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么快进门还好,进门后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提着裤子瑟瑟发抖的桂三通,看上去吓得已然魂不守舍不知如何是好了。 往里间一瞅,床上玉体横陈的可不就是昨夜那名为将离的舞姬的遗体?青紫红痕几乎遍布全身,哪怕他隔着这么远都能看清她雪白脖颈上清晰的勒痕,那是洗刷不掉的证据。 他虽晓得自家老爷一向有些不堪的癖好,但偶尔拿出来床第上助兴也就算了,这怎么还闹出人命了呢! 要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想立刻掉头跑出去一头撞死在朱栏上,也不想替桂三通解决这种腌臜事。然而他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道:“老爷,您还记不记得……” “我记得个屁!”桂三通怒吼道,“昨晚喝多了你不知道啊?!老子吃醉的时候手里不分轻重的,谁,谁记得当时有没有往死里搞!” 他越说越感到心虚气短,小厮欲哭无泪地说:“我的老爷,若是个寻常的青楼姐儿,弄死了便弄死了,随便找个地儿埋了再赔妈妈十几两银子的事儿,可这个将离偏偏是彭怀远要献给皇上的美人,这美人又好死不死地死在了您床上,您看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桂三通拼命吸气,他心知此事若是捅了出去那便是大大地驳了皇上的颜面,更是给了彭怀远那个老小子一个好机会狠狠参自己一笔。 明明就是个逐渐式微的门下侍郎,谁曾想又攀上了霍柏龄的高枝儿,好几次来同自己叫板,胡大人都叫他忍着,这次玩儿死了他的女人,这混蛋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见自家老爷脸上阴晴不定,小厮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您看这事儿要不还是知会胡尚书一声,毕竟……” “不行!”桂三通否定了他的想法。他确实近些年头脑被酒色浸洇了个透,但却不是真的傻子。 倘若此事让嵇晔知道势必要问罪于他,胡伸难免会被牵连,谁知道那时胡伸会不会弃车保帅? 突然,他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一般,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彭衙内呢?他人在哪儿?” 小厮道:“彭衙内昨夜醉死了,现下还在西厢房睡着呢。” 桂三通闻言喜形于色,拍手直呼天助我也,一边系中衣一边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现在先去把知道这件事情的妈妈和姐儿们统统打发了,然后趁彭衙内还在睡把这尸体往他床上一塞,一定要做得干净点,确保神不知鬼不觉,听见了吗!” 小厮连连应声溜出了厢门,桂三通嫌床上的那具尸体太过碍眼,一边穿好衣服信步走向了另一间空余厢房,一边沾沾自喜地为自己的灵光一现不胜鼓舞,全然不知一只房檐上一只信鸽振翅高飞,很快消失在了重重楼阁之上。 骆长寄是在同臻宁下完了棋又听她吹完了一整首《竹问》时收到信的。臻宁似乎终于对自己棋艺十分差强人意这件事有所察觉,为了弥补对骆长寄造成的伤害她总是会在下完棋后为他吹奏一支曲子。 不得不说,臻宁公主虽说棋艺不佳,但一手洞箫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在场的骆长寄,管家五叔,做饭的惠婶,以及前来通报的方竹都难得饱了耳福。 臻宁公主一曲奏罢正优雅地颔首向自己的几位听众示意时,一只通体雪白,唯颔处有几道曼妙红纹的鸽子从天边飞来,随后降落在了骆长寄的手腕上,亲昵地用喙轻啄了一下他的手指。 骆长寄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脑袋。臻宁看见玉雪可爱的鸽子眼睛都亮了,满眼写着“她好可爱给我摸摸”,骆长寄从鸽子腿上的竹筒中取出折成圆筒形状的信纸后,便吹了声口哨,那小鸽子闻声扑腾扑腾地飞进了臻宁的怀里。 趁着臻宁对小鸽子又亲又抱,骆长寄垂眸浏览了一遍信纸上写的内容,有些意外道:“人没了?怎么会?” 方竹道:“属下正是来通报此事的,莫寻说她赶回红栀楼的时候,那姑娘就已经没气了。” 骆长寄紧盯着信纸:“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又问道,“莫寻人呢?” 方竹同五叔面面相觑,骆长寄皱了皱眉:“她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 方竹尴尬一笑:“答应是答应了,毕竟她从来对阁主言听计从,但她说上次被摸手就够恶心了,要假装伺候那种肥头大耳的猪头焖子需要些心理准备,昨天便告假换了张脸去王城另一边的青楼上速成班了。” 五叔和臻宁闻言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骆长寄无奈扶额道:“那就去告诉她,这次不需要她牺牲色相了,赶紧回来。” 方竹好奇道:“阁主要派她去传话吗?” 骆长寄理了理袖口,站起身来:“不了,让她回来守着公主,我去一趟红栀楼。” * 宫宴安排在大内的嘉和殿。正好赶上了七夕,北燕多年没有使臣造访南虞,好不容易有个公主来访,礼部和鸿胪寺一并出力,势必要将宴席办得风风光光。 嘉和殿雕梁画栋,殿顶以琉璃瓦覆盖,年初时才翻新过一次,此时拿出来举办宫宴最为合适。门下侍郎彭怀远也在自己的领域煞费苦心,令尚食局不仅奉上了精巧细致的各色酒菜,还特意效仿民间摆上了多种巧果增添佳节喜气。 此处案几与跪坐的蒲团皆已备好,案几上已放置了一些点心小菜,宫女们垂头恭敬立在一旁听候指使。此时入座的人还不多,至于皇上皇后以及几位妃嫔向来都会掐点到,因而给诸位朝臣和赴宴的客人留下了一些不用顾忌陛下眼色随意畅聊的时间。 在这些已经早早到达了嘉和殿的人中,彭怀远显得格外踌躇满志,就连每一道褶子都写着喜气洋洋,他正同几位交好的同僚在一旁聊天,时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相比起他而言,彭衙内却没了往日宴席上的如鱼得水,反而窝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应声,时不时烦躁地喝退路过的内侍,吓得宫女太监们统统绕开他走。 彭衙内一回忆起前几日他醒来时看到的情景,便觉得那股浑身血都冰凉的感觉又重新将他死死地包围住,脑子里一团乱麻,就连尖叫声都发不出,仿佛嗓子眼里被塞进了一个树瘤球。 他自然不敢声张,昨夜的记忆早就定格在了他让将离献舞之前,往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三天后便是宫宴,如今将离死了,若是让他爹知道是被他给搞死的势必要暴跳如雷。就算不是他搞死的,在他爹眼里都是坏了事,与前者几乎没区别! 他匆忙令下人先把尸体收走,自个儿坐在包厢里发愣。 而那个白衫青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届时他浑身僵硬,生怕有人看出自个儿的包厢里死过人。 在那白衫青年路过无意中往他的方向看了两眼时,他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大吼道:“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下酒!” 彭衙内刚吼完便觉得有些后悔,毕竟那白衫青年身份不明,万一是什么他爹官场上相熟的官员家的公子,那他此刻便是罪加一等。 然而那白衫青年却并没有因他的怒吼被触怒,反而挑了挑眉,不太明显地打量了他一眼。本就心虚的彭衙内下意识地用身体遮住了床,而这个动作似乎被对方捕捉到了。 白衫青年轻松地走了进来,偏着头看他:“衙内看上去很紧张,发生什么事了吗?” 彭衙内心烦意乱,难免有些口不择言:“关你屁事?没事就滚,别到爷面前来碍眼。” 白衫青年道:“衙内少安毋躁。若是为了方才被抬出去的女人,衙内大可不必如此慌张。” 彭衙内缓缓抬眼看他:“你看到了?” 白衫青年轻笑了一声:“衙内既如此心烦,看来那女人原是衙内碰不得的。容我斗胆猜测,是否同令尊有关?” 彭衙内心猛地揪紧,白衫青年还没等他回答便道:“说到底,彭侍郎在意的也不是个把美人,而是面子挂不住。美人多得是,衙内何不再重新挑选个可人的,彭侍郎要是问起来,只消说是那舞姬不识抬举罢了。” 此话说得不甚走心,但却是彭衙内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彭衙内终于正式将眼神放在了白衫青年的脸上,这青年五官平平并无特别之处,但言语间那股游刃有余的味道让人感觉到他势必不会只是个平常的江湖白衣。 思及至此,彭衙内道:“你究竟是何人?” 白衫青年微微一笑:“我姓戚,单名一个月字。往后兴许还有其他机会再见。” 那白衫青年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就好像一场消失的幻梦。彭衙内坐在宴席上努力回想那青年的脸,却觉得那张面孔虚无得很,明明五官都清晰可见,却好像空白的纸页上一些飘渺的文字,让人看了过目即忘。 离开宴将近半个时辰前,安澜君嵇阙跨过嘉和殿的门槛,走了进来。 他如往常一般低调,并没有大肆声张,只微笑着向那些同他打了招呼的朝臣问好,随后便被侍宴的小宫女一路引领到了一处上座,似乎只有这时众人才能意识到,这位安澜君虽说手中并无实权,但到底还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虽说安澜君仅仅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自己的护卫讲话,但却避免不了不少人明面上在同自己的同僚虚情假意,背地里却恨不得张开耳朵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善解人意的小宫女按例给嵇阙和周燮,斛阳三人奉上清茶后,又额外给嵇阙上了一壶新鲜的梅子酿。 嵇阙微笑着朝小宫女点头道谢,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把小宫女闹了个满面飞红,匆匆退下时还险些绊了一跤,羞耻欲死地扑进了另一个个儿高些的侍女怀里不开腔了。 周燮和斛阳皆习以为常,周燮问道:“今日宴席上是不是能看到之前那个人?我非要跟他打一场不可!” 斛阳好奇地问道:“什么什么,哪个人?” 周燮摆了摆手:“你那天不在,就是主子去赴胡伸的小宴的时候碰见的,我靠,那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讲话阴戚戚地,态度拽得二五八万,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欠了他上万两银子呢!” 这时嵇阙开口了:“周燮,别乱说话。” 周燮不服气:“我说的有什么不对?说到底您才是被挑衅的那一个,可您怎么就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我看那些人就是打量着您这两年太好性了,要是从前,您早就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了,何至于——” “嘘!”斛阳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小声道,“你明知主子不爱听这些还说,小心主子回去揍你。” 周燮哼哼:“我倒希望他揍我一顿!他现在可是彻底得没脾气了,我就算上房揭瓦他也懒得说我一句不是。” 然而下一刻,周燮就发现嵇阙已经没有在听他和斛阳的闲扯了。嵇阙的目光投向了嘉和殿的大门,他顺着嵇阙的目光往门口看,只见这场宴会的主角之一,北燕皇女琅安公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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