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小孩,别傻了,你爹把你卖了,哭也没用,吃点东西吧。” 又有人说:“这样跟苏姨硬刚是没有用的,你就是哭晕过去,她也只会找郎中给你看病,保你活着,但绝对不会再放你走,所有的罪都是你自己受。” 可游萧不信,这些人他都不认识,他通通都不信! 爹爹一定会来接我的! 可是他心心念念的爹爹再也没出现过,而他哭着哭着,便哭晕了过去,如此这般反复几次,他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眼泪哭干了,再怎么努力都流不出来,游萧甚至觉得,可能爹爹真的不会来了。 于是他就只能干嚎——爹爹不来就不来,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要自己回家! 院子里还有一些小哥哥们在咿咿呀呀地吊嗓子,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戏班,但是他们都被烦得要命,纷纷抱怨。 “怎么还哭,没完了?!” “揍一顿不知道能不能消停!” “这么小,怎么下手?随他吧!” 游萧才不怕挨揍,揍就揍吧,为了达到目的,怎么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没准他们揍自己的时候,自己还能趁机挣脱开绳子呢! 就在他下定决心继续哭下去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极为悦耳的声音:“谁家的孩子在哭?” 有人回答:“苏姨新买来的,没想到这么倔,怎么都不肯服软。” “我去看看。” 接着游萧便看到有一个人向他走来。 他方才刚刚挤出几滴泪,眼眶里水盈盈的,哭久了的眼睛看东西也有些不清楚,看到的那个人就像被一层柔和光晕包裹起来,对方穿着一袭白衣,行走间飘飘袅袅,好像从天上下凡的仙人,又好像一抹月光降落凡尘,化身为人。 仙人停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身上散发出的檀香气息将他包裹。 游萧看着他的脸,惊讶得忘记了呼吸。 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对方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美丽,皮肤白皙,笑容温柔,眼睛漂亮,像是山顶一捧白雪,干净又澄澈。 仙人哥哥轻轻捏了捏他哭肿了的脸颊,温声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游萧。”他嘶哑着声音回答。 “好萧儿,听哥哥的话,如果是心里难过,就默默流泪,哭得这么大声,只会让你挨打,吃更多的苦头。” 游萧木木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脚:“我爹爹……是不要我了吗?” “你爹爹把你卖到这里来了,以后你们都不会再见面了。”仙人哥哥说出了残酷的事实,应该是不想让他心存幻想,但又像是安抚他似地继续道,“但是我会照顾你。” 游萧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爹爹都不要我了,你只是陌生人,为什么要照顾我?” “可能因为我们同病相怜?”仙人哥哥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同病相怜,更要互相帮助。” 游萧没有再挣扎,乖乖跟着仙人哥哥离开——对了,知道他叫苗笙,之后就叫他小笙哥哥。 苗笙带他去了自己的房间,给他洗澡换衣服,重新梳了头发,还给他被麻绳勒红的手腕脚腕涂了伤药,让他睡在了自己的床上。 眼前孩子长得实在太漂亮,皮肤白里透红,粉粉嫩嫩,饶是一双大眼睛哭成了核桃,也丝毫不让人觉得难看,反倒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尤其眉心那一点红痣,简直光彩夺目,难怪苏姨舍得花那么多钱买他。 这么好看的孩子,偏偏命这么不好,苗笙深深叹息。 后来游萧才知道,这里叫红玉楼,是伺候人的地方,具体怎么伺候,他还不懂,哥哥们也不说,但他知道苗笙是红玉楼最厉害的人,唱曲儿唱得最好,也不用伺候别人,普通宾客甚至没有资格看到他的脸,因为他平时唱曲儿都是戴着面纱的。 他还有一个花名,叫仙音公子。 游萧觉得这个花名很是恰如其分,他觉得小笙哥哥不仅是仙音,就是仙人! 小笙哥哥在红玉楼的地位有多高呢,这么说吧,所有的凶神恶煞都怕他,连那个最厉害的苏姨都对他笑脸相迎,没有人敢得罪他。 自从他被苗笙照顾之后,待遇也是直线上升,成了红玉楼待遇最好的小孩。 其实苗笙对他们所有的孩子都很好,但因为他最小,所以得到的疼爱最多,甚至不用跟别的孩子睡在一起,可以一直住在小笙哥哥的房间里,那里给他准备了单独的小床,被褥都软软的,睡起来舒服极了。 那个房间很大很漂亮,清新素雅,跟别的小哥哥们花红柳绿的房间完全不一样,还常年点着好闻的檀香,小笙哥哥也一直喜欢穿白色的衣袍,一切都让他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 游萧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只穿白,不穿别的颜色,小笙哥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因为白色最干净。” 这倒是,在游萧心里,小笙哥哥就是最干净、最温柔、世上最最好的人! 只可惜他好像总是不快乐,哪怕挣了很多赏钱,接受所有宾客的追捧和夸奖,也很难见他笑一笑。 直到有一天,苗笙回到房间里,坐在床上,先是一反常态地笑了,又突然伤心地独自垂泪。 游萧不想看他难过,便凑过去搂住他的腰,依偎在他身侧:“小笙哥哥,你不要难过啊,萧儿陪着你。” 苗笙只是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后脑勺,什么都没说。 又过了一阵子,游萧发觉小笙哥哥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常常一个人坐着,望着写在信笺上的字偷笑,可惜他还不认得字,只记得那信笺上画了很多梅花。 突然有一天夜晚,他正睡着觉,突然被人推醒,睁开眼睛看到苗笙正坐在他床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游萧吓了一跳:“怎么了?” “萧儿,你想不想离开这里?”苗笙目光有些发痴。 “当然想!”游萧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说,“我想走!” 苗笙认真地看着他:“你是想出去,再找你爹爹吗?” “不找了,他不要我了,我还找他做什么。我娘也不在了,我没有亲人了。”游萧殷切地望着他,一双葡萄大眼透着无尽的依恋,“我以后就跟小笙哥哥在一起,哥哥去哪儿我去哪儿!” 苗笙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笑得开心,那笑容就像冬季暗夜里悄悄盛开的白色寒梅,冷冽中带有一种极致的美。 他轻声说:“好,哥哥带你走,但这是我俩的小秘密,谁都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游萧立刻把自己的嘴捏得紧紧的,使劲向他点头。 他不知道小笙哥哥怎么准备的,只觉得一切如常,似乎没有什么改变。而从他被卖到红玉楼到现在,已经快要过去半年,时值隆冬,就快要过年了。 突然的一天,苗笙偷偷告诉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别带太多,只带自己最需要的。 游萧知道他们终于要跑了,心里激动得不行,他没什么可带的,反正现在的衣服出去也会换掉,于是只带了一个小荷包,挂在了脖子里,那里边装了好些铜钱和碎银子,都是平时小笙哥哥给他当零花钱用的,他没什么出门的机会,更舍不得花,全都攒了起来。 那个午后,苗笙跟苏姨打了招呼,说要上街逛逛,顺便买些年货,苏姨从不限制他出入,痛快答应了。 但是说到要带游萧出去,苏姨迟疑了一下:“你带他干嘛?小孩怪碍事的。” “他听我的话,放心吧。”苗笙浅笑起来,“孩子半年没见外边了,好奇得很,我带他转一圈就回来。” 苏姨很是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那你可当心,别让他跑了,这小子可是我花一百两买来的。” “肯定不会跑的,是吧萧儿?”苗笙低头看他。 游萧立刻回答:“不跑不跑,红玉楼这么好,我哪儿都不去,我可舍不得小笙哥哥!也舍不得苏姨!” 他人小鬼大,长得又俊,听话的时候别提多乖巧了,大眼睛一笑就变成两个弯弯的小月牙,把苏姨逗得合不拢嘴,她应该是没多想,便抬手放行了。 临近过年,街上真是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苗笙带着游萧坐在轿子里,时不时地向外张望,让他看这个看那个。 他说要带游萧买过年的新衣服,便让轿夫停在了一家成衣铺,牵着孩子的手走进去,径直上了二楼,随手点了许多衣服,让店伙计送进了试衣间里。 苗笙出门仍是穿了一袭白衣,带着白色帷帽,游萧也打扮得贵气十足,像极了一个小少爷,但伙计送来的衣服都是些粗布衣衫,颜色都是黑灰蓝。 “快,换上!” 游萧扒拉出来属于自己的孩童衣衫,这才是他从小穿惯了的那种短衫,手脚麻利地换好,转头便见他的小笙哥哥也已经换了一身短打,黑色的粗布料子穿在对方身上,也难掩那张脸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苗笙留下买衣服的钱,把一个小帽子扣在他脑门上:“你的眉心痣太容易认了,一定要盖好。” 游萧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几乎快要挡到眼睛,冲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放心吧!” 苗笙拎起一顶黑色的帷帽戴好,牵着孩子趁人不注意溜出了试衣间,两人轻车熟路地下了楼,飞快地从一层后门溜了出去。 游萧一直拉着他的手,跟着他一直奔跑,从这条巷子跑到那一条,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个巷口,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小弦儿,快上车!”苗笙使出浑身力气把他往车辕上一抱,那里还坐着个车夫,车夫接着游萧,把他往车厢里塞。 虽然是突然改了称呼,但游萧猜得出来,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在车里乖乖坐好,还拉了一把跑得已经没有力气的苗笙。 两人刚坐稳,马车就动了,车夫把鞭子挥得“啪啪”作响,他应该是走了一条人少的路,马儿跑得飞快,车里颠簸得厉害。 苗笙很少这样跑,别提手里还牵着个孩子,现在喘得活像一个风箱。 游萧赶紧替他抚着后背,低声安慰:“小笙哥哥,不要怕。” “傻孩子,还安慰我呢。”苗笙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等把气喘匀,小声道,“方才叫你小弦儿,是给你取的乳名,这个名字来自我一个朋友,他和我们一样,也是被卖进了这个地方,但是他命很好,被人救了出去。给你取他的名字,就是希望你也能像他一样幸运。” 游萧眨眨毛茸茸的大眼睛,跟他贴贴:“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们都会很幸运的。” “嗯,我尽力。”苗笙对他笑了笑,然后又道,“以后别叫我小笙哥哥了,其实我的年龄,做你爹都够了,你若愿意认我做义父——” 游萧想起自己那个狠心的爹,立刻摇头:“我爹爹是坏蛋,不要你做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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