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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

时间:2023-10-12 23:00:19  状态:完结  作者:风为马

  “大理寺......刑部那个,你们读书人,就是比别人有出息......”

  商闻柳看了眼在外面记录的小吏,没说什么,抬手把屋内的灯灭了一盏。

  松湛仰起头,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发愣。

  “何必,我是个死人了。”自嘲一般,松湛勉强动着手指晃了下刑枷上的锁链。

  “你该怎么死是上面定的事,你会不会死却是你自己定的。今日来就是要问你,你说江同知是郑党,这是怎么一回事,事关朝廷命官,你须得好好回话。”

  商闻柳前面给他留情面,但此时说话却无情得很,松湛听得一震,眼睛睁大了。

  “还要我怎么说?”松湛苦笑,“我鬼迷心窍,给郑士谋递了不少宫里的消息,江抚没有门路投靠郑士谋,所以就搭上了我。”

  “你们要证据,我都给了,那些信,那些钱庄的账,我全交出来了。”松湛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还要我怎么样?”

  “这话该我问你,”商闻柳轻抖袖袍,站起身,“你想要我们怎么样?”

  “你刚被抓那会儿闹得凶,后面却无声无息了,按理说你早就该出来指证他,为什么等到现在?”

  松湛避开他的视线:“我说过了,那时我心乱如麻,一时没有记起。”

  “哦?那你现在这样,又是意欲何为?”是没有记起,还是有人提点,这话商闻柳没有问出ko,“是想置他于死地?”

  松湛攥着锁链没吭声。

  “你想置江抚于死地,就该把所有的罪证都拿出来,眼下这个局面,江抚根本不痛不痒,充其量就是革官流放——还是说,这些根本就是你的杜撰捏造?”商闻柳漠然垂眼,道:“那你确实该死。”

  室内一时沉寂,几步之外记录的小吏悬笔良久,不由抬头。

  半晌,松湛奇异地笑了:“你究竟是聪明还是蠢......他们怎么让你这样的人来。”

  商闻柳笑着回敬:“聪明够不上,蠢倒也不至于,不过在这里审你,足够了。”

  “我该死,那你也该死,我们都是一样的,”松湛歪了歪脑袋,深陷的眼眶像两只黑洞,寂寂一股死气,“你我都要死了,整个朝廷的文武大臣也都该死,当然最该死的,是天上的那位,这话,你听懂了吗?”

  他的声音就像一把尖利的针,扎得记录的小吏悚然一惊,一支笔竟似灌了铅,沉沉难抬动。

  太放肆了!

  商闻柳恍若未闻,淡淡瞥了身后一眼,小吏如梦方醒,右手藏在暗处,静静搁下了笔。

  “看来你是一心求死。”商闻柳似是喟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怕你死的太窝囊,太不值。但我知道,你不愿就这样死了,所以你的话里还藏着东西,你等着人和你交换筹码,现在我来了。”

  “你有什么筹码,说来听听?”松湛宛如一潭死水,歪头审视着商闻柳。

  “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同你交换?”一枚腰牌扔到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商闻柳温和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松湛怔住了,目光里似乎有恨,他直勾勾看着商闻柳,想找到一丝破绽,可是他失败了,只好说:“郑士谋从初时就防备着江抚,明朱坊有一间黑赌庄,他在那里藏了一本漕运的账。”

  “郑士谋的家产都已经抄没,赌庄是谁名下的?”

  “无名白丁,”松湛摇头道,“他们这样的人,想要掩人耳目还不简单么,朝廷抄不完的。江抚替郑士谋跑过一次腿,就是帮忙打点漕运,郑士谋做了什么,你们都已知晓,就不必我来说了。”

  郑士谋把这本账藏在朝廷清查不到的赌庄里,不仅是防着锦衣卫,想必也是算到了有这一天。

  “我这就着人去办,”商闻柳缓缓出声,对身后的小吏比画了个动作。松湛像是失了魂魄,虚虚望着燃动的烛火,说:“作为交换,我要见他一面。”

  ———

  查到了漕运上,几乎就把江抚钉死在了通敌的罪名里,他是死罪难逃了。根本用不着过堂,商闻柳带着人手去江抚宅子拿人,空囚车进了园子,早就有锦衣卫在那里等着。

  这些锦衣卫都是生面孔,守在这里几天了。经过这么几番变动,他们掌事的早不知是谁,如今他们内部也乱得很,谁都想往上爬,可皇帝没表态,谁也不敢做得太过,都暗暗较着劲。

  商闻柳这会儿才到了门前,便来了两拨人过来交接公务。刑部的人跟看戏似的,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把事情对接了,锦衣卫才离开。

  宅子里江抚已经套上了刑枷,除去官衣,等候羁押。

  “让你们这等臭鱼烂虾钻了空子,我呸!”江抚狠狠啐道。

  跟进来的几人还有些畏缩,纷纷垂眼不搭腔,江抚找不到出气筒,眼见人群里有个眼熟的,当即骂开了:“我道是哪个不入流的东西,原来是你。温旻这个不成气候的倒了台,你没处依附,就搭着这么些个不三不四的东西,留神重蹈覆辙!”

  刑部来的人虽畏惧这前锦衣卫的余威,可也不是好惹的,一听立即炸开,瞪起眼就是个吵架的架势。商闻柳知道江抚是在骂他,反而面露微笑,对着怒气上头的人好一阵安抚。

  “如今不能称同知了,还有些不习惯,”商闻柳微微一笑,挥手让在场几个人先出去,“我再怎么攀附高枝,也没有阁下攀附得熟练。你结党戕害同僚上司时,就注定了要有今日。”

  “放狗屁,若非你——”江抚陡然振动锁链,然而两脚无法迈开,碰一下摔在地上。

  “若非我什么?你弄出一个皇孙,后面又借军粮之名杀了武释,更是以此为借ko逼死指挥使,你以为你做得很隐秘?”商闻柳丝毫没有惧色,逼近一步,“你难道不是郑党,难道不需要清算?”

  这一刹那,江抚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奋力翻身靠在墙上,寒声道:“那你呢,将来你又是什么党?”

  商闻柳道:“君子群而不党。”

  江抚狂笑出声:“君子!谁能在庙堂做个君子?你不结党,日后自有人帮你结!只要你在朝一日,头上始终有一把刀,什么时候掉下来,你看得清吗?”

  “你可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对温旻下手?不过是郑士谋向皇帝陛下透露了那么一点根本称不上是证据的挑拨,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吗?”

  商闻柳垂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江抚眼里全是血丝:“没话说了?”

  “只是觉得将死之人太可怜。”

  江抚冷笑:“老贼挖了坑让我跳,我不过时运不济。”

  商闻柳漫不经心拂着袖ko:“你是时运不济,只好下辈子再来了。”

  身后的人暴跳如雷,怒骂着市井脏话,一阵甩铁链的声音,商闻柳并不在意地走了出去。

  “叫你带来的人呢?”屏退了其余人,商闻柳单留下一个牢头。

  牢头搓搓手道:“照您的吩咐,给扮成随行的了。”

  商闻柳颔首:“带过来吧。”

  牢头很快领来一个狱吏打扮的人,这人走路有些不自然,一张白纸样的脸,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

  “你说话算话,我佩服你。”松湛久不见太阳,连说话都嘶哑。

  “转过来。”牢头当着商闻柳的面在松湛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圈,确保没带什么伤人的玩意。

  商闻柳道:“让他进去吧。”

  牢头应了一声,跟在他后面要一起进。

  “我一个人进去。”松湛低声道。

  商闻柳不急着说话,只是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些情绪。

  “这......”牢头有些犹豫。

  “让他去。”商闻柳命令。

  上官都这么说了,牢头哪还有顾虑,当即停了脚步,一并在外面等着。

  松湛红着眼,缓缓走进去,把门阖上。

  屋子不大隔音,里头江抚应该是见着人了,大声斥骂着什么,一会儿就听不见声了。

  屋里传来窸窣的响动,起初像是两个人低低的絮语,交头接耳地,有股说不清的气氛。牢头竖着耳朵听,听见了几个破碎的句子,像是什么“知己”什么“阉人”的,接着声音低下去,静了会儿,猝然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枷着犯人的锁链挣动起来,隔着一道门,哗啦啦地响......

  牢头惊慌地手脚并用爬去撬门,可那里面早被闩上了。

  “他进去的时候搜身,什么也没有!”牢头两腿直打摆,回头去解释。他还想说点什么辩解的话,陡然屋里一阵热浪冲出来,窗纸上半明半暗地闪着火光,里面人点火了!

  帘幔、书籍,这屋里全是烧得快的物什,不出片刻便燎起黑烟。

  “叫人、叫人呐!”牢头号丧地往外奔。

  商闻柳僵在门外,眼前还是松湛进去时的那个眼神。他听见里面的哀嚎,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挪不动腿,漠然地旁观着,心里有个声音拉着他,似乎这两个人的下场合该如此。

  火舌ti‘an到窗框外了,里面惨叫声一直没停过,紧闭的门挡不住血腥气。那活像在宰牲ko,简直不像人的叫唤,渐渐的,声音弱下来,没几ko喘的气了。

  商闻柳一身白毛汗,眼前就剩茫茫的黑,过了不知道多久,细弱的嚎叫停下来。

  牢头不知何时带着人匆匆赶回,有人往屋里泼水,嗤嗤的黑烟直冒,另一拨人抄着圆木柱合力砸开门,突然像见鬼似的弹开,一颗巨大的火球滚了出来,火焰里隐约露出的衣裳还在淌血。

  商闻柳耳边嗡嗡地响,脚生了根似的,模糊听着几个人在叫:“还有人!里面还有!”

  他眼前模糊一片,大大小小溅着光圈,眩晕里有人把他扶住靠在一边。光怪陆离地,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火球滚出来的地方,被火烧的焦黑的一个人形,应该还活着,但也活不长了。乱糟糟的院子里全都在救火,没人去管他,这火人像是跪在地上,对着什么方向磕了两个头,就这样维持着姿势,再也不动了。


第171章 钥匙

  “这不是疯子......哪里能——”

  公署门敞着,远远有几人坐在那里喝茶。zao热的天,冰盆都被搬在一处降暑,滴答答淌起水,地上蜿蜒出老远。

  商闻柳默不作声收拣纸张,笔墨都归进格架的抽屉,他像是潜踪进了这青天白日里,没一个人看得到他似的,走出去的时候,外面人还在窃窃谈论:

  “那一张脸,咬成那副德xin......!烧得站不起了,能活成么?”

  “江尚书为此事挂了冠,他么......能不能成都看造化,你关心那么多,你是不是......?”

  “去去,晦气。”

  ............

  走在院子里,声音没减,但人都明显避开他了,整个走道空落落。商闻柳从侧边的门出去,见着孔照的轿子往正门进,轿子上的流苏摇摇摆摆,抬轿的人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掉了个头,拦着他的视线缓缓压了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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