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我们活,那大家都别想活!” 无数人借着余势狠狠踏上一步,齐声吼了起来! “打他!” “对!打他!” 于是又有人举起了拳头,卓吾陷在人潮之中哪能敌众! 紧紧地护着辛鸾想要胁着他往后堂跑,可是怀里的少年像是有什么毛病一样,抓着他的胳膊,别着他的劲儿就执拗地站在原地,他被压弯了腰,被打破了头,可脸仍然朝着千寻征的方向,令人心惊地大喊:“要杀便杀了,你们当我真的怕吗?!了你们没有资格!没有资格一边要我的命,一边大义凛然!一边说着家国好义,一边恃强凌弱! “表面上做闾里侠儿的样子,私底下却阴狠龌龊,你们就不怕让人齿冷嚒!” 形势比人强,一片混乱里,辛鸾居然一点软都不肯服,卓吾眼睁睁地看着同门开始拉扯他,要把他拽出包围!他简直要疯了,狠狠地拍在辛鸾的背上,大声喝着:“辛鸾,你他妈能不能别说了!” 这个关口,只要对骂,就一定会激起众怒! 正有外围的一个少年猛地炸开了脊背的豪刺,脚下一提猛地举起了一把砍刀!狂呼着大吼道:“都让开!”刀风破耳,少年们常年一处早已练出本能的默契,听到这声音居然整齐地退后了一步!四尺长的刀锋骤然而至!这时他们才来得及吃惊,奈深竟然直接地朝着辛鸾就斩了过去! 这一刀简直是要一力斩腰的力道! 卓吾不假思索,大吼一声直接扛起了辛鸾把人提了起来,避开这险之又险的一击!可是他个头就那么大,辛鸾跟他一般高矮,他也只能提他这么几下! “老师!他们这么胡来!您还管不管了?!” 卓吾抓着辛鸾嘘嘘地喘气,散乱的光影里,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话,心念电转中居然还乱糟糟地闪过疑问!心道那天晚上他哥和公子襄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到底是怎么杀出重围的啊!可一切都来不及给他反应,奈深的刀锋破开虚空,陡然又至!卓吾手无兵刃,此时却已经无力再闪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刀朝着辛鸾落下! 剑啸是突然而来的! 仿佛是远古神秘的遗音,奈深惊得回头,乍然见一道亮白的剑影刺来! 它的主人似乎都不屑于与他动手,提剑如提枪般一掷,那道光便倏地破开夜空,亮得仿佛可以刺瞎他们的眼睛!奈深呆在原地,只感觉自己的长刀唰地一声被什么穿透了,斩铁如削泥一般,那光余势不歇插入了花架的铁柱上! 而他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还来不及看那把剑,手中的兵刃不受控制地轰鸣起来,龟裂的创痕迅速扩大,直到“砰”地一声碎成一片片的碎片! 而与此同时他身一侧铁质的花架,毫无预兆地轰然于中庭倒塌!铁栏断裂、瓦罐碎裂,哗啦哗啦地地竟碎了一地! “诸己!”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还想动手的少年一个个飞快地停手跳开! 那不是他们的老师。岁月洗练过的名剑鬼斧神工,根本不是人身之力可以打造,他们的老师自然也不行。 紧接着,一道极其冷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带着时间深重的疲惫,开口问他们。 “你们打够了没有?” · 风霎时都寂静了。 少年们僵悬着未落的拳头,未防谁手中的一支火把忽地落于倒塌的铁架上,一时火星溅落,粗大的木杆敲出铮铮的鸣声! 待那鸣声终于于沉寂中消散,他们这才僵硬地转头,敢向那掷剑的人投去目光,而那人还是和刚才一样,从辛鸾自己站出来后,他就一身文士白袍地倚在回廊的长柱上,明暗不定的火光照着他锋锐的侧脸,也照着他眉头上沉重的心事。而此时,他就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他们,没有上前一步,好像他能做的,也只有到此了。 可卓吾看到了诸己剑,简直是死里逃生般松开一口气:还好还好,他哥搭手就行! 中庭之内,少年们在邹吾目光中一个个避让开,仿佛缓慢退却的潮水,虽退得意犹未尽、心中不甘,却还是慢慢让出了卓吾和辛鸾的一方空地。 而刚才还被乱拳围攻的卓吾,眼见着同门们退开,眼见着无数道目光衔怨带恨地直射而来,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心慌起来,仿佛是情急之下抓错了东西的孩子,手心下的肌骨羔羊一样柔软,他茫然的抓着,下一刻,他一个慌神又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诶!” 卓吾松手的刹那就后悔了。 可是辛鸾自己早就支撑不住了,被他这么轻飘飘地一推,他身体一沉,直接摔在了地上。 沉闷的落地声随之响起,少年们本能地后退一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刚才打的孩子有多瘦小。他根本就没有长大,手腕、脖子,所有露出的的皮肤都消瘦成了一把骨头,整个人委顿在地上的时候,单薄得就像一片纸页一般。 可他没有抽泣,连一点哽咽也没有。 就像刚刚他毫不畏惧地挑衅着他们,一点弱也不肯示,一句求饶都不肯说一样,此时这个孩子只是就睁着眼睛,趴在地上无力地喘气。他后背的伤口裂开了,他两个肩胛骨上像是被人斩断了一半,血迹洇透了上衣,触目惊心地在白色的缎面上流出两道长长的血迹,惨烈地就仿佛要从内部生生破出翅膀来。 所有人都迟疑了起来,愣愣地退开一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该说的……辛鸾都说了,老师想必也听到了。” 卓吾进退维谷地站着,也不知道扶辛鸾一把,邹吾无奈地摇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目光转向千寻征,就事论事道,“今日如何决断,还是看老师的。” · 少年们情绪激动,一怒之下杀红了眼睛。 其实他们若是真听了辛鸾的话,就会知道这个小孩从头到尾就没有和他们争执,他的话十分有条理,只是要说给千寻征一个人听,一字一句地都在表达:千寻师傅,你今日若动我,无名且无分,不要妄想我服。
第40章 暗流(5) 局面死寂一般地僵持着,所有人都不肯吭声。 邹吾也知道,其实千寻征心中早有偏袒,不然刚刚也不会放任少年们动粗,若辛鸾刚刚真被打死了,他可能就顺势而为只作失手错杀。可是就像他说的,这件事他占理也不占理,如果真的打死了辛鸾,就算这里的人没有敢指责他倚强凌弱,他也未必逃得开自己对自己的谴责——是此是彼,一切只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三方僵持中,忽有猫耳少年冲进前厅冲进中庭,发出一声炸雷一样的喊声:“义父!不好了!外面开始撞门了!” “撞门?!”禺白等少年猛地转头。 他们的府上有五进之深,今日隔壁又在大摆宴席,一切都乱哄哄的,他们刚才听到了重击声还以为红府在牵钩做戏请了什么杂耍! “对!开始撞门了!”猫耳少年满头大汗,“打头发令的不是南阳的兵!百姓现在听到声音也越聚越多了!” 所有人都在看千寻征,等着这个主心骨拿主意,哪怕辛鸾趴在地上都艰难地抬起头,几乎是瞬时,老人长袖一振,当机立断点了几个少年,“计漳!奈深!你们带两队人出去各点布防!人手散开,虚引角弓,没有我的命令暂不放箭!” 拒捕也就罢了,老师如此命令,这就是要和官府起冲突的意思! 那猫耳的少年结巴起来,“打,打头的看那衣甲,好像大有来头呢……” 千寻征目光冷冷一横,“一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神京柳营营卫,来了南阳地头也敢叫嚣?” 辛鸾伏在地上,一听他一语道破来人,心中不由耸动:耸动于他竟如此清楚,竟还敢如此挑衅。 计漳和奈深都是刚刚带头动手最凶的人,现在被老师点名去布防,心中当然不甘,但是又无可奈何,恨恨地看了地上的辛鸾一眼,沉声应了令,提着兵刃出去了。 此时中庭沉寂起来,他们才清晰听到了外面一阵一阵的撞门叫嚣之声,夹杂着百姓骚乱的声音,携着隔壁照来的一片明亮火光,绵长尖啸地在府中投下一片凌乱搅动的阴影。 “还有你!”千寻征的铁掌一把拍上身边猫耳的少年的肩膀,“你去房顶上喊门!” 猫耳少年战战兢兢:“义,义父……喊什么?” 千寻征一捋胡髯,成竹在胸,“你就喊:千寻府上没有窝藏朝廷钦犯,此间主人不怕官府搜查,但不受外人盘查!千寻征和徐斌大人早已有言在先,只要司丞亲来,我们立刻开门扫阶!” 他看着少年,“记住了嚒?” “记,记住了!” 猫耳少年挺起胸膛,仿佛要再提几分气势:“义父,我要喊多少遍?” 千寻征不以为意道:“一直喊,喊到他们退兵为止。” 辛鸾脸色惨白,内心狂跳。虽然这一系列的安排是千寻征要顾忌府外包围,但是他还是于绝望里生出一点期盼出来,他抓着泥土、撑着细瘦的手臂挣扎地坐起来,想要让自己稍微体面一点,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都动得青筋暴起,血液突突狂跳。 千寻征安排布防,一连几道命令都恰到好处,庭中少年无有不从,领命后一马当先,转眼间庭中人已忙而不乱地少了一半。可千寻征最得力的禺白等人,他却没有支开,还留在庭中。 辛鸾坐在地上,看着千寻征,艰难地咽了一口血沫。 情势如火,老人却有异常的镇定,眼见着一队一队冲了出去,自己却负手在中庭前踱起步来,大约十步之后,他忽地顿足一眼扫来,竟然是在对辛鸾说话。 他问:“殿下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嚒?” 那声音低哑柔和,竟然如老师考问学生一般。 辛鸾僵硬地点了点头,“……知道。” “大柳营从神京而来,有权限,无控制力,他们打头想冲进来,南阳府兵却没有战意,不愿与你起冲突。外来人不知深浅,不敢贸然行事,所以只能围府撞门。” 千寻征点了点头,“继续说。” 辛鸾以前在明堂从来只是只听不讲的学生,可是此时生杀大权被人掌着,他再怕也不敢不说,他无劳无功地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髻,握紧了拳头,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考题。 “您养了可比军队的武装,虽然有全力和外面府兵一战,但是您为了来日却不能战,所以……只能把祸水引向打头的神京营卫,给南阳的司丞最大的体面……外面的百姓不知内情,您那番话喊出去,一旦民心成势,他们也会帮您,退兵只在弹指内。”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沉寂之中,千寻征低头看着他,难得露出温和的赞赏之色来。 “挺聪明的孩子,看来是传言有误。” 辛鸾的声音都开始抖了,他歪斜的发髻滑到耳前,他几乎渴盼地看向千寻征,“所以先生……是要放过我了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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