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遥对此深信不疑,每日都要问他一次是否要帮他换药,让骆长寄难得有种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哪怕这位奉少卿再如何好性,大约也不能接受他将自己骗上山被关押五天只是一出演给葳陵的人看的苦肉计吧…… 骆长寄看着奉遥全然信赖地望着自己的眼神,头一次有了一丝微弱的罪恶感。 然而骆长寄自认自己行走江湖这些年,为达目的更加不择手段的办法他用过,更加荒唐无耻的谎话他也不是没说过,因此很快便将那微弱的罪恶感摁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取自苏轼《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 本来这种引用的句子我都会用角标数字标注,然而似乎一复制到这儿来就变成普通数字了,如果用*号的话又会和分隔符撞,大家不要介意哦! 第19章 云州知府本宅位于云州州府阳封县偏南,离府衙只隔了三条街巷。甚至不需过问当地县民或者挨家挨户地搜查,便能轻而易举地定位到它的位置。 原因无他,实是云州天高皇帝远,云州知府的宅子更是无人监查看视,根本无需像葳陵大多数的京官那般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因一个家宅超过份例规制,便因作风奢靡而遭到弹劾。 两只石狮镇宅,两道大门被低眉顺眼的侍从推开,入目便是一片清新景致,花野遍地,亭台楼阁,一步步踩下的石阶缝隙中的绣墩草亦被修剪得平平整整。从大门踱至前堂,偶闻水声潺潺,却好像隔着一层轻纱听不那么真切。 云州人想必看不出其中门道,但嵇阙心知肚明这是需要多少金钱和心血才能造就的小桃源。 前一日,府衙。 “你说什么?安澜君?”韦襄南差不点失手将手中茶盏打翻。 许同知见他吃惊如此,似乎早有预料,忙搀扶了他一把,韦襄南抹了一把额头上流下的冷汗,哑声道: “他怎么会来云州?之前奉崇远不是已经来州府有一段时间了吗?” 许同知絮絮地唠叨:“先前奉大人便递了填派人手的奏疏去了葳陵,下官原本也认定会派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武官来,杀一杀那群上不得台面的暴民的锐气,可没想到会是安澜君。” 他又有些担忧地问:“您说,圣上派安澜君来云州,会不会是……?” “不,不会的。”韦襄南断然否定,“他眼下也没有官职在身,又被圣上冷落许久,就算圣上偶然想起了他来想给他回脸,也势必不会交予太过重要的差事,可别忘了当年的叱风营,你觉得圣上会给他机会重振声威吗?” 许同知还是没有全然放下心来:“就算如此,还是不要太过卸防得好,他虽无实权,但到底还是那位安澜君啊。” “我自然晓得他是谁。”韦襄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声名在外,我便以礼相待,尊他一声贵人,做到这一点,都比葳陵里那帮京官强多了吧,他还能有什么不知足?” 韦襄南虽说面儿上并没有将嵇阙放在心上,但许同知的提醒倒确实让他多留了个心眼儿。 他自然不可能将云州驻军整个儿搬进自家宅子里替他看门,但是向兵马都监借些人来在他府中待上一时片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嵇阙只是寻常地来谈一谈公事拉一拉家常那便罢了,倘若嵇阙真的敢在他府上闹事,他云州府衙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韦知府这样想着自然也这么做了。 然而当日嵇阙迈过门前的石阶,信步走进前堂,轻声道谢后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时,韦襄南还是呆滞了一时半刻。 他预想过很多安澜君出现在他府中时的阵仗,要么是小厮随后,要么是嫡系作伴,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形单影只地前来,穿着想必完全不适合打斗的石青色长衣,就连袖口都是敞开的样式,腰间更是玉佩,香囊,佩剑一样都无,好像真的只是来他府上讨杯茶喝。 韦襄南将信将疑,但面儿上自然是一分都不露,入座后笑道:“安澜君远道而来,不知可有机会赏赏云州的山水风光啊?” 嵇阙偏头想了想,口气随意:“算是有吧。也得亏韦知府治下有方,本君才有机会来云州看山看水。” 这话乍一听确实没什么毛病,但韦襄南总感觉自己听出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这不是在嘲讽他若是他韦襄南自己能够解决云州匪患,又何须他安澜君跑一趟路吗? 嵇阙倒是神色如常,好像方才只是说了些寻常客套话,只是韦襄南自己想太多了。 韦襄南磨了磨牙,自知理亏,心想嵇阙大约是在葳陵舒舒服服地被伺候惯了,如今又被差使到他们云州来办事,心中想必有些郁结,便叫来方才侍女耳语几句,侍女离开不久后又端上来一个白瓷酒壶。 韦襄南一边给嵇阙斟酒,一边笑道:“素闻安澜君好酒,近两年还格外好梅子酿,贱内没什么别的爱好,一手酒酿倒是做得颇为可圈可点,请安澜君品鉴。” 嵇阙手指轻叩了两下酒杯,半晌后笑了一声:“韦知府倒是真会投机所好。” 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本君也只是今年才发觉这梅子酿的好处来,想必葳陵许多大人都还不知道呢。 “韦大人做知府想必还是屈才了,合该去军中为将,这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的本事,本君可是自愧不如啊。” 韦襄南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道:“安澜君就不必如此折煞下官了。下官哪有那本事啊,如今坐这知府的位子,都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寝食难安呢。” 嵇阙又喝了一口酒,似是不太喜欢,将酒杯推远了些,又用了些清茶润口,方才开口:“奉少卿今年虽说不到而立,但已算是葳陵中难得的才俊,他此次亲自来云州,想必能替知府解些燃眉之急才对。” 韦襄南叹道:“奉大人确实有治国之才,但有道是在其位谋其政,奉大人断案自然是一把好手,但云州时局混乱,想必奉大人也需先适应云州的步调吧。” “本君听说韦大人原本的设想是将炭场一带空出来,再建造书舍供学子读书?” 嵇阙话题转得快,韦襄南愣了愣,笑道:“正是如此。但炭场的匪患着实令人头疼,派了好几次人前去也都是无功而返,真是惭愧。” “这有什么困难的呢。”嵇阙也露出一个微笑,“匪帮相较起夷人到底是不足为惧,不如韦大人借我兵,我替韦大人去抄了土匪的老巢,还韦知府一个清净?” 韦襄南卡了壳,勉强咧嘴道:“不不不,怎么敢麻烦安澜君呢……” “韦大人这样推脱,莫不是那匪帮有什么不能除的缘由?”嵇阙面露不解地道。 “安澜君这是哪里话——” “还是说,那匪帮里替韦知府,或者是葳陵的某位大人,藏着些不能被旁人发现的宝贝?”嵇阙缓声道。 韦襄南脸上最后一丝笑容褪尽了。 他下意识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他身后几个装扮成小厮的人也猛然绷紧了身体蓄势待发。 韦襄南沉声道:“安澜君这是刻意想同我过不去吗?” 嵇阙淡笑不语。 韦襄南咬牙,恨恨地道:“安澜君若是当真想要撕破脸皮,那也莫要怪我说话不留情面。安澜君从前驰骋沙场多年,又在葳陵一窝就是五年,想必还没能学会官场上的门道。有些事情若是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只能等着掉脑袋,这个道理难道安澜君不懂吗?” 嵇阙挑眉:“韦大人在怕些什么?一个混皇粮的闲人,两三句未必中的猜测,便能让韦大人跳脚至此?还是韦大人害怕我此次安然无恙地回去后引其他人来云州,而那些人若是碰巧同中书令大人交好的话,桂侍郎从狱中出来之后怕是要怪罪于你?” “胡说八道!”韦襄南脸色铁青,“安澜君,你休要信口雌黄!若是五年前,我势必不敢同你相较,但如今你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又有什么资格挑衅我,对侍郎不敬?!” “韦大人好大的口气啊。”嵇阙跷着腿,“既如此,韦大人不妨自证清白,拿着县衙所记录的账册和户部的账本到皇上面前亲自核对,或者不用那么麻烦,我亲自去趟炭场后山,将你们藏着的宝贝一个个刨出来?” 韦襄南深吸一口气,回头朝那几个黑衣小厮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他抓起来!” 五年前的叱风营主帅,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面前这个已然在葳陵酒色中沉洇五年的男人,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黑衣小厮刹那间拔刀,足间轻点,步履一致,雪亮刀刃直直朝嵇阙刺去! 嵇阙将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他甚至还没有站起,刀尖便已朝他逼来,韦襄南在后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顷刻间便凝住在他唇边—— 嵇阙接住云州军刀刃的,只不过是两根再普通不过的竹筷。 那小兵一窒,顺势再度一刀劈下,竹筷应声断成两截,那小兵还没来得及高兴,嵇阙便腾身而起,随后一掌拍上了他的胸口! 剩下两个小兵面面相觑,举刀朝他冲了过来,嵇阙轻松一个肘击撞在了其中一个的眼睛上,痛得他瘫倒在地,随后抬腿一记回旋踢,正正踹在了另一个的小腹。 韦襄南见这几个小兵不成器了,忙想高喊一声让后院待命的人准备出手,但嵇阙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两步上去一只手勒住了韦襄南的脖子,将他提溜起来摁在了一旁的栏干上。 韦襄南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在嵇阙手下拼命挣扎嘶叫,活像一条砧板上扑腾的鱼,然而这只换来了脖颈上的手愈发收紧,他渐渐便收了力气,只拿一双仿佛浸了血的眼睛狠狠地瞪向嵇阙,妄图靠这点气势同他抗衡。 嵇阙将脸凑得离他近了些,面无表情地道:“欺上瞒下,还想来个死无对证,韦襄南,你好大的胆子啊。” 韦襄南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嵇阙稍稍收了一部分力才让他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粗声笑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果然都是装的,咳咳,你分明就是——” “你想的没错。”嵇阙眼神中毫无波动,“但是你不会有机会说给他们听了。” 他手一松,韦襄南直直地从栏干后摔了个头着地,顺着石阶上湿润的绣墩草一路滑下,差点一头跌进了楼阁后的荷塘里,只费劲地攀住了石阶不敢动弹。 嵇阙从地上拾起了一把方才的小兵扔下的长刀,走到了一处亭台下,顷刻间刀光飞溅,亭台下的承重柱轰然倒塌,声响震天。 下一刻,大门被人撞开,头一个冲进来的赫然是周燮,他站在前堂外,手中刃锋芒毕露。 嵇阙踱至已经破烂不堪的饭桌前,拈起一张罗帕擦手,抬起头来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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