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笙喝完最后一口, 抿了抿嘴唇,用帕子擦了擦:“我的事没那么紧要,既然与东篱兄有这缘分,那就先紧着这事吧。再说若是厉涛飞有什么举动,趁着这个机会将他拿下,唤笙楼也算为民除害了。”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我的名声呢?”游萧忍俊不禁,抬手刮了刮他的鼻梁。 苗笙喝了口茶漱口,正色道:“厉涛飞这事儿已经连累你没有钱赚了,自然得赚点名才行——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我这是为我自己找补,毕竟东篱兄是我的朋友,让你白出力我心里过意不去。” 游萧听他为自己打算,感觉像是蜜糖融了满腔,笑容越发深情。 “你的就是我的,朋友也算。”尽管仍是不喜欢苗笙跟陆东篱走得太近,但他也知道得控制一下自己这股独占欲。 舅舅是最厌恶被人束缚的,我不能让他不开心。 苗笙冲他弯了弯眼睛:“知道你大度。” 游萧看他面色不太好,有些心疼:“外边天冷,要不你今天在客栈休息,明天再去看他吧,分舵弟兄把他看得严,不会让他再跑了。” “算了,他武功高强,你们盯着他还得耗费人手,不如早点劝他镇定些,安心等你查出厉涛飞的下落。”苗笙起身从柜子里找出棉披风裹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劝动他,尽力吧。” 今天天气确实不太好,太阳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给世人留下一片灰蒙蒙的天,云层也很厚,低低地压着,令人喘不过气来,像是要起风雪,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 没有阳光映照,气温显得更低了些,苗笙本就不太舒服,走路的时候头开始发晕,步子比平时还要凝滞。 游萧看出来了,却又不能阻止他去看望陆东篱,只能忍着什么都不说,骑马的时候把披风的兜帽给他裹上,再将人紧紧拥在怀里,释放着内力给他提供热源,免得让他遭受风寒。 万山府这边的唤笙楼分舵跟南轩府那边的差不多,都是一栋三层小楼,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茶叶铺,楼上用来接待委托人。 陆东篱被关在第三层的一间房中,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圆桌几个坐墩,而他就坐在窗边,额角抵着墙,目光呆滞地透过一点缝隙望向窗外,被冷风冲着脑门直吹。 窗外并无风景,是分舵的后院,院子里的树也都枯萎了,剩下光秃秃的枝杈指着天,像是想把压下来的云层戳个窟窿。 苗笙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一动不动的身影,像一尊毫无生气、放错了位置的雕塑,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沾了泥水,原本就不怎么好好打理的头发和胡子显得更加乱糟糟的,看来被带回来的这一路,他也没受到什么礼遇。 “想给他拿干净衣服换来着,他不肯。”游萧小声解释。 苗笙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 表面浪荡的陆东篱,自以为把仇恨放下了二十多年,但是当花云影和申屠浔说出厉涛飞的名字,还原了他父母和《悯默经》的真相时,那压在心底的痛苦便像藤蔓一般疯狂滋长、破土而出。 这些年的不堪、悔恨和愤怒将他重重包裹,现在的他,恐怕很难理智下来,脑子里只会有一个声音疯狂咆哮——报仇! 游萧替苗笙拽过去一个坐墩,扶着他坐下,他便开口唤了一句:“东篱兄。” 陆东篱倒也不是全无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看了苗笙一眼,目光黑且浓稠,压着怒火与不甘,还有那么一抹委屈。 他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什么来,转头又看向了窗外。 其实苗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来回来去都是那些话,肯定游萧之前也说过了,对方若能听得进去,也不至于现在还得让人看着。 于是他也没说话,脑子里还在思考什么才是更有力的理由,但想想又觉得,什么理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东篱自己能冷静。 游萧也保持沉默,而且怕冻着苗笙,把窗户给关了。 小小的房间死一般寂静,偶尔能听到外边传来的乌鸦叫声,为这画面平添一抹压抑。 最后还是陆东篱打破了沉默,他垂着眼,低声道:“苗兄,你想说什么便说吧,不说就放我走,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牵连大家。” 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让朋友失望了。 “你不想等着跟你大哥二哥见面吗?”苗笙无奈道,“或许再过几天,唤笙楼就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陆东篱摇了摇头:“我怕到时他们会找厉涛飞报仇,不想他们再受伤,这事儿缘起于我,不如我解决了,给他们俩一个交代。” “如果我是你的两位兄长,我不会领你的好意。”苗笙冷淡道,“他们也与厉涛飞有仇,自然也想亲自报,何须别人代劳?” 陆东篱继续把额角抵在墙上,木然道:“若是我死了,他们继续接着报仇就是。” “何必要这样呢?”苗笙叹了口气,“这么执拗是为什么?” 陆东篱沉默着没有再吭声,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 片刻后,游萧才开口:“算了,就让人看着他吧,他现在脑子一锅粥,想不明白道理,我们多余费事。”他伸手摸了摸苗笙的手背,又是一片冰凉,心疼得不行,“我们走,这房间太冷了。” 苗笙还在犹豫,就见房门被猛地推开,平小红冲了进来。 女侠一脸严肃,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师父,北岩府分舵那边出事了!” “怎么回事?”游萧接过她递来的纸条,一目十行地读着。 平小红看着苗笙着急的神情,便也简略讲了讲:“那边兄弟在处理一个委托的时候,跟一个大匪帮发生了冲突,双方干了一仗,匪帮死了一个人,这下就闹了起来。那匪帮天天到分舵滋事,还去骚扰当地兄弟的家里人,官府不想跟匪帮正面冲突,免得事情闹大了不好跟上官汇报,还给咱们分舵舵主施压,让他尽快解决问题,否则就搬离府城。” 苗笙顿时了然。 匪帮和一般的江湖帮派不一样,占山为王,部众甚多,官府轻易不愿意和他们对抗,毕竟一个府城官衙皂吏没多少,功夫也都稀松平常,想对付人手充足的匪帮简直是自讨苦吃。除非朝廷下令剿匪,并且派兵支援,否则他们才不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尤其是北岩府那种小地方,没准官匪勾结都不好说。 一边是难啃的匪帮,一边是老实做生意的唤笙楼,谁不会专捡软骨头捏呢? 这种情况,必须得楼主亲自去撑腰才行。 只是北岩府……苗笙努力回想刚醒过来的时候看的那些大曜舆图,记得这地在西北边,离万山府不算近,而且路也不好走,都是山路。 哦对,楼主可以飞过去。 “萧儿,事情紧急,你尽快过去看看。”苗笙道,“咱们自家兄弟不能叫人欺负。我就在万山府等着你,不会有事。”他灵机一动,看了旁边陆东篱一眼,“东篱兄会保护我。” 方才陆东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吸引了注意,跟着他们站了起来,但他本来只是看热闹,这下被点到名,不禁怔了怔:“我?” “是啊。”苗笙点点头,“分舵的兄弟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哪能给我当保镖,既然我们已经兄弟相称,现在我需要人帮忙,你总不会坐视不理,对不对?” 陆东篱:“……” 游萧心里自然是不肯的,谁都不如自己守在苗笙身边放心,因此方才他看那纸条上写的内容,心里第一反应就是排斥。 不想当什么唤笙楼主了,我唤笙楼开着就是为了等笙儿,现在笙儿醒来,又并不想开茶楼,我还守着这个做什么呢? 但他也就在心里任性了片刻,很快理智回笼,知道自己就算再不舍,也得负起楼主的责任。 至少得护着那些忠心耿耿的兄弟们。 还有,这或许是一个契机,让自己学会适应笙儿不在身边的日子。 不是不够自信、觉得苗笙仍是会离开自己,而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确实很有占有欲和控制欲,恨不得把苗笙锁在自己身边,两人寸步不离。 但他知道苗笙不喜欢这样,自己就要训练着去克制、去适应。 游萧定定地望着苗笙,还没分开,心中已经觉得不舍。 苗笙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便温声道:“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客栈待着——” “客栈不行。”游萧突然攥住他的手,“得换个安全的地方。” 苗笙不觉得客栈有什么问题,怕他又折腾,反驳道:“很安全吧……” 这事不容商量,于是游萧便没跟他商量,开始安排任务:“陆东篱,麻烦你陪着笙儿,看好他,不许任何陌生人近身;小红,你让茶楼掌柜的送几个炭炉来,把这里弄得暖和些,再通知顾夜峰选几个机灵功夫好的跟我一起去北岩府,然后回客栈把马车赶过来;笙儿,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话刚说完,他便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平小红迟疑了一下,也立刻离开,去办师父交代的事,房间里只剩下苗笙和陆东篱大眼瞪小眼。 陆东篱干咳一声,然后准备推脱责任:“苗兄,我——” “跟你说个秘密,我不仅是身体不好,还怀了胎,身边离不了人。”苗笙直言不讳,但就这么主动告诉别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既然已经与你兄弟相称,这些自然该坦诚相告。我真不是故意为难你留下。” 其实就是。 陆东篱愕然,张着嘴后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墙面:“你、你是女子?!” “不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可我确实有孕。”苗笙撩开披风,双手按住衣袍,好让对方看到自己腹部的凸起。 只可惜这凸起还不明显,不是很有说服力。 陆东篱怔了怔,抬手指向门外,不可置信地问:“他的?” 这显然问的是游萧,苗笙立刻点头:“嗯,是他。” 陆东篱还是头脑一片凌乱:“怎么可能?男人怎么怀胎?!” “允许你用内力试一试,这个你会吗?游萧他们都会。”苗笙走近,转身背对着他,“用内力走到下腹处,能探知那里的胎囊。” 陆东篱突然哆嗦了一下,但还是抬起右手,覆盖在他后背肩胛骨处。 苗笙提醒道:“一点点内力就行了,多了我受不住。” 身后的人没吭声,但他很快感觉到一股气流冲入经脉,直直往下腹冲去,虽然只是很少一点内力,但存在感十足,陌生又令人抗拒。 真是没对比就没鉴别,相比之下,游萧的内力温暖又温柔,从来只会让人觉得舒服。 苗笙咬牙忍着,直到陆东篱的内力从他体内撤出去,才轻轻松了口气。 “这下你信了吧?”他转身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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