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放着棋盘的小桌下是堆满的白骨。 伊梧咬着手指头,安慰着慕长宁:“他们都是下棋输了的人,大哥哥只要不输给我就好啦。” 陆展清朝两人走近,不动声色地将慕长宁护在了身后,对伊梧笑了笑:“我来陪你下,想下什么?” 伊梧欢呼着,小手一挥,桌上就多了两筐棋子:“围棋。我执黑子,黑子先行。” 陆展清的手堪堪拿起一颗白子,就被棋子中的生魂的凄厉叫声震得晃了晃神。 这竟然是一场由生魂做成的棋局! 每下一子,被困在棋子中的还有意识的生魂就会被生生泯灭。 被落在棋盘正中间的黑子在挣扎,尖叫,被伊梧狠狠一拍后,化作道道黑烟。 见陆展清久久不下,伊梧肉眼可见地不高兴起来,两旁的牙齿开始尖锐地生长,眼里泛着猩红色:“快下啊,你们不是很能吗?” 一道内力凝实的绳子缠在了她的脖子上,伊梧用力地抠着,发黑的指甲屡屡刮过慕长宁的手背。 慕长宁转动着手腕避开她的手,不断收紧内力,和声和气道:“小朋友这么心急可不好。” 伊梧费力地扯着颈边的绳,神色怨毒,偏陆展清还一脸温柔如闲话家常般地跟她聊天。 半个时辰过去了,棋盘上只有一颗孤零零地黑子。 伊梧是个孩子,是被五盟会欺骗抓来枯骨天灯阵炼制,成为厉鬼的孩子,两人不忍对她痛下杀手。 “伊梧,你不想出去吗?这里什么都没有。”陆展清绕着腕间明雪,明雪乖顺地垂在掌心,像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绸带。 这里当然什么都没有,整间石室就是伊梧的棺材,是埋葬地。 脖子上的绳子松了些,伊梧刚想露出尖牙撕碎身后的人,又畏惧缠在颈边的绳子,忍了又忍。 “想,这里一点也不好玩。”伊梧大睁着那双猩红色的双眼,不怎么高兴地踢着一旁的白骨,把他们踩得七零八落,道:“可是他们说,要等到父亲母亲来才能一起出去,不然他们就永远都找不到我了。” 伊梧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对父亲母亲的孺慕。 可她的双亲,却在她化作厉鬼的那日,被她生吞活剥,吞了生魂,灰飞烟灭。 伊梧不知道想到什么,嘴巴朝着两旁疯狂地咧开,尖锐的指甲瞬间击溃了慕长宁圈在她脖上的内力。 她尖声而凄厉地喊着:“是他们不要我!把我送进五盟会!他们都得死!” 恶鬼的力量在一刻完全展示出来。 作为兑宫主位,伊梧是整个枯骨天灯阵的由来与核心,吞噬生魂的数量最多,实力不可小觑。 她一边谩骂一边哭喊,手指成爪朝慕长宁当头抓下。 慕长宁拉开距离,许久未出鞘的无痕瞬间拿在了手上,朝前一挥,削下了几根黑色发紫的指甲。 伊梧所用,不是虚无缥缈的巫术,无痕对她的伤害要更直接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都是因为弟弟!是他,都是因为他的出生,我才会被遗弃!”伊梧哭喊着,怒不可遏:“你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只疼爱他!都得死!” 她挥动着小手,道道黑气出现。凌厉而腥臊的黑气化成一个个狰狞的面孔,俱是扭曲痛苦,都是被伊梧生吞活吃的生魂。 生魂咆哮着,带着无法宣泄的怨气铺天盖地而来。 陆展清的白子速度极快地打散面前的黑气,明雪白光大亮,将整个石室衬得有如白日。 伊梧一瞬间捂住了眼睛,尖叫着躲在了暗处,召唤着更多的生魂。 “三三,我来处理这些,”明雪过处,黑气四分五裂,陆展清道:“擒贼先擒王。” 慕长宁飞身而上,瞬间就逼近了伊梧。无痕寒光大放,在伊梧的尖叫声中寸寸逼近。 随着生魂的溃散,小女孩身上多了好几处不见血的伤口,她抬起脸,楚楚可怜道:“哥哥,你别打我,伊梧好疼啊。” 慕长宁不想杀她,只想生擒,闻言将无痕压在她的颈间,逼得伊梧一声尖叫后,才说道:“你清醒一点,变回去。” “可是哥哥,真的是他们的错。”伊梧扁着嘴,眼里噙着泪:“伊梧因为太饿,吃了口弟弟的包子被打得半死,可是弟弟却母亲怀里听着故事。为什么、就因为我多吃了一口汤,一口饭,他们就要把我交给五盟会的人,我做错什么了?!” 说到后面,伊梧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伊梧的样子让慕长宁想到同样被偏爱的陆云清,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本不是你的错,可你杀了他们。” 隐晦的话语让伊梧心里逐渐不安,她喃喃地重复道:“谁?我杀了谁?” 茫然地看着慕长宁,又看着一言不发的陆展清,她不安道:“谁?” 她上前两步,拉着慕长宁的袖子,固执道:“父亲母亲会来接我的对吗?” 厉鬼只会有生前的记忆,对于成了厉鬼之后的所有事,她不记得,只有模糊的印象。 是她控制不住怨气,在厉鬼对生魂的渴望中,一点点地将她的父亲母亲吞吃入腹。 面目全非的父母眼中没有怨怼与害怕,只有无尽的内疚与纵容:“对不起啊伊梧,我也想给你很好的生活。” 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散在了伊梧的咀嚼声中。 “啊!!!——” 伊梧完全发了狂,她流着泪,发出尖锐沙哑的凄声,振臂一挥,无数道漆黑的生魂从她的身躯里涌出,四面八方地涌满了整间石室。 慕长宁摊开手心,磅礴的内力在疯狂地涌动汇集,化成无数道莹白的箭。 满室的白与黑,风声与啸声将室内的棋盘碾成齑粉。 黑压压的生魂被白箭搅碎,半点不剩。 高亢凄厉的哀嚎声过去以后,伊梧脱力地跌在了地上。她双目涣散,大量生魂的死去让她也跟着虚弱,生机一点点逝去。 “大哥哥,”伊梧满身的血,朝慕长宁爬去,腰间小布袋上的铃铛清脆作响:“能不能带我回家……” 伊梧的羊角辫在打斗中早就散落下来,她想起了那些早就被遗忘的温情,悔恨道:“家,在莹村,每年夏天,他们都会,都会给我抓萤火虫……” 一点点苏醒的记忆在无情地抹杀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伊梧喘不过气,被生魂反噬的身体开始化成烟灰:“原来、我等了那么久,他们根本就不会来,他们定是恨死了我,再也不会来接我了…” “伊梧,”一室狼藉里,慕长宁弯下腰,抱起了哭到脱力伏在地上的伊梧:“我们会带你回去。” 伊梧靠着他的臂弯,止不住的黑血从口鼻处涌出,染透了慕长宁的白衣。她神色悲戚,哭声熹微。 陆展清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宽慰着痛不欲生的伊梧:“他们一定,一如既往地爱你。” “我不是有意要吃掉这么多人的,我真的、真的不知道,都是枯骨天灯阵……” 伊梧突然用力攥住慕长宁的前襟,急道:“毁了它、毁了这个阵法!” “如何能毁去?” 伊梧恨声:“杀了阵眼!” 未知而强大的阵眼感受到了伊梧的背叛,石室一片地动山摇。 “我死的那刻,棺材东南角会有出路,你们、你们出去后,能、能送我回去吗?” 陆展清握着她冰凉的手,郑重道:“自然。我们会找个地方,给你与父母立碑。” 伊梧的身子越来越轻,周围的黑烟越来越多。 她一下一下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放在陆展清手上,泣涕涟涟:“他们一定讨厌死我了,不想、不想我回去的,把我、把我的头发,散在风里,远远地,就好……” 伊梧小小的身躯化成一道道乌黑的烟,了无痕迹。 腰间的小布袋掉到地上,压住了那黑色的铃铛,闷闷作响。 慕长宁眼圈泛红,一言不发,攥着布袋的细长绳结,把袋子捡了起来。 石室发出可怕的咆哮。 阵眼似乎要惩罚伊梧,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发出惊涛骇浪的怒吼。 吼声如浪,将眼前的所有东西拍散,连同将伊梧永远定格在童年的棺材。 陆展清揽过慕长宁,朝东南口飞身而去:“快!” 石室在两人飞出去的瞬间倾塌,外头的石壁一阵摇晃。 在另一宫的纪连阙与丁酉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个头。
第88章 枯骨 离宫,纪连阙与丁酉所在地。 圆形的石室里,一位须发都是火红色的老者,正用他那细瘦而伶仃的腿支撑着身体,连声怪叫着,朝着两人点来点去。 火,无处不在而四溅的火,在狭小的空间里朝着纪连阙和丁酉砸去。 老者腕上绕着两道黑色的咒枷,怒目圆睁,手点到什么位置,一团凶猛的火焰就朝着两人砸去,他叫着:“呔!外乡人!吾乃祝融座下大弟子,你二人无端闯入,还不受死!” 拙锋凛冽的刀锋迅猛地破开迎面而来的火焰,被劈开的火焰化成了一只一分为二的光秃秃的火鸟,纪连阙睨了一眼,嘲讽道:“原来是只毛都没有长齐的鸟,还在这大言不惭。” 老者脾气爆,眉毛都被气得飞了起来,尖声叫道:“你闭嘴!!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乡野村夫!” 他被人戳破了身份,也不额外消耗内力去把火鸟变成火焰了,一时之间,满屋子内都是亮得发红的火鸟,伸长脖子在怪叫着。 长枪的优势在这样的战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丁酉单手执枪,尖锐的枪尖一刺一个准,如此串了三只后,他把枪尖对准了逐渐慌张的老者:“要拿回去烤着吃么。” 纪连阙哈哈大笑道:“不用烤了,本来就是熟的,再烤就跟他一样焦了。” 老者气急败坏,火红的眉毛被拙锋挑过来的火鸟烧掉了一半。他把那只该死的火鸟捉下来踩在脚下,双手在自己的眉心上一拍,一个莹蓝色的火焰浮现。 他兴奋而诡异地笑着:“接受烈火的审判吧!” 周遭的火鸟齐声嘶鸣,纷纷梗着脖子坠地,在坠地的一瞬间化成了极高温的蓝色焰火,可怕的温度瞬间让人汗流浃背。 纪连阙和丁酉飞速向后退去,第一时间远离那蓝色的火焰。后背贴着残余着冷凝温度的石壁,缓解着灼热。 老者发出哇呀呀的怪叫,一把扯下了腕上的咒枷,瞬间化成了一只束瞳白毛的老虎。 “原来是一只精怪,偷学了点本事,还称自己是祝融的徒弟,真不害臊。”纪连阙甩了一把他的高马尾,拙锋稳稳地攥在手心里,完整以暇道:“喂,你的尾巴被火烧起来了!” 老虎喷着粗气,后退刨地,凛然地盯着纪连阙,直起了上半身,张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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