着各式武器的人作船夫打扮向屋内冲来,韩江清左脚踹飞桌子,又借力跃起,伸手接过角落里飞出来的环首刀,劲风带着血花扫过。 一抹粉在灰色包围间,岳明归撑着身子坐在阴影里,瞧着韩江清微扬袖口,起落之间摧雨折风。 耳边竟又听到了马车里韩江清那一曲泠然,悠扬琴声自指下泄出。可此时此景,岳明归只觉耳边古朴碎玉之音化为金石,铮然如金戈铁马。 琴弦震颤,一下急过一下,一声高过一声,盖过船舱外湍急的水流,杀伐之气汹涌而出,一寸寸漫过人头颅。 水波渐平,琴音急转而下。韩江清似与那刀刃合为一体,衣袖挥扬如行云流水,脚下风鹤步,手中寒扇骨,纵横之间精巧的将一条条人命收拢干净。 “咚”一声,琴音绝停。最后一人栽倒在地,韩江清手臂一甩,刀刃平直而出,以血为锋破开空间。 岳明归好像听见了血液奔涌的声音,眼里光彩骤盛,手臂一曲,反手攥住刀柄,横在眼前。 漆黑长夜里,他们隔刀对望。
第36章 猜想 “走吗?看看船家还在不在。” 岳明归率先打破沉默,收刀入鞘,又牵动了肩膀的伤口。见韩江清眼神变换,岳明归心里叹气,面上却疼的龇牙咧嘴,嗷嗷直叫哄着韩江清扶他一把。 “师兄,你怎么发现这船夫有问题的?” 跨过尸体,岳明归举着蜡烛一边观察一边问韩江清,余光时不时瞟着他确认他在自己身侧。 “你不会让他送饭等着开门,况且你中——受了伤,那人气息绵长、脚步轻不可闻。” 韩江清话音一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那个护卫呢?” 是说那个接替韩山赶马车的人。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岳明归手指握紧刀鞘,半晌声音发紧: “在斥丘时走漏了消息,阿辉留下来断后,是我的错。” 这一路何止是阿辉,分不清楚是东平王还是大乘教的人,大大小小十几波卯着劲的循着各路消息想了结岳明归二人,他能护着韩江清不受半点伤已是十分不易。 车架还在路上,自己擅离留在冀州,或许岳明允当初递上山匪这个引子,就是想借大乘教的名义除了自己。 两人沉默着走上甲板,解决了剩下的人,看着哆哆嗦嗦的掌舵的将船停靠码头。 此时已至宵禁,船就停靠在码头休整一晚。 确认掌舵的只是普通跑船的对此事一概不知,岳明归这才装模作样的拿出枚玉牌,说自己是奉上方命令,执行机密任务,待他们平安下船,必定重赏。 许是到了荡阴便算离开了冀州地界,除了这最后一波杀手,后面一路反倒平静异常,两人顺利到达了河内郡。 寻了间客栈住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水沐浴,一路上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岳明归拿出换洗衣服,刚脱下外衫,手指一顿,大喇喇敞着衣衫去敲隔壁的门: “阿清~这一路舟车劳顿,用不用我给你擦洗一下啊?” 不等韩江清拒绝,岳明归拖长了尾音,径直推门而入,送水的小厮还未走远,看着岳明归十足的浪荡子模样吸了口气。 刚脱下两件衣裳的韩江清将外衫挂在衣架上,正要脱里衣的手一顿,对岳明归如此不要脸的行经不感意外。 无声呼气,他褪下衣物,迈入浴桶,热水没过脖颈在桶内摇晃发出水声。松散的发髻垂落几缕,沾了水贴在皮肤上。 瞧着浴桶还有地方,岳明归轻轻捞起一缕滑落在韩江清肩颈的长发,又圈住他手指晃了晃,可怜巴巴的: “师兄,我也没洗呢~” “……” 韩江清纹丝不动,对他打的什么主意越发清楚。 见韩江清不搭理自己,若是常人便知趣的走了,岳明归不走,只作韩江清不说话就是默认。怕他赶自己,三下两下脱下衣服挤了进去。 水面盛着响起伏不定,一滴水珠从发梢坠下,在一方锁骨上溅起一点水花又沿着水润肌理滑落下去,岳明归呆愣半晌,垂眼拾起绢布覆上雪白精瘦的皮肉。 一时静默无言,韩江清滚了滚喉咙,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只闭着眼睛调息,眼下青黑分外明显。 水声淅沥,韩江清在温热浴桶里昏昏欲睡,后心猛然一热,伴着疼,他惊醒过来。一次两次自然察觉到不对劲,正揽着他的岳明归皱眉: “碰到就会痛?” 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岳明归手臂上的韩江清稍稍崩起神经重新坐直,可不一会又闭上眼睛偏了头。 问题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才想明白什么意思,他语尾微哑轻粘在一起,混合着湿润的水汽略显含混: “不,你碰才疼……” 一句话砸在岳明归心上转悠了半晌跳不出来,他咂摸着这句话半晌分辨不出来什么意思。 是别人没碰过所以不会疼,还是别人碰不疼,只有我才有反应? 手臂又被什么贴上,湿乎乎的有些凉,他低头看去,韩江清轻轻晃着头困倦异常。岳明归拎起一旁木桶重新兑上热水,匆匆给韩江清冲洗一遍,便将人捞出水面裹上衣服放进被窝。 岳明归手上用毛巾擦拭他打湿的头发,心思却转个不停。一路上杀手不停袭扰,让他没时间完整的串联整件事情。 冀州一共两股势力,大乘教用蛊筛选符合某种条件的女子带进山里放血,同时用底也伽控制男子;所谓“山匪”则盗铸铜钱,伺机想杀了自己,双方互有联系。 铜钱……壮丁……精铁…… 电光石火之间,有什么串成线渐渐清晰,岳明归擦拭头发的动作停滞,良久深吸一口气——私兵,有人在冀州豢养私兵! 可大乘教抓那些女子又是作何? 且盐铁是国家命脉,那账本里的精铁又是从哪来的!?君子山矿脉已废,若非岳明允插手户部,便是与哪个藩王搭上了线。 冀州……山洞……并州! 若是晋阳王与岳明允合作,大乘教掺和其中就顺理成章,十二年前晋阳王和大乘教联手陷害大将军,如今藩王与皇子勾结也不出意料。 许是有些冷了,韩江清埋下头,要往被子里钻,岳明归回过神来,拦住了人。手掌附上几处大穴,在经脉之中沿着功法运转。 用内力烘干头发后,岳明归钻进被窝,伸手轻柔揽过韩江清,一面暖着他一面继续思索。 可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头绪,只循着蛊想到了韩江清。阿清的血能解毒,便是因为体内有蛊,那些女子被喂下蛊后放血,或许也是因为她们的血有什么特殊之处。 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邪教的人寻找有某种体质的女子,对应的症状是腹痛。而后郎中借着诊治抓药的机会把人掳走,种蛊取血。 莫非也是解毒? 不,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岳明归抑制自己发散的思维,重新回到韩江清身上。 带有薄茧的指腹贴上韩江清身前皮肉,那块梅花形状的疤,那蛊虫或许就在下面。规律的心脏跳动震颤指腹,沿着骨肉一路上行,岳明归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与他合二为一。 韩江清说他当时中了千机,又变为寒毒,被王孙南种下蛊才得以存活,算是救了自己一命,岳明归觉得他没告诉自己全部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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