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的事交给京兆尹与玄甲营士卒即可,这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清河殿下也是此意。” 听岳明归张嘴就是一顶帽子,刘刃面不改色,不提皇命只以清河公主为先,勾起唇角,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小雪貂。 那雪貂竟也顺从的很,没有半丝野性,乖巧任他摸,显然是被驯服了。刘刃继续低头擦拭手中宝剑,底下的武士没有得令,仍像黑塔一样拦着当朝最受宠的二皇子。 岳明归也不恼,面上冷嗤一声,心里却很平静,平静里又莫名夹杂着些不安,那封信来的太是时候了。 皇上明知卫骐有问题,还派他帐下刘刃来抓人,也不知是试探还是有意纵容,待他知道刘刃如此行径,不知作何感想。 刘刃不管他自顾慢条斯理的把玩手中刀。正对峙着,有武士飞奔来报,有一间民房下有暗室,内有迷烟未散尽,现在观望,请大人指示。 “既如此,本王便先走一步了。” 岳明归哼笑一声,瞥了刘刃一眼便轻点足尖,借着那两位拦路武士的势,越过前方几人跳上屋顶急奔而去。韩山紧随其后,几个闪跃便消失在视野之内。 刘刃面色不改,转动手腕轻松将刀别入身后,肩上雪貂倏忽张开四肢紧紧扣在他肩上,他纵身下马,随武士走进了狭窄的巷子。 寻着武士的踪迹,岳明归找了不久便找到了被几个武士严阵以待围住的暗室入口,旁边还晕着两人。 隐约能瞧见下面躺倒的两个人形,其中一人躺在血泊中。等了半刻,迷烟散尽,士卒下去查探情况,岳明归也漫不经心的随着四处验看。 下面桌椅、笔墨俱全,木架上还染着斑斑血迹,新鲜的,显然不久前在这里绑过什么人。 两个男子躺倒在地,一个满身血迹已然没了气息,另一个身形扭曲,明显是中毒而死。 确认自己不认识两人,岳明归不知为什么莫名松了口气,只是转身时不经意间扫过地面的目光一凝。 “人早已逃了,剩下的事便交给刘大人了,本王且去四处逛逛。” 鞋底沿着地面蹭着划出一道痕迹,岳明归转身将此地交给刘刃解决,自己出了暗道。他慢悠悠的踱着步子,仰观天,俯看地,在院子里四处走动。 两名士卒在一旁注视着他,其他人忙碌的搜查、封锁、追踪。 虽然玄甲营的武士进了地道,但等他们摸索到位于闹市的出口时,那些人早已没了踪迹。此次围捕除了那两具尸体外毫无收获,岳明归充分发挥功劳归已,过失予人的美好品德,一甩袖子自己走了。将剩下的烂摊子都留给刘刃,至于怎么和皇帝禀报就是他的事情了。 看着刘刃带领黑压压气势迫人的士卒远去,岳明归跳下马,向着百户巷而去。 韩山紧随其后,便见他跃进那房屋隔壁破旧院子里,循着某种痕迹进了屋内。只见破败不堪的屋子里几块糟布堆在角落,地上散着几块碎陶片,堆着厚厚一层灰尘。有一道明显的拖拽痕迹,直通向墙根一座瘸腿、盖着糟布的木桌。 岳明归走到角落,掀开遮掩的布,就见身形瘦削粗布衣裳的男子和身穿夜行衣面具破损的韩江清被人安置在里面,二人俱身染鲜血。 再次恢复零星意识时,心腑间不再胀痛,难言的苦楚也已消弭,王孙南已经离开了。 眼前所见俱是黑暗,身体似与神智分离,难以挪动。韩江清狠要一下舌尖,这才维持住那一点清醒。 从手指开始,他慢慢活动着,努力控制自己的手指、手腕、手臂。将薄刃贴紧手心努力握住,鲜血涌出,疼痛钻入脑髓,神智被那一丝线赘着,昏昏沉沉对抗着睡意。 如果睡过去,便当真迟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手心多了几道刀口,笼住他的黑暗突然消融,随着微光映入眼帘的还有一个人。他混沌的想了许久才认出来,是岳明归。 岳明归上前查看二人状况,虽无法摸准病症但也能察觉的出韩江清情况有些不妙,脉搏极慢虚浮的很,瞳孔也有些发散,得尽快医治。 这身夜行衣和脸上血迹太显眼了,他脱掉自己外袍盖在韩江清身上遮住他的脸,将人打横抱起,示意韩山带走胡烈,便走了出去。 谁知出了屋门,正对上孤身伫立在黑暗中褪去玄甲的刘刃。 刘刃第一眼便看见了岳明归怀里抱着个人,他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却看不出那人身份,手指轻轻敲打着身侧露出的刀柄。 “殿下,此人是谁?” 牛羊成群,野兽独行。深宫里人人俱是百副面孔,伪装成绵羊的独狼护着怀里的珍宝,第一次对觊觎者亮出了爪子,低吼着发出进攻前的威慑。 “滚开——” 强健的肢体积蓄力量,每一根骨头,每一丝血肉都紧绷起来。看着刘刃眨眼之间抽出利刃,风驰电掣冲到了眼前,他左手紧紧抱住清瘦的人,右手闪电般抽出环首刀使出一招如托泰山横挡。 金石交击之声咯吱作响,天边泛起鱼肚白,四周火光聚集,野兽的直觉向来准确,感受刀剑上传来的巨力,往日含笑的桃花眼尽是夹着寒冰的锋芒,此子大敌! 片刻之间,两人交手数招,周围武士不得将令不敢插手,也无法插手,韩山看着岳明归打的手势,犹豫一瞬立刻背起情况不明的胡烈跳上房梁远走而去。 刘刃自然瞧见了,但他没有说什么,不知是不屑还是怕抓住后对卫骐无法交代,隐隐泛红的眼睛只死死盯住了对面的岳明归,手上又加了两分力气。 力量角逐之下,两人各退了一步,战况胶着,而韩江清的身体不知道能拖多久,得想个办法速战速决。正想着,岳明归突然感觉胸前衣襟被人轻轻挠了一下,细若蚊蝇的声音气若游丝在耳边响起。 刘刃也不急,立于原地看着岳明归动作小心的给那人遮住了头,眼里混合着不易察觉的焦急与怜惜。 “还有力气吗?” 岳明归偏头低声询问韩江清,过了一会得到对方轻微幅度的点头,夹在两人身间的手抓着衣襟攥着薄刃向上移动了几分。 “坚持住,别睡,老宋离这里不远,别睡。” 感受搭在肩膀上的头又沉了些许,岳明归心里焦急,低声唤着他。蓦然抬眼看向等在原地的刘刃,对方眼里只有戏谑,像戏弄老鼠的猫,等着岳明归上钩。 疾风皱起,握刀,起势,刀锋携着飞扬的尘土,以不可阻挡的气势逼近刘刃,刘刃立在原地,看准了他转身时左手边的破绽,举剑就刺。 二人身形交错,疾风慢了下来,连带着时间一起。晨曦渐亮,微风鼓动,衣衫轻扬,抬眼间正对上一双狭长眼睛,眼尾泛着薄红,皮肤像白玉透着光,眼里却盛着风雪,让他想起春寒料峭时梅花上未消融的冰雪,生命的脆弱与锋利完美的融在一起。 寒冷,凄美,清婉,是不应存活在夏季的光景。 他看见他颤抖着举起的手和手上映着晨曦的薄刃,万千光影向自己飞来,擦着手指没入昏暗中,带起一阵酥麻和刺痛。 用尽了全身力气勉强将涂有醉心花的扇骨薄刃甩了出去,韩江清眼前迅速陷入黑暗,半睁的眼眸光涣散,氲起一层水雾。 见刘刃未再出招,岳明归收刀入鞘,抱着昏迷的韩江清立刻离开。 刘刃看着黑色衣衫重新落下,将那一枝覆雪寒梅拢住了,消失在视线中。他伫立半晌,回身拾起地上的薄刃,刚收进袖中,脚步忍不住踉跄了下,从手指开始,麻木从整条手臂蔓延到全身。 他想着似有些泛红的薄刃,又看着手指上的血痕,眼里起了认真之意,转头目光投向二人消失的方向。 手上的分量极轻,韩江清陷入昏迷后嘴角又开始渗血,他有时清醒一会,努力睁着眼睛,嘴唇翕合,想和岳明归说些什么。 眼前所见俱是黑暗,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浸在光亮里。他想说些什么,但刚刚那一击已耗尽了残存的力气。 不知道王孙南给他用了什么药,嗓子像被灼烧一样,发不出声来,手脚也没用力气,是在怕他传递什么信息破坏她的计划吗。 耳朵能听见鸣音里混杂着他的说话声,好像在求师兄别睡。韩江清迷迷糊糊的,感觉灵魂离开了身体,他疲惫的想:我算不上你的师兄,我已经记不清了啊…… 灵魂在漫无目的的游荡,带着他越过时间的屏障,穿过记忆的荒原,来到湍急汹涌的江潮之中。 后背和脚腕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有麻木的钝涩,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身前是密集的武士,携着弓箭手围住了所有的退路,除了身后的这条江。 看着掌心已经略显干涸的血迹,他握紧了拳头,看着逼近缩小的包围圈,又看着身后汹涌的江水。 冷淡平静带着血丝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这虚无荒唐的世界,瘦小的身躯便投入一片冰冷之中。 死亡的过程是缓慢的,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闭,只有窒息的感知和肺部倒灌水流的痛苦在灼烧着神智。 江底的黑暗映在无神的眼里,熄灭了生命的光。 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若死在这虚幻之地永远陪着他们,也算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这里,生死、苦楚、欢愉、仇恨……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怎么敢死!?韩江清!你看看我,看看我最终的下场,背叛、放弃、欺骗,还有仇恨…… 这么久了,你应当理解我的感受,杀了他们,让所有背弃过你的人付出代价,你不能死! 是谁在说话?黑暗冰冷的江底,另一张脸慢慢浮现,满江的红色中,透着怨毒的意念,将他的神智唤回。 恍惚间,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那个时候的我说的什么?直觉告诉他那很重要。 渐渐的,他的身体随着水流浮上水面,冰冷的身体被温热的手抓住。 “阿清,醒醒。” 他看着仍在水中沉浮的瘦小身躯,又转头看着握住自己有力又温柔的手,迟疑不定。 “阿清,你看看我。” 眼前浮现黑暗里唯一带着光亮的脸庞,韩江清却闭上眼,不敢再看。 手上的热度开始蔓延,顺着经脉游走周身,拉扯越来越强烈。他任由那手将自己接回另一个世界,在离开前又睁开眼看向在江中沉溺的韩江静,和那团红雾,仿佛时间停止,画面定格,一切暂停在此时此刻。 不知过了多久,飘游许久的灵魂终于回到身体里,无力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水光涣散的眼睛颤动着睁开,就看见了逆光守在床边的人。 看见他的那一刻,停滞的时间里立刻开出花来。 岳明归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感受手上传来的心脏怦怦有力跳动的节奏,韩江清睁着眼睛注视他良久,才慢慢合上了眼睛,呼吸平稳,又陷入到一片黑暗中。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冰冷的江水,手上源源不断传来暖意,牢牢牵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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