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鸾也不管邹吾在帷帽外面能不能看到,深吸了一口气,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 · 不过似乎一切都开始不顺利了。人群摩肩接踵,空气中满是马匹的腥臊味儿,草药味儿,杂乱不堪的货物苫布油皮味儿,他们穿梭着挤到西市的门口,才明白过来之所以这么赌,是因为西市口突然多了一道拦路哨卡。 按道理,文牒和货物都是入城出城时盘查的,南阳西市每日吞吐货流从来以万计,在这前面还要设一道盘查,也无怪乎速度慢了这么多。 辛鸾眼尖,在剧里坊口盘查几丈远的时候就隔着纱幕,看到本地府兵在查阅来往的身份凭证,他心里立刻凉了半截,他们想进去就是要偷办凭证的,而他此时身上没有“照身贴”,哪里还能进的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辛鸾茫然无措地抓着邹吾,小声地问他。 太残忍了,明明就要柳暗花明、海阔天空了,谁知道临到关口,生生的出了变数。 “跟我来。” 邹吾还是那么沉稳,揽着他的肩膀,脚下一拐直接沿着坊墙朝反方向走。此时坊门处正好一个行商正在接受盘查,府兵和那人争执着揭开了油皮布开箱检查货物,也没人注意他们,如是走了一段距离,他们顺着硝石墙,不留痕迹地从一处斜马道折了进去。 进去辛鸾才看出,这是坊与坊之间的一条通道,临街而开,人迹罕至,灰瓦墙与灰瓦墙夹出一道,约有五尺七寸,地上沿着坊墙不足三寸的地方压着两道深深的车辙,可见这一道窄路将将能容下宽距五尺一寸的宽距马车通过。 “可这边能进去吗?” 下一秒,辛鸾还没反应过来,邹吾突然拉住他,把他抱在怀里,狠狠压在了墙上! 辛鸾吓得简直要叫出来了! 邹吾手劲儿太大,这一下他双脚离地,整个人被生生提了起来! 辛鸾如惊弓之鸟,刚还以为是追兵,此时艰难地侧头,才看清是坊道里面驾出了几列马车来!因为他们拐得突然,邹吾仓促中怕他刮到他,这才把他按到了墙上! “西市这一侧坊墙上还有一个门,当初是因为司丞徐斌的远亲在里面开了家玉石店,有时要走些私人的货物,就联名几个商家奏请了虞部,从坊墙上直开了一道门,方便他们单独运货……” 邹吾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那吐息喷在辛鸾的锥帽上,白纱就在辛鸾的呼吸间颤抖,辛鸾盯着邹吾上下滚动的喉结,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怎的,心跳得更猛了。 赶车车夫常见这种和车马相错而过的行商,一个眼神也欠奉,拉车的辕马踏着黄土地,不合时宜地喷着鼻气。 辛鸾自认为从来没和人这么近过,谁道这天杀的车马还越驾越慢,磨蹭过去之后一辆,居然还有一辆…… 忽然邹吾问:“怎么帷帽里也能晒成这样?” 辛鸾那一刻的慌乱简直无地自容,不知哪里来的劲儿,他猛地推了邹吾一把,邹吾没防他这一推,脑袋砰地一声砸上了后背马车货箱,结结实实地撞了一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辛鸾手忙脚乱,赶紧抱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拽,一时急得要哭了。
第34章 照身贴(4) 马车行过之后,邹吾立刻就放开了辛鸾。 谁知道辛鸾被他刚刚夹得脚都软了,他这么忽然一撤,辛鸾双脚落地,差点一下子跪了下去! 邹吾捂着后脑勺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掺了他一把,“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 辛鸾脸要喷火了,慌不择路地扶了他一把,指尖一触,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撤开了手,乱七八糟地开始拍打身上蹭上的硝石墙灰。 辛鸾一通乱来的整理仪容,最后扶了扶帽子:还好还好,锥帽没掉! 邹吾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低哑道:“奇怪……” 辛鸾还以为他在说自己,吓得人都要没了:“啊——?” 邹吾却蓦地笑了,很开怀的那种笑,伸手帮他扑了一下他后背的灰,怕弄到伤口,手劲儿很轻,“我是说这个岗设的奇怪,西市东市都自有市署管理,从来不曾在坊市门口设岗盘问,天衍开国以来一直鼓励市贸经济,便是当初国内扫平乱党时都不曾下这个功夫——这次筹划追逃的到底是神京的哪位大人啊?这么大胆吗?” “大胆?”辛鸾听不懂这个评价。 “南境还有战线,南阳是要南方提供军需物资的,别的都好说,药材的大宗都在这儿……”邹吾点到为止,也不多说,况且此时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辛鸾闻言也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这个。南君墨麒麟申睦桀骜,他父亲在时,南境战事也时战时休,其中细节他不清楚,若说他脑子里关于市署最近的消息,也是他叔父假苦肉之计,曾经禁行神京通市,收紧城防,唯一的益处,大概就是推进了天衍十四年的神京廉政,让那些年节走动的外省人没能有机会送贿。 · 此时辛鸾喘上一口气来,整个人就顺畅了许多,他直起腰,活动了活动肩膀,却不防邹吾忽然在他面前伸出了手。 “……嗯?” “不是站不稳嚒?” 邹吾没有看他,话说的难得有点犹豫,“扶着我点。” 这话就像一口热汤锅,辛鸾起先是烫了一下,咂摸过后,瞬间开始真香。他不做声地咧开嘴角,欢欢喜喜地抬起手,怯生生地放进了邹吾手心里。 西市是个大市,现在又赶上快开春和上元节,往来卖货运货的人便尤其的多,隔着一道坊墙也能听出里面是何等的热闹。他们走的这条斜马道幽深冷寂,距离邹吾所说的小门至少还有五十丈深,再有马车行经而过,他们再那么一挤,两个人就开始有点神思不属了。 “我……”辛鸾悄声犹豫着,“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辛鸾的手葱白柔软,娇养得比女儿还女儿,此时手心里出了汗,触起来又热又湿,软软地抓着人的时候,像是要把谁的心裹进里面。 谁知邹吾却瞬间绷紧了身体,低喝一声,“前面有人。” 辛鸾一愣,这才看到距离他们五个马身之外,两个南阳的府兵正持械把手着一处小门,简直要崩溃:他们左避右闪,怎么还躲不开这个盘查?!这里距离正坊门不算远,里外全是行商运货之人,虽然守门的只有两个,可他们却一不能动武硬闯,二不能打晕拖走,只因一旦冲突起来,无论大小这么多人呢,肯定要引起骚乱,他们之后再怎么都是难混进去了! “怎么办……?” 辛鸾嘴唇轻轻哆嗦起来,用力捏邹吾的手。 邹吾却松开他,把手落在他的腰上,“别回头。” 此时一辆马车赶过,两个年轻守门也瞧见了他们,邹吾整个人都恢复到了任事状态,低声道:“斜马路窄小,现在掉头会让人生疑。我们过去试探一下,你看我暗示,如果需要还要借你的玉髓一用。” 辛鸾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应对,但是听他安排,他只有点头。 两个守门抱着长戟,这斜马道少有人来,看着他俩一身白衣曳步而来,眼中都露出狐疑。胆大如骆驼的商人、臭当兵的、压货的、护镖的,他们见得多了,这两人可都不挨边,待人走近,他立马扬着下巴喊了一句,“照身贴拿来看看!” 辛鸾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邹吾倒是很稳得住,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卷,彬彬有礼道,“今日出门急了,’照身贴’没有带上,我们与徐记有要事相谈,这是引荐……” 徐记——这是徐宾大人远亲的玉石铺子,在南阳这一亩三分地,司丞徐斌大人就是天,年轻卫士看多了想跟徐记攀上关系的人,立刻不耐烦道,“去去去,现在全城都戒严了,没有照身贴别进!” 那人很是粗鲁,因为把手门关,自觉身份也不同了起来,正巧坊门后面还有货车要通过,那守卫嫌弃他们碍事,看辛鸾个子小,就想推他,邹吾脸色一沉,伸手啪地一下将那手打落。 “什么人也敢乱碰!” 邹吾手劲儿不小,那年轻的守卫吃痛,见他如此大胆,戟指就要喝骂。 谁知邹吾却比他还怒,冷冷喝道,“给你几分颜面便不知天高了嚒?南阳公廨的府兵是吧?你去把陈全给我叫过来!” 辛鸾带着帷帽,侧头一偏。 他知道邹吾这只是在虚张声势,但说实在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如此疾言厉色,声音不大,却积威甚重,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那卫兵年轻,这一下完全被邹吾唬住了,握着长戟肩膀一缩,整个人蓦地紧张起来。 陈全是南阳徐斌之下第二号人物,总管整个公廨府兵,这个小兵平日都是什长负责,陈全哪里是他接触都得到的?他听来人直呼其名如此倨傲,一时不明底细,说话立刻虚了,“哎哎,请问您是……?” 邹吾却不理会他的前倨后恭,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你喊是不喊?——要么让开,要么喊人过来,别耽误我们时间。”说着一手搂着辛鸾,一手冷冷地拨开他们的长戟就要往市里进。 守门的小兵原本今日定好要和朋友去大宁坊蹭吃蹭喝的,此时被长官喊出来当值已经满心的赌气了,谁知又碰了这么个硬茬?他小角色本不敢招惹,可今日西市戒严非同小可,此时让他放行出了问题他可是要担责任的,左右为难下只能强行横着长戟,与邹吾僵持在一处。 而此时,他身后坊市内的运货商人正要往外出,一把乱髯的大汉格在两截货箱外,明明兑好了另一侧的出行凭证却无缘无故地被堵住了,只能大吼着催促,而这一催,门卫小兵更是心急火燎,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这边的骚乱立刻被什长留意了,他是统领这西市巡防的长官,还没赶过来立刻喊道,“车都赌了!南门那边怎么回事?” 年轻的护卫一脸惶急,不敢说自己得罪了人,也不知哪里来的急智,用力喊道:“长官,这里有俩人,他们要找陈大人!”唾沫星子都吼了出来。 “陈大人?”什长狐疑地喊回来:“陈大人今日全城的巡防,去哪里找去?” 辛鸾心如擂鼓,本能般伸手就想抓邹吾的胳膊!他不知道邹吾是准备了多少,能不能扛得住他们这些人的对峙,还好邹吾不着痕迹地挽住他,手上用力,让他稳住。 只几个弹指,什长从马车货箱的缝隙里辗转出来。 这人原本还一脸的莫名其妙,谁知抬眼就看到南面窄门外面两个人,一高一矮,行迹亲密,都是白衣,戴锥帽的矮个子他看不清面孔,可高个子的男人衣着却不是凡品,乍一看仿佛是简单的文袍白纹缎面,再一看就能瞧出那精致绣工内敛的粼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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