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清和纪连阙闻言俱是一惊。 影三身体用力到发抖。 医者仁心,江医官探完脉,又解开影三身上的药纱,一一看去。 他神色愈发凝重:“这到底是什么仇怨,怎么会伤成这样。” 直到解开影三手心上的药纱时,影三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用尽全力地想要藏起自己这双没用的手,带着哭腔,求着陆展清:“少阁主、可不可以不看了、我会、会好好养伤、能、能拿剑的……” “拿不了了。” 江医官一句话,将影三的谎言无情地戳破。 老者皱着脸,看着眼前腐烂出白骨的手心,道:“这两只手,伤势都是一样的,被巨大的外力生生穿透,所有经脉都被震断,就连手骨都碎了好几处。” “拿什么剑啊。” “这往后,怕是连筷子都——” 纪连阙猛地站起:“江医官,我们出去谈。” 临出门前,纪连阙回头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影三,极轻地带上了门。 沉默的光晕里,陆展清喉间滚动了好几次,才压下直冲鼻间的酸楚。 影三哭得厉害,那一声声啜泣里满是绝望与无助。 “三三。” 陆展清拍着影三的后背,哑声道:“没事的,这些医官的话都往重了说,就是为了吓唬那些不听话的病人的。” “三三会是听话的病人吗?” 影三一个劲的点头。 陆展清抬起他的脸,指腹揾去他的眼泪,温柔道:“好好喝药,好好睡觉,能做到么。” “可、可以。” 影三哽咽着,鼻头通红。 陆展清露出了些许笑意,笃定道:“那我们三三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很快就能拿剑,继续保护我。”
第54章 吃糖 几场雷雨过后,天气逐渐炎热,知了开始在叶间鸣叫,搅得人心烦意乱。 影三喝完药,乖乖躺下。 江医官的药起效快,服过两三剂后,高热就已退下,伤势有所好转。 陆展清将碗放到边上,俯身亲他:“三三好乖,一会儿给你买糖回来。” 满嘴的苦气被陆展清的气息冲淡,影三试着动动手指,只得到钻心的疼痛后,又再次问道:“少阁主、我、我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快了,再多两天。” 无论影三问多少次,陆展清的回答只有这一个。 影三有些失落,又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入睡。 他这几日睡得多,精神充沛,没过多久就醒来了。 屋内空荡荡的,陆展清不在,影三就呆坐着,看着自己的手。 一阵敲门声传来。 “长宁,我能进来吗?” 这人虽然问的礼貌,可还没等影三应声,他就已经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从中钻出一个头来。 “你醒啦。” 纪连阙嘿嘿笑着,关上门,熟稔地拿过一张椅子,挑了个离影三不近不远的距离,坐了下来。 “伤好些了吗?” 影三不怎么自在地往后挪了一点,警惕道:“好多了,谢谢侯爷关心。” 纪连阙不满道:“叫什么侯爷,你可是我弟弟。” 又来了。 自从自己躺在这里,这人只要见到他,张口闭口不是长宁,就是弟弟。 “侯爷说笑了,影三只是卑贱低劣的影卫,不是您的弟弟,也不是什么长宁。” 影三一副拒他千里之外的表情让纪连阙有些受伤。 一向精明老成在官场搅动风云的小侯爷在影三这里屡屡碰壁,他垮下双肩,泄气道:“可你真是我弟弟啊。” 也不管影三在不在听,他就一个劲的说着。 “四家里属你最小,你出生那日,喜讯都传遍了,还是我第一个先到你家,看到你的呢。” 纪连阙自鸣得意,向影三比划着。 “第一次靠近你的时候,你就睁着眼睛看我,好奇又安静,不哭不闹的。伯父伯母可宝贝你了,天天研究给你取什么名,甚至还拌嘴好几次,最后才定为长宁,意为顺遂长宁,希望你一辈子平安快乐。” 影三垂眸看着手上的药纱,一言不发。 “等你满了百日,伯父便邀请宾客前来为你庆贺。但没想到,跟在伯父身边几十年的侍从竟然动了心思,趁伯父伯母前去更换衣裳的时候,掳走了你。” 纪连阙磨着牙:“就那个杀千刀的东西,还有脸叫阿忠。” “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趁着你风寒不能久见客,必须早些回屋静养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婴孩代替了你,带着你就此逃出慕家。” “伯父伯母发现后,疯了一样地出去寻你,但因你才百天,不会说话,除了耳后的小痣再无其他信物时,茫茫人海十余年,都没找到你。” 影三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要摸自己的耳朵。 纪连阙眼中燃起希冀,道:“长宁,伯父伯母,就是你父亲母亲,一直在寻你。可你被卖进影风门四年,出来后在千巧阁里足不出户八年,我们根本探不见你的消息。若不是那日与你相见,见你相貌与伯母如出一辙,恐怕……” 纪连阙起身,缓缓向影三走近。 “慕家的白灯笼一挂就是十八年,自你被掳后,他们每日寒食,再无一句笑语,你母亲更是忧思成疾,缠绵病榻。” 他向影三伸出一只手:“跟我回去,好吗?” 午后打了几声雷,雨没下透,天阴沉沉的。 陆展清踏着屋顶上的水,飞身而下时,影三正站在客栈廊下,仰脸望他。 “三三?” 陆展清在他身侧站定,端详着他的脸色,将人往屋里带:“外头正是刮风下雨的时候,最容易风寒,你怎么出来了?” 影三抿了抿唇,道:“我、我担心少阁主没拿伞,就想出来等着。” 大雨噼啪砸在窗上时,影三就如同往常一样,想也不想地就翻身下床,想要给陆展清送伞。 可不管他怎么努力,裹着药纱的手都拿不起那把油纸伞时,影三才明白,江医官的话不是虚词。 影三的目光从陆展清被水打湿的头发开始,一直游移到湿透的下摆,喉间紧涩。 潮湿的水汽里还涌着血腥味。 影三有些紧张,凑前闻着味:“少阁主杀人了?” “嗯。” 陆展清揉着他的脑袋,把一包裹着牛皮纸的松子糖放在桌面上,对他笑道:“处理了几个不长眼的暗卫,没事了,三三别担心。” 影三默然颔首,将唇抿得紧紧的。 陆展清恐他自责,带着他坐下,拈了一个松子糖喂他,道:“刚熬出来的,还热着呢。” “谢谢少阁主。” 影三含着糖,倏而,露出点点微笑:“很甜,影三很喜欢。” 陆展清笑意不减,托着他的后脑缓缓靠前:“那我尝尝。” 影三略一走神,齿关就被叩开,松子糖和着陆展清温热的气息就在唇齿间蔓延。 上升的温度将那颗清甜的松子糖化成馥郁的甘甜。 影三浑身酥麻,一改以往的被动顺从,试探性地回应着陆展清。 笨拙又稚嫩的唇舌换来了陆展清逐渐急切的独占。 等陆展清放开人时,影三急促地呼吸着,柔软的双唇变得湿润通红。 感受到陆展清的视线,影三羞得不行,交叠手臂放在桌上,把自己埋了进去,只露出通红的眼尾。 陆展清失笑,抄起他的膝弯,把他放到床上,道:“歇一会儿,我去沐浴换身衣服。” 影三陷在被褥里,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我已经让店小二备好热水了。” 送不成伞,总也要做点别的事情。 陆展清闻言,又俯下身来亲他,夸道:“三三好贤惠。” 外头风大雨急,影三听着隔间的水声,舌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似是回味。 而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影三,羞得直接坐了起来,却看到放在床沿的衣物。 是少阁主沐浴后准备换上的衣物。 影三朝隔间上方空无一物的衣架子上看去,果然,少阁主忘记了。 指尖刚刚触碰到柔软的布料,眼前就疼得发黑。回过神来,那一片衣角已然溜走,纹丝不动地堆叠着。 左手不死心地再次试探,除了把衣物弄得全是褶皱外,一无所获。 影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 无缘无故的,想起在村子里,那位夫人喊自己的称呼。 小妾。 现在自己不就像是个小妾么。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猜测与担心中等待着少阁主的回来。 连给少阁主送伞送衣服这样的小事都做不成,还提什么拿剑保护他。 影三厌恶这样无能的,弱小的自己。 隔间水声晃荡,影三收回思绪,双臂合拢往前,将衣服挂在手臂上,朝隔间走去。 “少阁主,衣服——” 话戛然而止。 陆展清意识到什么,已经极快地转身,可影三还是看到了。 看到了陆展清背后丑陋狰狞的伤疤。 那伤看起来极重,且由于没有及时处理,有些严重的地方甚至还未结痂,渗着黑血。 手臂上的衣服滑落在地。 影三喉头急促地滚动着。 “三三。” 陆展清定了定神,朝他伸出手:“过来,来我这里。” “少阁主……” 影三的双肩开始紧绷,垂下的手臂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三三,过来。” 陆展清声音沉了些,指着木桶旁边的小马扎:“来我这里坐下。” 影三木然地照做,双膝局促不安地并在一起。 陆展清心念百转,沾着水汽的手摸着他的脸颊,道:“三三,看着我。” 陆展清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无尽的自责与厌弃。 是影三对自己的厌弃。 “三三,这伤只是看着严重,不碍事的,你看我,不是活动自如么。” “是林逸吗?” 影三脸颊贴着他的手,眼眶通红,执拗地问着:“是林逸吗?还是别的谁?是谁?” 影三鲜少这样咄咄逼人,泛着猩红戾意的眼眸让陆展清想起影三上次也这样的时候。 那一次,是自己被林逸罚跪,在结着薄冰的青石板上一跪就是四五个时辰。 跪的太久身上每一处都是僵硬的,尤其是膝盖已经钝痛到麻木。 扶着墙艰难地移到院外,就感到肩上一沉。 影三站在他面前,那张还不会隐藏自己表情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那时的陆展清,只以为连影三都看不起处处受制于人的自己。 回到屋内,陆展清斜靠在床上,谁都不搭理,直到感觉到裤腿被轻轻卷起。 影三半跪在床前,将他裤腿挽到膝盖处,仔细地把伤药在掌心上化开,小心翼翼地搭在了他青紫交加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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