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败露,你为了保命只能连夜逃走,却一定要带上郑黎儿这个累赘,你恨他,可只能把恨发泄在郑黎儿身上。她是弱质女流,强抗不过你,只能听之任之。后来城中张贴布告,白幡遍地,你以为郑士谋已死,你的恐惧随之烟消云散,所以立刻杀了郑黎儿,你以为你再不用忌惮郑士谋的钳制。” “但郑士谋真的死了吗?”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洛汲听罢,脊背已然隐隐战栗。 “他死了......!他死了!”洛汲双肩巨颤,陡然歪倒在草堆上,奋力地拱着,ko涎流了一脸,仿佛前面有什么极为可怖的厉鬼。 “他死了,可是你亲眼所见?”那人蹲下来,面容被烛光照亮。 洛汲喉中呜呜出声,痛苦地捶打胸ko:“他已经死了!” “郑士谋一生何等骄傲,他难道甘心自毁么!”商闻柳猛地站起,厉声喝道。 洛汲以为穷追不舍的梦魇已经崩散,但商闻柳就是要让他想起那些年来的噩梦,就是要让他无所遁形。这场噩梦,洛汲一辈子都逃不脱。 “洛侍郎,从逃窜到被锦衣卫抓住,你的行为如此清晰,”商闻柳嗓音中似有引导,“下官好生困惑,你究竟疯是没疯?” 洛汲仰倒在地,张着ko喘息,两眼虚望着他。 “他死了......” “他没有死。”商闻柳投下悲悯的神色。 “郑士谋和我下了一局棋,胜负未分,他怎么甘心去死。”施舍一般,商闻柳弯腰轻轻拂了一下他凌乱的领ko,对上那双萎靡的眼睛:“他还活着,洛侍郎,郑士谋尚在人世啊。” 听到那一局棋,洛汲脸上蓦地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为何......” “阁老尚在人世,可是你已经这样侮辱了他的赍赏,他若是知道了,该怎么想?”商闻柳轻声笑了笑,说:“洛侍郎和阁老十年师生,应当比下官更知道阁老的手段。” “这下坏了,洛侍郎踩进雷池,该怎么躲才好?” 水声滴答着。黑漆漆看不见的角落,水滴溅碎了,飞蹦到洛汲脸上,碾过他最后一道关防。 洛汲吃力的挪动眼珠,嗓音沙哑:“郑黎儿死了,这些......都是你的臆测。” 商闻柳轻飘飘地驳回了他的挣扎:“是我的臆测?那么洛侍郎在害怕什么?” 洛汲恍惚地说:“我不怕......我怕他干甚,”他失魂落魄,眼里张着惊惧,“死人罢了......” 他猛地站起,ko里念着不怕,脚步乱糟糟的,一会儿走到牢门前张望,一会儿又缩回墙角。呆愣愣地转一圈,坐到草堆上。 商闻柳心知洛汲已经心乱如麻,便乘胜追击:“阁老但凡杀人,都不会让人死得太轻易,洛侍郎到了这般境地,还不绝地反击么?” 滴答的水声停住,洛汲笨拙地撩开蓬乱的头发,直勾勾盯住商闻柳。 “你在骗我!” 商闻柳心中微寒,眼下容不得他想那许多,当即上前,攥住洛汲的衣领:“我骗你?外面的情形你可知晓?和他做对的都死在了这场风波里,他便有通天本事,如何能算计至此!古有魏武疑冢,难道郑士谋便不能借死遁逃?他这些年北上运走那么多兵器,早就打通了人脉,命那些人为他铺路岂是难事?” 洛汲像是被击溃,胸ko剧烈起伏:“他和那些人勾结......” “他和那些人......” 商闻柳步步紧逼,厉声责问:“哪些人!” 这声音嗡嗡地在脑袋回响,洛汲抱头大叫:“朔西部!他把朔西部的人带来京城!”他在草堆上翻动身体,喉间发出凄厉惨叫,“兵器、兵器根本不是运去什么盘京,全部都被朔西部的人买走了!郑士谋!你该死!你该死啊!”游牧之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银两,全都是从边陲那里抢杀来的,郑士谋割着大梁子民的脑袋,还要享受他们的赞颂。 商闻柳一时发蒙,不敢置信:“你说——” 洛汲扑上来:“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你去杀了他,去杀了他们!” 扑面都是牢房里凝结的腥腐之气,商闻柳顾不得许多,追问道:“朔西部的人现在藏身何处?” “我不知道、不知道......郑士谋啊!你什么都瞒着我!你瞧不起我啊!”洛汲疯疯癫癫,ko里讲着胡话:“你和他下了一局棋......你何曾把我当做学生!” “嘭”的一声,牢房走道最前面的门轰然弹开。 狱吏匆匆跑进来,管不上痛苦倒地的洛汲,直把商闻柳拽出来,耳语道:“尚书正寻大人呢。” 狱中的谈话必定时时为他们所知,这时候打断,是因为孔照不愿担这个责。 商闻柳心凉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依言离开。 走出大牢,孔照竟然就在门外等候。 两人并行,商闻柳走在左侧,孔照老神在在,揣着袖子,忽然道:“还是你有主意,不过年青人容易热血上头,不要怪我这个老头子给你泼冷水。” “尚书的意思......”商闻柳欲言又止。 孔照自顾自道:“棋局的事嘛,我替你瞒着。” “洛汲适才说的朔西部——” “哎,”孔照拦住他的话音,“洛汲一个疯子,你也看到了,那般疯癫之人,说出的话岂能相信。” “不过嘛——”孔照脚步一停。 商闻柳心领神会,微微垂首。 “我看你司近日太繁忙,正打算调几个能干的小吏过去协助,你去我那里划几个人,忙过这一阵了,再还回来吧。”孔照讳莫如深地抚着胡须,展颜一笑。 — 狱吏栓上门,又扯了两把锁头,确保关牢了门,才挂上钥匙走了。 走道的烛火照不到牢房里,黑越越的看不见什么。夜深时月亮升到中天,极淡的光穿过头顶的拳头大的小窗,粼粼落在地上,阴惨惨斜映出来回走动的一个黑色影子。 洛汲仿佛被抽尽一身生气,一脚踏进濒死,两齿相捣,咯咯作响。 他头发散乱,焦急地踱着步,囚衣间鼓着嗽嗽的风,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念头,只觉得惶恐。冰冷透髓的风,胸ko反而烧起了火,两相冲压,一圈圈,吱呀呀弹出响。 滴答。 顶上凝聚的一滴水,滴中了他的眉心。 牢房滴答的水聚成一汪水坑,洛汲像一条搁浅的鱼,顿时失了气力瘫倒在旁边,忽然间耳边响起风声。 风啸仿佛垂死的哮鸣,包抄而来,侵体生寒。 不、不是风声!有人,有人。洛汲惊慌地爬起来,想要逃,但哪里都是墙壁,他像被扔进水坑的虫豸,泡得涨起来,翻来覆去,脑袋被那恐惧绵绵地塞满了。 吹不熄,掐不灭,他自己也没有发现,风陡然涨大,过道的烛火忽然亮一下,又暗下去,亮了,暗了—— 洛汲徒劳地抓住虚空,躲去哪里?躲去哪里没人会发现? 他复又起身,来来回回地走,眼睛里全是红丝,打量着这座监牢。密不透风,但一定、一定会有什么人追踪到此!洛汲惊恐起来,死死盯住周围,目眦欲裂,针扎上去似的,他浑然不觉。 来了人了,是谁!是他的原配发妻?还是被羞辱至死的郑黎儿?厉鬼干枯的指节寸寸伸长,尖指甲马上就要爬进来。 灰暗的石墙上缝隙遍布,时有蚂蚁来回穿梭,细缝里黑黢黢的,看不见人,鬼也一定钻不进去。 对!那里! 洛汲大喜过望,急切地往里缩,缝隙太小,人哪能进去呢。他便拿头去顶,焦灼的,歪倒的发髻挤压变了形,彻底松垮散在一边。进不去!洛汲心火上涌,急吼吼的,触头去撞。 冲进去!挤进去! 仿佛屁股后面的厉鬼已经狞笑着逼近了,洛汲抠抓着墙缝,指头发麻,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石壁间来回扑着。 藏起来,藏起来,洛汲喃喃念着,似乎把墙缝掰宽了一些,可以容身了!他欣喜若狂,嘿嘿笑起来往上撞。 咚!咚! 一次又一次,反复撞着,撞得牢房深处轰轰地响,远处什么地方逼近了细碎的脚步声,无孔不入,四合扑上。洛汲听出来了,绝望地惨叫,别来寻我!他撞进墙缝,头上稠稠的落下什么,红的白的黄的全沾在囚衣上,额前好像凿了空洞,洛汲狠狠地没命地钻。 有BaN人在外面开锁,开不了,拿刀来砍,锁链哗啦啦像催命符,洛汲嚎叫起来,疯撞石墙。 咚咚咚! 他疯魔了,大叫着,藏起来! 锁链溅着火星,破门而入的那一刻,洛汲看到满面的红色,淋淋的,浇在他鼻子上嘴巴上,把他的视线盖住了。洛汲意识模糊,却心满意足地笑了。藏起来了!再也没有人找得到他了!
第169章 开刃 洪流滚滚,所有人人仰马翻,朝臣们很快发现风波中只有赵复岿然不动,片叶不沾身。 赵家岁月静好,这日赵家长媳带着孩子去探望太后,都说隔代亲,皇家也是如此,太后慈祥和蔼看着侄孙孙,摇起拨浪鼓:“给姑奶看看长壮实了没有。” 侄媳腼腆拘谨,把孩子抱给太后,太后一瞅,脸色心疼:“唉,到了京里怎么反倒瘦了,是不是孩子爹苛待你们母子了。” 左右站的都是家里人,侄媳叹着气,捏住锤子给太后捶腿:“这月忽然多了许多公务,成天不着家的。” 太后捏着小侄孙肥肥的小手臂,幽幽道:“原是这样。忙点好,大丈夫干事业才是最要紧的,你做个贤妻,多照应着。” 侄媳妇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眼里带了几分羞愧,抬起指头跟孩子绕着玩:“府里的事,都是公公一手料理的。他老人家得闲han饴弄孙,我倒显得清闲了。”孩子咯咯笑着来吮她的指尖,侄媳躲开,孩子嗷嗷地挥小拳头。 太后想了想,说:“他年老了,该让孩子们出去扛一扛事了。” 侄媳愣住,半天才握着孩子藕节似的胳膊,若有所思答了声是。 过了晌午,赵家媳妇用过午膳出宫,在外头见到有锦衣卫进了宫门,她撇撇嘴,不大看得起这些缇骑,抱起孩子钻回轿子里。 锦衣卫进宫,是向皇帝汇报近日监视江抚行状的差事。 那些记录摆在御案上,李庚抖开一张纸,那些记录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在册,就连江抚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一切言行举止早已经被盯上。 李庚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纸,忽的定在某一处。 五月二十的晚上江抚莫名抽调大批人手,用意不知。李庚不由挺直了背,呼吸有些重,五月二十一的夜里,前锦衣卫指挥使在查抄官员宅邸时为逃追责篡改录册,被揭发后顽抗,葬身火海。 抄家不需要带这么多人,李庚并未下杀令,可江抚是早准备好了要杀了温旻。 这是欺君。 李庚在执掌天下的同时越发意识到锦衣卫作为天子鹰犬的重要,可如果狗有私心,还有留的必要吗?江抚现在就是一条咬断了绳的狗,今天他可以违令杀了温旻,明天他就能为了别的利益再一次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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