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没有什么太深的执念,我等了这些年,从生等到死,从满怀希望到彻底死心,原以为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只是每每醒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地,才觉仍是割舍不下。” “我也说不清是为何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只是觉得睡了一觉,浑浑噩噩地醒来,竟成了孤魂野鬼。 初时我意识不清,脑海混沌一片,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只晓得每日去那红玉兰树旁等着,无聊时会唱一支我也说不上名字的小曲,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等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后来渐渐清醒了些,想起了从前,才想起自己在等一个人。 别人都说他不是良人,他不会再回来的,可我总是不信。 别人的话,我都不信,我爱过他,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回来见我的。 他不来见我,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将我忘了,又或许是不敢回来羞于见人 我与这世间本无牵挂,大概唯一能说得上执念的,就是我想再见他一次。” “我终归是等了一辈子,不管是怎样的,总想要个答案,也算是死得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晚上更新~
第31章 、第二十九回(虫) 凤盷点头, 向她确认道:“姑娘只是想见陈秀才一面?可姑娘有没有想过陈秀才或许已经死了。” 罗云绮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喃喃道:“怎会他不是命薄之人” 凤盷道:“罗姑娘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吧,姑娘可还记得临终前的年号?” 那姑娘皱了下眉头,点头, 她死的那一年正好是她等他的第十年, “是宣武十二年。” 凤盷道:“宣武十二年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有五十二年了。若是陈秀才活着至少有八十岁了, 姑娘觉得他能活到这般大的岁数?就算他活到如今还能记得姑娘吗?” 罗云绮愣住了,眼里满是茫然, 没有悲伤, 没有遗憾,只有一种无所凭依的空落, 仿佛她如同这世间的浮萍,无根无基, 无着无落。可是即使如此,她的身影也没有因此变得浅淡, 说明她的执念并没有消散。 罗云绮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那笑温柔缱绻, 却满满都是苦涩, 她眼中蒙着泪花, 轻轻抚着飘动的鬓发,低声说, “可我还是想见他, 哪怕是一座坟包, 我也想瞧瞧,瞧瞧他碑上是不是刻了别人的名字。若是也好教我死心。” 柏信没忍住,不禁出声问她:“你等了他这么多年, 你至死他都没有回来见你一眼,你就不怨恨他吗?为什么变成了鬼还想见他。” 罗云绮闻言,却是露出一个有些坦然的笑:“这位小仙长一看就是不曾喜欢过人吧。若是有朝一日你遇见心上人,便懂得了。” 凤盷道:“既如此我们可以帮姑娘,姑娘可还记得他离去之日是如何说的,好教我们有个线索。” 罗云绮陷入回忆,脸上带着笑容,端是一派清新脱俗,端方大气的女子,实在想不到这样豁达开朗的女子竟能痴心等待一个人那样久。 罗云绮道:“他只是一个穷书生,想要出头,自然只能考科举。” 凤盷要了陈秀才的姓名籍贯,交给柏信托了人去府里查问。 这是空禅山庄的地盘,眼线四通八达,身份各异,信送出去第二天就有了消息。 傍晚,柏信邀凤盷一同去乡里,“那人找了五十年前的府试名册,一共往后翻了十年的,有叫陈阳的共三十五人,其中九成籍贯对不上,剩下能对的上籍贯的年龄却又不符,说是没找到这样一个人,但兴许是那人变换了名字或是他们找漏下了,怕耽误事,于是干脆将那名录带了出来,好叫你能亲自看看,许你能从那 堆名字里找出什么不同来。” 文书足有五箱,整齐地码放在桌边,好在这里府试是每三年一次,若是一年一次,至少要再翻三番。 凤盷自然不会自己干活,托着柏信又叫上柏信带着的人坐在一堆名册前翻看。柏信哭丧着脸,也极不情愿,但也没扔下凤盷自己看,毕竟这么多文书,单只凤盷一人也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 他拿起一本书,眼角余光瞥向坐在一旁喝茶水看闲书的慕韶,只觉得分外羡慕。 不由小声跟凤盷咬耳朵,“这么多文书,我们要看到什么时候,前辈都不帮帮你吗?” 凤盷翻了页书,理所当然道:“这本是我的任务,若是师兄帮我大可不必在此处翻书,只需一个玉清净化术,我们当即就能离开,何须等到现在?” 柏信闻言讷讷道;“也是。” 于是只能认命地开始翻书。 慕韶坐在一旁,如同一个无情的监工,若手上再多一根鞭子,就更形象了。 修士神识强大,到底不同与凡人,两人看得很快,五箱文书翻完却也没费多长时间。 结果与柏信最初找的眼线探查的结果一般无二,一无所获。 此地数十年来的府试都没有疑似陈秀才的人。 几人从那府衙走出来,柏信叹了口气,道“这名册中并没有陈秀才的名字,说明陈秀才并没有参加科举,或者并没有在此地参加科举,而这晋国这么大,总不能一个府一个府地去翻吧,那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茫茫人海找一个五十年前的凡人何其艰难。” 柏信想了想又道:“这人若是死了,魂儿被阴差勾走了,那我们可真的没办法了,但倘若那人还活着,也不太好找。最好是孤魂野鬼,知道了生辰八字和名字,只用一个牵引咒就能找到他,要不我们试一试牵引咒吧?” 凤盷道:“倒是可以一试,不过陈秀才刚好如同罗姑娘一般、是晃荡五十多年还没有迷失记忆的孤魂野鬼的可能性有多大?” 柏信闻言,不说话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几人还是试了试,果然一无所获。 凤盷看向慕韶道:“师兄,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知晓一个凡人是生是死。” 慕韶摇摇头,“若无提前留下气息,修真界也没有办法知道一个凡人的生死。” 修士本就无权过问凡人生死,这方面的法咒本也不多,凡人生死本就由阴官掌握,近千年来,冥界疏于管理,导致此界鬼怪横 行,这才让修士渐渐接触鬼魂。 凡人的生死踪迹,只有城隍处有清楚记载。 但冥界阴官是有仙籍的仙人,即使品阶低一些,但阴官与修士的隔阂远胜于修士与凡人的隔阂,阴官与修士从无交集,既不会阻拦修士捉鬼,也不会为修士行方便。 柏信,“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三人正说着,就走到了一处热闹的街道,前头人头攒动,香火缭绕,看上去好生热闹。 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处将军庙,供奉的正是那崎阳将军。 慕韶道:“来时你便好奇这崎阳将军的事迹,如今正巧碰上了,可一观石碑。” 凤盷点点头,正有此意。 那石碑硕大一块立在将军庙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风化的厉害,崎阳将军的崎阳两字模糊得看不清楚。 凤盷快速地从头扫了一遍,发现事实与那说书先生说得倒差不多,只是没有说书先生那样的夸张,但写的也是与悍匪激战数个日夜,力竭而亡,坠入崎阳河底。 百姓为之动容,下水打捞,可惜数十人轮番寻了几天毫无所获,始终没能找到将军遗体。 柏信看了一眼,道:“这人竟与那女鬼是一年死的。” 据说这将军祭日每年都要举办上好长的时间用来纪念崎阳将军,求得他在天之灵庇佑。他们之前都逛过这集市,便没多逛,只买了些吃食点心,就回了坡子村,将那消息告诉女鬼。 那女鬼依旧日日呆在那红玉兰树下,寻她也不似往日艰难。 女鬼听闻消息,倒没有表现地多么惊讶,反倒轻轻笑了下,“劳烦诸位仙长了。” 明明低头时的眼神分外落寞,却反倒出声安慰,只是不知安慰的是凤盷三人,还是自己,她道:“许正是因为没闯荡出个名头来,觉得没脸来见我。” 三人沉默不言,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这样一个女子,或许一个扛着世俗压力等着一人十年不移的女子,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他人的安慰。 罗家是有名的富户,家里做丝绸生意,罗家只她一个女儿,她能在父母去世后守住家产不被夺取,将家产经营得有声有色,足见她心智之坚。 且她虽然苦情路坎坷,一生为情所困,却不见哀怨愁苦,依旧豁达大气,教人心生好感。 这是一个能抵住相邻骂名和世间压力,不顾世俗礼节,硬生生等了一个男人十年的女子,她的毅力与魄力非常人能及。 凤盷想,她其实并不是一 个恋爱脑的小女人,她只是一个一条路走到黑的勇士,她的坚定与执着令寻常男儿莫及。 唯一的线索似乎断在这里,事件陷入了僵局。 女鬼见凤盷看着她,不由心头一紧,莫非他是觉得任务太难不想浪费时间,想直接收了她的魂一了百了? 女鬼警惕地后退一步,以备察觉不妙时能顺利逃脱。 可凤盷只是看了她或者说她身后的红玉兰树一会儿,一脸好奇道:“罗姑娘,这树到底有什么来头,我只听说过白玉兰与紫玉兰,为何独独这里开了一株血红色的玉兰?” 女鬼没想到他只是好奇这个,不由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玉兰,伸手在那树干上轻轻抚摸,眼中也有些犹疑,道:“我也不知是为何。这玉兰本是一株白玉兰,在我十多岁时的一年夏天,乡里发了旱灾,这玉兰树就这样干死了。成了一颗枯树。只是这树是村子里第一位秀才所种下,村民敬重那老秀才,也不舍得砍了这颗树,是以一直留着它。” “当初我与陈郎便是在这树下相识,那时它已经是一棵枯树了。后来,陈郎离开时便与我约定,待这玉兰花开之时,便是我们相逢之日。听起来是有些好笑,像是儿戏,但此中真意只有我与他懂得。我便一直守着这棵树,一直等啊等,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 “直到第十年的那个秋天,我还记得那个日子,九月初十,明明是秋日,这玉兰却像突然活过来一般,开了花,而且是满树艳丽的红玉兰。我当时想到他的话,心想我心心念念等了这么久,信了这么久,终不是一场空,这枯死的玉兰真的开了花。” “我满心欢喜,又哭又笑,为了等他,穿了一身崭新的红衣,一路跑去树下等他,自以为终于要与他重逢。村里的人见我欢喜的模样,都一边说神奇,一边说我终于要等到那书生了。可惜” “可惜我等了三天三夜,那花也三天三夜不败,我却终是没有等到他。最后那一晚,似乎看到自己的一场等待终于落了空,我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树下,一场大雨迎头淋下,我着了魔,也不知道躲,只就着那大雨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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