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把顾谨彧放下来,借着蹲下来为他整理衣衫的机会,凶狠地威胁道:“不准哭,不然少阁主把你丢去喂狼。” 其实早在顾谨彧看到陆展清的一瞬间,眼泪就已经吓了回去。 他嘴上嚷着要见少阁主,实际上比谁都害怕传闻中那个冷心冷情,严苛冷酷的少阁主。 他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指着陆展清,声音发颤:“那、那个就、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的、少——” 刘铭坏心眼道:“是。” 顾谨彧的腿抖得都迈不开。 刘铭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人推进了小院,利索地提气,溜了个没影。 顾谨彧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爬起,向他行礼:“给,给少、少阁主请,请安。” 陆展清用铁筷子拨弄着火炭,淡淡地瞧他一眼:“听说你要见我?” 小童向前作揖的手抖得不成样,嗫嚅道:“是、是。” 见陆展清不接话,他怕得退了几步,突然跪下,泣涕涟涟:“求少阁主,救我、救我一命。” 陆展清凝视着他,毫无起伏道:“林逸把你带回来,是要在你们二十几人中抉择出一名少阁主。你与我,是敌对的关系,倘若你能当上这少阁主,你入主小院的那天,便是我身死之时,我为何要救你?” 木炭骤然爆裂出火星,橙红的星子溅在顾谨彧眼前。 他惊呼了一声,身子朝后跌去,手掌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一片血。 顾谨彧避开他让人直泛寒意的目光,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下红起来的眼眶,说道:“我不想当什么少阁主,我只是想活下来,我还想见到姐姐和阿黄。” “我的爹娘早就死了,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姐姐照顾着我,我们相依为命,日子虽然难,但是很快乐。” “可是、那天,村子里来了一个人,就是林阁主。他看我们家没有男人,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姐姐,就给了我姐姐二十文,要带走我。姐姐不同意,他就、他就把我姐姐打晕,还、还把一直跟着我们的小狗阿黄也打伤了。” “少阁主——” 顾谨彧连连膝行着上前,抓住了陆展清的下摆,乞求道:“我们二十二个人,死得只剩八个了,我、我不想死、阁主、阁主要我们互相厮杀、我、我很想阿黄,想回家……还有姐姐,我不想,不想在这个地方……” 顾谨彧越说越伤心,也不敢哭出声,怕陆展清不高兴,只好小声地呜咽着,眼泪一颗颗地掉。 顾谨彧的话让陆展清想起当年的自己。 那为期两年的少阁主考核,是无法遗忘的阴影。 一块帕子出现在眼前。 顾谨彧泪眼朦胧地抬头,陆展清正看着他,莹白的手指上挂着一块质地柔软的白帕子。 顾谨彧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决堤,对悬在头上的死亡二字恐惧无比,尤其是他亲眼看到那些考核失败的人被林逸毫不留情地遗弃,没有半点心软的时候:“少阁主,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小童下着对他来说全部的筹码,死死地抱着陆展清的腿,痛哭流涕地哀求着:“我可以,可以把阿黄送给少阁主,它很乖的,不,不咬人……” 微冷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陆展清的声音依旧疏离,却多了些许柔和:“这几次考核都过了吗?” 顾谨彧忙不迭地点头。 “你还有两个月时间。” 陆展清移开目光,将沸腾的茶水倒进杯盏,道:“这两个月,拼尽全力活下来,我会让你成为下一任少阁主。” 顾谨彧终于松了一口气,失声痛哭。 送走顾谨彧后,陆展清到了诛恶台。 诛恶台里的惨叫让人心惊,各种刑具加身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陆展清径直走进最深处的一间偏房,敬平正扶着墙,艰难地站直身体。 “少阁主?” 敬平一愣,手上一松,整个人就摔到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陆展清上前,搀扶着他在床边坐下,问:“没有请医师来看看么。” 敬平扯出一点笑容:“看过啦,没啥大事,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陆展清的目光沉了沉。 敬平瞅着他的神情,抓着自己的头发,道:“少阁主,我听酉哥说了,说你打算与阁主分家,我——” “敬平。” 丁酉的声音倏地响起。 他手上还满是鲜血,只胡乱地在衣上擦了擦,便向陆展清行礼:“少阁主,丁酉来迟,请您恕罪。” “快起来吧。” 陆展清示意他坐下,道:“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丁酉看了一眼茫然的敬平,复又跪下,道:“丁酉愿跟随少阁主,一切听少阁主的安排。” “好。” 陆展清颔首,将他扶起,道:“如此,这两个月时间好好准备,分家以后,我们前去中川,替你复仇。” 丁酉刚毅俊逸的脸上晦暗不明。 复仇,这两个字,从他被驱逐出中川之日起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无休止地折磨着他。 直到陆展清离开,敬平还不明白两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他锤着自己无用的腿,有些烦躁:“酉哥,你跟少阁主之间说什么了?” 丁酉走到他身边,捏住他捶打自己的手,道:“分家,报仇。为我,也为你。” 敬平这段时间情绪并不好。 尽管敬平嘴上对自己的腿伤一副无所谓不在意的样子,可每每深夜,丁酉醒来之时,都看到敬平呆坐着,看着自己的腿发呆。 时间愈久,疼痛愈发剧烈,敬平的行动也愈发迟缓,若无人搀扶,根本无法行走。 一回敬平想要起夜,可丁酉仍没回来。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直立行走时,已然重而笨地摔在了地上。 丁酉回来时便看到这一幕。 敬平的额头用力地抵着地面,双肩在急促地抖动,眼泪砸在地上。 当他靠近时,敬平手臂向后伸着,哽咽着骂道:“滚,滚开!” 见他只着中衣趴在冰凉的地上,丁酉不忍,手刚搭上他的肩膀,敬平已然反应极大地把自己蜷缩起来,遮掩着身下的狼藉和无助,粗哑道:“别、别碰我,求你了酉哥,求你了……” 那次之后,敬平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每天就是呆坐在床上,目光空洞。 拄杖,轮椅,这些东西一旦出现在敬平视线中,他便会极度暴躁,一点点地把这些东西砸碎打烂。 丁酉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少阁主的性子,这分家恐怕不是简单的分家。这千巧阁,怕是要变天了。这段时间你好好养着,没事别离开诛恶台。”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长茧了,天天唠叨的都是这几句。” 敬平不耐烦地揪着自己的衣服,嘟囔着:“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我,我都快瘸了。” 丁酉脸上是罕见的无措。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我能及时照顾你。” 敬平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丁酉隐在黑衣下宽厚的后背,突然笑了出来。手往身旁一伸,捞过一个枕头就往他身上砸去。 “酉哥,以后就得靠你养我了。”敬平伸着懒腰,双手撑在后腰处,没骨头般地倒在了床上:“反正我也是走不了了,不能给少阁主出力,如果酉哥也不要我的话,我就只能饿死了。” 丁酉接过枕头,按在他身上,认真道:“敬平,等我们出去以后,我们就去寻医。天下能者如此之多,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丁酉鲜少流露出这般神情。 敬平仰头看他,许久后,缓缓地笑起来:“行呗,都听酉哥的。酉哥去哪,我去哪。”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分家了!!激动!
第66章 谋定 一年之计在于春。 过了元宵以后,人们便开始投入到新一年的劳作中。春耕劳作、养蚕抽丝、培土种茶,百姓们安居乐业。 可江湖,却日日多风雨。尤其是南域,更是刀光血影,无一日停歇。 在春三月,慕长宁收到了陆展清附在家书上的一朵新开的杏花。 他将那朵即将干枯的杏花彻底风干,放在了枕边。 春日闷热,慕长宁却是一身的冷汗,直到锻骨的疼痛散去,才喘过气来。 他端正跪坐,苦笑着:“师父今日是心情不好么,半条命都快疼没了。” “哪的话,”尊者瞪了他一眼:“今天是你最后一次锻骨,我不得多用点力气,让你记住我对你的疼爱啊。” 屋内露华香浓郁,慕长宁神情自若,颇为认同地点着头,说道:“师父打我是爱我,我无怨无悔。” 尊者被他的话一噎,张嘴就骂:“你少跟纪连阙呆在一起,油嘴滑舌的,净不学好。” 慕长宁眉眼弯弯,笑意清浅。 “啊对,”尊者绕到屋内,翻箱倒柜折腾了许久后,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出来:“为师有东西要给你。” 尊者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地丢在地上,蹲下身,把一个蓝色的药瓶扔他怀里,说道:“露华香的解药。” 慕长宁接过蓝色小瓶,咬着后槽牙问。 “露华香,有解药?” “不然呢,那些废物说没有解药是因为他们炼制不出来。”老者神情倨傲,摆出一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自得之色。 慕长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师父给我下数倍露华香是爱我,我感激涕零。” “……知道就好。” “师父明明有解药还不给我是疼我,我心甘情愿。” “……” 尊者难得的红了脸,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气势弱了许多:“这不是为了尽早突破你的底线么。” 他看着慕长宁有些瘆人的微笑,干笑了两声,翻出一个香气馥郁的香囊扔过去:“这是凝实的露华香,带在身上,心神不稳之人绝不敢靠近。若真有你不敌之人,此物亦能扰乱他们心神。” “这个,是中川的地图;这个是中川宗族的势力分布;还有这个,是一些你需要额外提防注意的老怪物们的一些信息,务必要记牢。” 老者眼疾手快地在一堆烂布中翻找,一边把各种各样的布袋往他面前丢。 “明烨会一路随你。记住,与中川之人交手,攻心为上,他们的巫术与心神关联。” “你受露华香影响过大,自己要时时定心凝神,万不可有太大的情绪起伏。露华香会影响他人,也会影响你,自己撑不住就服用解药。” 老者说着说着,已然正了脸色,一字一句地认真交代着。 “三日后,是中川与南域相连阵法最弱的时候,你利用这几日,再好好做做准备,准时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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