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商闻柳面上已有厉色:“本官再问你,事发当晚,那么多客人,为何白天不做好洒扫,非得晚上出来换洗拖布?本官来时更听说,当夜三楼客人稀少,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洒扫之处,你们莫非是提前得知了知县即将坠楼,特意相邀前来观赏?!” 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此时方显雷霆万钧。 张燎结结巴巴:“大、大人,息怒!” 商闻柳看也不看他,斥道:“说什么亲眼所见,看看此处的栏杆,生生为了这‘亲眼所见’,降了九寸高!新漆旧漆,真当我眼瞎吗!” 那两个老婆子几曾见过这样的情状,ko难成句,缩在地上求饶。 “大人莫为这些鼠辈气坏了身子!”张燎不住地劝。 商闻柳冷笑:“鼠辈?” 张燎噤了声。 “武佥事,多劳你先封锁此地,再将这两位人证带回官驿,本官亲自审查。” 晴天一声霹雳,张燎无力摔落在地,他脑中炸雷大作,劈得焦糊一片的脑袋里,隐隐约约想起来,这位钦差是当今皇帝派来彻查云泽知县身亡一事。 大梁最权重的天子,调派了锦衣卫跟从,怎么会仅仅只限于调查一县之长身亡? 钦差临走前那重重的“审查”二字,此刻裹挟了浓厚的腥风,直往张燎面上喷涌。 他看着黑不见底的屋顶,打了个寒噤。
第43章 香消 商闻柳捉了那两个婆子问出了什么,暂且不提。葛东敕眼下召集了一干人,你一言我一语,沸反盈天,俨然一个小朝廷。 正激辩着,外面有人敲门,递了封请柬进来。 洒金纸皮上龙飞凤舞写着钦差大名,邀县衙诸位并一些售买炭火的散户去赴宴。 在座鸦雀无声,心说这鸿门宴,怕是有去无回了。 胡散是这些个炭火商里的大头,一听腿都软了,结结巴巴问:“莫非那个......被找着了?” 葛师爷风浪里来去的,鱼虾龙蛇都见过,不动如山:“他想查案发地,便让他查了,他想查账,也让他查了。在座不妨用此处想想,这位小钦差他查出什么没有?” 葛东敕一指脑袋瓜。 四座便不做声了。 “没有证据的事,纵然影乱纷纷,他怎么定论?要普天之下的悬案都是全凭几张嘴就能断了,那可不就全乱了套了!大理寺那儿出来的官老爷啊,都一个样,往好听了说,心xin纯良,要我看,就是蠢。”葛东敕喝ko茶,又招手:“廉善。” 那小瘪三一应声,从后座窜出来,跟条狗似的。 师爷慢条斯理的:“上次让你去问问谁卖的咱们,找出来没有?” “这......没呢。” 葛师爷照他心窝子踹一脚,廉善喘几ko气,腰骨塌了似的弓着。 “你这时候发哪门子善心?去,把那个婊子给我弄死。” “行,这就去!”廉善身形晃了晃,还是跨出那道门槛。 天也不冷,艳阳高照的,廉善却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起栗,他走着,远远听见屋里传来鄙薄的讥笑声。 似人非人,像是一群牲畜。 陈沅在梳头,无由的,她今日眼皮乱跳,大早上就给眼皮子掀醒了,外面还有鸟在聒噪,陈沅听得心烦,掷出几块眉黛去赶,无济于事。想起昨日被抓去的两个婆子,总算多些宽w,盼着这京官是个有能耐的,把云泽蛇鼠一窝的污吏全杀了才好。 嘉兰昨日也来了,两个姐妹聚在楼底下,时间不长,赶着说了些体己话。 嘉兰叫她走,陈沅不肯。 祸害百姓的牛鬼蛇神一日不被拔除,陈沅一日不敢心安,她留在勾栏院里悄悄搜集证据,可惜只有只言片语,要不是那大官善心,这些话她一辈子讲不出。 鸦色的长发瀑布般垂下,衬她皎白的肌肤出水芙蓉一般,那柄木梳捏在手里,一梳而下,陡地一顿,发打结了,陈沅正要去解,那柄木梳发出轻微的“喀”声,从正中裂开一道细细的裂ko。她遽然一惊,捧起那把梳子,已然断裂成两块。 “啪嗒。”这声响更加重了陈沅内心的不安,她瞥了眼窗外,发现一小丛着短打的打手涌进大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房门被人霍地踹开。 打头那个正是廉善。 陈沅想起嘉兰的劝告,头皮发麻。 “唷,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韫汝姑娘还在梳洗哩。”廉善笑了笑,那种令人寒颤的笑意愈来愈深,他身后那些打手哪还在意一个j女是不是梳洗停当,当即将陈沅踢打在地。 陈沅跪坐着,遭了几个耳光,脸颊红肿一片,强打起精神:“廉善,你找麻烦也要挑对地方。” 廉善眯起眼睛,笑容里泛着腥气:“姑娘做事太草率,我们几个来教教你规矩。” “割了耳朵绞了舌头,扔去灰窟子吧。”廉善轻飘飘地说。 灰窟子!韫汝如遭雷击,丰润的脸蛋惨白一片,她颤颤道:“廉大爷,嘉兰会恨你的!” 灰窟子,流民聚集之所,人不是人,女人更是用来泄欲的牲ko。 “没法子,葛师爷知道了。”廉善笑了笑,挥手让身后跟来的的几个男人上前,雪亮的刀子上有股散不去的死人味。 廉善靠近了些:“我也是没办法,韫汝,留得青山在。” 陈沅望着他,那样子还是巷子里几个孩子一同玩耍时的样子,怎生得天命戏人,落到这般田地。 “小善。”陈沅咯咯地笑,看不见逼近脸颊的刀刃一般,“自古横道之豺狼,未有不肚破肠流者,你且等着。” 廉善冷眼看她,猝不及防一声疾呼,那披头散发的女子奋力振起,胸膛直扑白刃。 刀尖从下至上,将陈沅喉头划了一道大ko,胸ko随即也被鲜血濡没,一道轻盈的血线喷涌而起,腥热的血溅起尺高,离得近的无不被喷了满脸。 白铁无情,血ro何辜。 陈沅嗬嗬喘着气,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什么也顾不到了,用尽最后一点意识,朱红嘴cun里挤出一串音,她的喉咙已经漏了风,掺杂鸣沸的风声,混沌不清。 廉善看清楚了,她说的是——“嘉兰”。那几个持刀的打手都愣了,嘴里尝到腥味,眼珠前蒙上一层朦胧不清的血色。 原来漂亮女人的血,和别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廉善没想到陈沅这样烈xin,湿热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像水,又像遭人吐的唾沫。他无端暴怒起来,夺了旁人手里的刀,将房内陈设劈得七零八落。 “老子给你一条生路,是你不走!是你不走!是你们!是你们不愿等!” 尚有余温的女体已然不能答话,廉善夺门而出,踉跄着走。血腥甚浓,行人纷纷走避。他凭着记忆推开小院门,那架漂亮的花架还在,绿芽花苞团团簇拥着,已有冷香,却掩不住那阵腥气。 廉善呵呵地怪笑,仰卧着,四体大开,毫无保留展现在朗朗白日下。 晒吧,晒干了这身血ro,就谁也不欠了! 一个浑身破烂的疯婆子不知何时蹲在他边上,不惧那股骇人的血腥,瞪着昏浊的眼珠子问他:“小善,我孙女呢!” 血腥上涌,廉善喉头咕嘟一声,翻身趴在地上呕酸水。 涎水挂在嘴边,他声音里带上哭音,腔调悲酸:“死了,死了!” “嘎——” “哪儿来的乌鸦。”孙修在钦差门前赶乌鸦,飞走一群又来一群。 黑鸦报信,必有坏事临近了。 商闻柳捏捏鼻梁,宴请一大群人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不过比起京城官场,怕也是小巫见大巫。他志在治国齐家,入仕时没想过要面对这么多的鬼蜮伎俩和cun枪舌剑,从前只听说官场上人人善文过饰非,个个呼千秋万岁,还以为是夸大,没成想,现实比ko耳相传的还严重。 商闻柳起了些与他地位不符的忧心,以史为镜,大梁官场再不整治,仅凭屈指可数的几个清流,恐要遭逢大难。 武佥事去徐子孺住所搜查,此时还没回来,商闻柳左右闲不住,叫了人一同过去。 屋子是朝廷赐的官邸,两进两出小院子,种满植株,花朝快到,已经有些花han苞待放。 县衙的几个都没跟来,大概是经历了青楼那一遭,心里也有数了,总归是要闹一场的,累的去伺候这位钦差大人。商闻柳踏进院门,迎头撞见,武释满脑门子汗,手里提个锄头在挖什么。 “武佥事,可有找到什么?”商闻柳顾不上问好。 武释甩了把手上的泥土,摇头:“徐知县家中只有些书籍,其余的都是些日常杂物。” 商闻柳沉思片刻,话音一转:“指挥使可传信来了?” 武释吧锄头递给一边站着的锦衣卫:“暂时没有,不过算算日子,应该就在今天。” 他话音稍顿,犹疑道:“徐知县给大人寄的信中,是有什么重要线索不成?” 商闻柳日前写信,托温旻将他家中收纳的几封徐子孺的来信送来云泽,那会儿武释秉着锦衣卫惜字如金的条例没多问,这时候实在捺不住好奇,问出了ko。 商闻柳点头,并不藏私:“徐兄心细如发,他早在十一月就来到云泽任职,之后寄来的信件较之从前,频繁不少。我猜测那时候他就发现此地税收不对劲,说不定写给我的那几封信中,暗藏着什么讯息。可惜我愚钝,并未知晓他的心意。” 武释见他神伤,便不欲多问。 另一头,京城也不算太平。 原以为是个丰收的好年,哪想去年冬天太冷了,北边大河给冻得结实,cun天开凌,大大小小的冰凌子化不开,堵塞河道,而上流水已经解冻,大水哗地冲下来,闹灾了。 水灾似大风吹云,轰然卷过沿岸县镇,三千多亩田被水淹,若不尽快救灾,今年北方就只能靠放仓吃饭。正与邻国剑拔弩张的时刻,皇帝愁得一晚上没睡,第二天朝会开到午时还没散,乌泱泱的大员挤在殿门ko,呼声震天,一会儿推举这个去赈灾,一会儿保荐那个去救民。 亏得李庚当了两年皇帝,这点决断还是有的,大笔一挥,把工部许仲槐调去了北边治灾。 人手有了,剩下就是钱粮的事。 东南各省去年通过漕运送来的漕粮还剩三成,加上北边还有大粮仓,能解一时之急,可是大水冲垮的堤坝和田地民宅,还需要银子修缮重建,户部一点国库,捉襟见肘。李庚又焦又躁,恨不得立马从朝堂上揪几个出来抖一抖,把这些人平时私藏的钱财全抖去灾县。 所幸内帑尚有富余,皇帝思来想去,首先作了表率,太后和两个妃嫔也捐出金银首饰若干,群臣纷纷俯首,当即解了私囊。 只是这一遭后,朝廷上下每年所收的银税,想必要彻底清查一番了。朝廷的钱,户部最清楚,当晚户部侍郎洛汲就跑进宫里,偷偷递了份文书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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