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舐着一切,鲜血已经接近干涸,变成暗红色铺在地上。 韩江清又占据了幼童的身体,拼尽全力的向着黑暗深处跑,他不能回头去看,被火海吞噬的血,耳边只有江眠喊的快跑。 “不能、这个方向——” 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可韩江清只能被困在这幅躯体里,向前跑着,看着自己向着既定的方向跑去。 整个世界都是可怖的红,心间的任何一丝情绪都被放大,对既定命运的逃避和恐惧驱使着他逃离,却没有半分作用。利箭迫进皮肉,楔子一样钻进身体,剧痛要钉死了他,只能僵直着身体坠入令人窒息的无间黑暗。 灵魂不知飘荡了多久,才从黑暗里苏醒,眼前所见虚凝不实,一道黑影偶尔出现。终于完全恢复神智后,他才看清那是个人。 “想活吗?” 嘶哑的声音伴着指甲刮擦手腕,韩江静极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于是,皮肉被划开,鲜血汩汩,仅剩的一丝体温随着血液渐渐流失。 冰凉的触感蜿蜒,像蛇一样从后心扩散开来,伴着撕裂一般的疼痛,有什么钻进了皮肉。 “我的噬魂蛊需要一个宿体,我救你一命,你替我养蛊,这是一场交易。” 下颌被掐着抬起,韩江清才看清往日帷幕下遮挡的脸,满是烧伤疤痕的脸凸起凹陷十分可怖。但相貌的美丑不足以让他惧怕,人心才是最黑暗的,他垂下眼帘,交易达成,可身体却因疼痛控制不住的颤抖。 岳明归正分心摆弄着火折子,韩江清突然呼吸急促,从喘息到闷咳,挣扎着偏头咳出点血来。岳明归立刻将人放平,微微抬起头使之侧偏,可韩江清蓦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山穴顶部,手指攥紧岳明归衣袖。 以为韩江清醒了的岳明归低头唤他,却没有得到回答,韩江清又缓缓合上眼睛,抓着衣袖的手却没有松开。 现实与虚幻交接,看不见的阴影里,一团红雾逐渐显现,饶有兴趣的注视着两人,注视着韩江清明明恐惧却无可奈何只能反复经历这场凌迟一样的痛楚。 可下一瞬,眼神呆滞困倦的韩江清蓦然抬头,注视着那团雾气。瘦小的身体迅速伸展,眼里伪装的怯懦恐惧消失。 “我知道你在,韩江静。” 王孙南的身影定格消失,周围景象开始崩塌,红雾翻涌,包裹住韩江清。充满悲伤、怨恨的力量侵蚀身体,韩江清难以控制的流泪,但面上平静无比。他的身体在哭,精神却无动于衷。 “当初约定我替你报仇,事情结束后,你送我们离开。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我改主意了。 如果你真的想解脱,现在送他走,剩下的事情我来办。” 红雾顿了一下,紧接着迅速膨胀,一道身影在红雾里出现,和韩江清一样的面容,两人相对,就像镜子里外的两个世界。 只是里面的“人”一开口,声线嘶哑或尖利,密密麻麻的黑影重复他的话,无数血影在雾中翻涌,想要吞噬这干净灵魂。 “让他走?” 山穴里的场景出现在韩江清眼前,外界的他此时又陷入昏迷,岳明归正给他擦拭脸颊血迹,运转内力替他平复血气,韩江清漠然垂眸,似不在意。 尖锐的笑声再度回荡,雾做的人轻飘飘浮起,缠在韩江清身上,没有实感的手指抚上肩膀,暗含怨怼的声音似蛊惑他: “你舍得吗……” 刺耳的声音层层叠叠,不断在耳边质问他: “你舍得吗?” 握在手心里的拇指不再揉搓,韩江清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可雾里的韩江静却来了兴趣,恶意的让他看岳明归忙忙叨叨闲不下来的照顾他。 身体被红雾包裹,相同容貌的二人交颈,韩江清若是承认,便败了。 “当年他是唯一替你鸣冤、不惜暴露自己未死之事重新搅进京城的浑水里的人……舍不得的,是你。” 时间缓缓流逝,韩江清终于开口缓缓道,他站起身,拍了拍袖袍,低头看着非人非鬼的韩江静,竟隐有悲悯。 红雾不断膨胀、收缩,韩江静好像被击中痛处,尖锐的嘶吼、扭曲、变形,又隐入雾气中,冲向韩江清。 自韩江清睁眼,时间已过了约半个时辰,他却再无反应,只手指死死拽着岳明归衣袖。 看着他眼角渗出的清泪,岳明归心里蓦然一痛,再镇定淡然的人,总有挥之不去的过去。阿清,你想起来了吗…… 他一手揽着韩江清一手研究着讯号弹,如今外面情况未明,身后或许还有追兵。如果刘守仁手下的人和大乘教藏在山穴里的那群壮丁对上,追索自己的人应该少些,韩山应当就在这山里。 是在这里等待救援,还是离开此处……岳明归思量几许,被抓住的袖子突然一动。他低下头,韩江清醒了,只是眼神有些奇怪。 “阿清……还记得我是谁吗?” 看着韩江清看陌生人一样有些戒备的目光,岳明归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吧,又失忆了? 韩江清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怔愣半晌,只呆呆坐在火堆另一边、岳明归的对面烤火,对岳明归不理不睬,眼神放空显得呆滞。 不过半刻钟,他突然捂住头,蜷缩起来小孩子一样喊着头疼,岳明归只能冲过去用内力助他却没有效果。 等韩江清平静下来,满脸泪痕的轻轻推开岳明归。 看着自己的手,韩江清很快从幼儿状态清醒,他反应过来,确认自己应是落了水,衣服也被换了,武器还在。他环顾四周,将一旁扇骨薄刃收起,系好衣襟。 内腑像被锤子砸了一样的闷痛,手脚不似以往一样发凉,是岳明归一直护着自己。 骤然想起韩江静,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久的韩江清扭头想要说什么,又突然顿住,他捂着头,突然窜起的疼痛蛛丝一样笼住他。 “走……兖州……” 看着韩江清从那一会的清醒状态又变成安安静静烤火像个小蘑菇的样子,岳明归虽不清楚什么原因,却也知道与韩江静有关。走兖州……阿清是让自己快点离开这。 他收起干燥的火折子和讯号弹,给默不作声当蘑菇的韩江清披上自己的外袍,提刀熄灭火堆带着他走了出去。 刚走到洞口,岳明归猛然回身拽住韩江清,两人转着退到了石壁旁,几柄金钱镖贴着他们身侧插入土中。 有人袭击。可几个暗器过后,外面又没了动静。 “诸位,怎么面也不敢露吗?” 岳明归朗声喝问,手却握紧了环首刀柄。 脚步声响起,听声音有十数人。山穴狭窄,若是被他们困死在里面可不好了。岳明归回身看韩江清情况想叮嘱他跟着自己,就见他已经默默抽出薄刃,默默看着他,黑亮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在问:怎么还不上? 哽了一下的岳明归默默提刀转过身去,向着蒙面人冲了过去,双方在洞口短兵相接。 这批杀手功夫不弱,但地形限制加上韩、岳二人手段干脆利索,二人联手将十几个杀手分割,一个负责牵制格挡,一个负责绞杀。十几个人很快被嘁哩喀喳解决干净。 岳明归原本想留个活口,可那人手腕虽断却仍是想了办法自杀。确认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标志,岳明归有些认不出来他们的身份。 可转念一想,岳明归记起林子衿所说,有人给刘老二送了两幅画像,一副自己的,一副阿清的。 刘老二与大乘教有些联系,但盗铸取利、以山神之名掳掠青壮男子并非大乘教一家所为。 追溯自己查案到开端,是虞相奏禀恶钱、山匪,岳明允代天巡视,岳明允——
第33章 疤 京城 雕窗外枝丫伸展,黑影投射窗纸上,又轻飘飘在棋盘上烙下花纹。 锦衣宽袖被笼进手里,岳明允左手执棋落黑子,“咔哒”一声清脆悦耳。 思量半晌,右手执白子却难以落子,眼看右手败局已定,岳明允右手斟酒,左手引满,自饮一杯。虽为自弈,仍分得左右如真敌。 容止收拾好残局后侍立一旁。岳明允放下酒杯,跪坐席上,推开纸笔招呼他坐下。 “冀州可有消息?” 衣袖被卷起,岳明允摊开手掌,向外翻着,露出小拇指指根下一直整齐延伸到手腕的丑陋疤痕。容止立刻将膏盒打开,匀出药膏抹在那疤痕上。 “五天前的消息,安平王已到邺城,第一次动手试探失败,但没有暴露,倒是跟在他身边那个人……底细不清。” 岳明允手腕一僵,微微阖眼想了片刻,这才恢复常态,他长叹一息。 “若是人还活着,给我带回京。” 消除疤痕的药膏抹完,容止得令退下。岳明允铺平画纸,执笔蘸墨,给初步成型的人描摹眉眼。那人横眉如画,眼黛如波,左眼下一颗滴泪小痣鲜红,惹人心动。 昨夜又梦见了他,梦里,他是我的。可如今,却跟在岳明归身边。岳明允有些没来由的不甘与愤怒,或许是因为美人难得吧,他宽慰自己。 右手的疤痕开始针扎似的疼,岳明允注视着自己不由颤抖的手,偏头笑起来,嘴角勾起的弧度似刻在木板上般僵硬。 他终于忍不住狠狠合起眼帘,疤痕像有了生命,让他再度回忆起断指之痛。 总有一天,我要你也受尽切肤之痛…… 他恨恨抬起头遥望半开的窗外,远处碧瓦红墙,宫禁森严,是整座城的权利、欲望的中心。 草地湿软,林间雾气流转,岳明归轻轻牵着韩江清衣袖向山下走去。 情况不对,意识到出了问题的岳明归把脸擦黑,去看那告示,画像上竟是韩江清的脸,身份则是邪教徒。 不能光明正大在城中露面,岳明归在林中引燃了讯号弹,一抹不显眼的红光升向半空,岳明归带着韩江清在树干上留了记号,就近寻了处山穴调息。 韩山找到他们时已至中午,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办事还是很利索的,带了些干粮,还有两张剩余的、因为丑的极具特色而剩下的面具。 瞟了一眼韩山身上断裂的衣服,岳明归问他事情经过,这才知道刘守仁放通缉令的经过。 那苏掌柜被抓后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还攀扯韩江清是邪教徒。而双方交手时带进城的四十名弟兄死了一半,剩下一半蛰伏起来。 “咱们得进城一趟,安平王的车架现还在路上。” 手指还勾着韩江清的衣袖,见他偏头眺望林间,岳明归说话说一半。果然,韩江清等了一会,转头看他。 大概是失忆症状的韩江清不似以往浑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无形屏障。岳明归看着他,这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们二人岁月静好,心里越发柔软。他轻轻碰了碰韩江清指腹,得到对方疑惑的表情,手也没有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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