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展眉”三个字如三道重锤,重重敲击在了苗笙心上。 他突然间醍醐灌顶,明白为什么游萧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勃然大怒。 原来这就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负心人? 难怪游萧跟水貔貅如此过不去,那是因为段展眉曾经当过建川分舵的舵主! “他视我为心头肉?”苗笙喃喃地说,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游萧跑出来的时候,看见袁三跪在他跟前,梅雪铮、兰折玉和平小红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全都表情惊愕。 他心脏当即重重一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甚至迈不动步子,只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笙儿。” 苗笙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眸色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阻止他走过来。 原本他是不想再知道什么真相的,可是真相已经摆在了眼前,他做不到视若无睹。 看着他眼神中闪过的一抹痛心,游萧终于意识到,这场跟老天的赌,自己到底是输了。 不管用尽多少心力去掩埋这个秘密,它仍旧会暴露在苗笙面前。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袁三体内的迷药开始生效,他头脑一片混沌,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听见苗笙的问题,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你俩青梅竹马……自小定情……你逃出来之后,段大哥不惜斥重金,为你在这里开了、开了绿绮琴。” “绿绮琴?”苗笙立刻想到了不久前韩汀说漏嘴的那个“绿”字,立刻问道,“绿绮琴是什么?” 游萧紧张地攥起了拳头。 袁三垂着头,身子歪歪扭扭,要倒不倒,他脸上浮现一抹猥琐的笑容:“是当时五陵渡最大的……怎么说呢?算青楼么?有小倌,也有粉头,有小唱唱曲儿,有漂亮姑娘跳舞,每天宾客盈门,大把赚钱,哈哈……哈哈哈哈……” 苗笙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没站稳,向后趔趄了一步,扶着旁边的树站稳。 游萧紧张地想要上前,却再次被他的目光阻止。 “为什么……”苗笙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声音颤抖,“为什么要开这个?” 袁三抬起伤手挠了挠头,回忆道:“一来是为了赚钱,二来是为了接近往来的江湖人士,三来……哦对,因为你有经验——” “住口!” 游萧忍无可忍,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多说一个字,我弄死你!” 袁三睁眼看见是他,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游萧,你怕了吧?苗公子的冤魂来索命了,你当年害死他,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平小红闻言怒火中烧,指着他大骂:“你胡说八道!根本不可能!” 游萧攥着袁三的领子,手都在颤抖,却分明地感受到了背后那人投射来的目光。 如芒在背。 他紧张得不敢回头,接着便听到苗笙毫无感情的声音:“我既然是段展眉的心头肉,他除了为我开了绿绮琴,还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给你买宅子,买下人,听你说喜欢梅花,就种了一大片梅林,就算、就算在外边应酬,还满心记挂着你,外边那些莺莺燕燕算什么,他真正看重的,只有你……” 袁三垂着头,嘟嘟囔囔道:“……我大哥那么疼你,为了给你开绿绮琴,还险些惹了武林中人——你知道开那么大个窑子得花多少钱吗?大哥才当上分舵舵主,哪有那么多钱,所以他盯上了一家钱庄,要跟他们‘借’一点……” “谁知当天、当天来了两个多管闲事的什么鬼大侠,非要,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行侠仗义,多亏我大哥那天带的软筋散够多,这才制住了他俩,可惜啊,那俩人看见了我大哥的脸,又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 “所以什么?!”见他说着说着竟然跑了题,游萧自然是要让他顺着把话说下去,免得再提起段展眉的事。 迷药药效越来越强,袁三越发迷糊,喃喃道:“他请了个懂内功的人来,给了其中那个什么门的人来着,哦对,叫青荧门,给了那人致命一击——” 听到“青荧门”三个字,站在一边的梅雪铮和兰折玉立刻瞪大了眼睛。 两人立刻冲过来,齐声道:“当年的事是你们干的?!” 然而此刻,袁三却歪着头,昏了过去。 兰折玉急了,使劲晃着他的肩膀:“混账,给我醒过来,把话说清楚!” 梅雪铮更是狠狠踹了袁三一脚:“醒啊!别给老子装死!” “他没死。”游萧像是虚脱了,半蹲在地上轻声道,“只是中了我的迷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梅雪铮,“这是解药,你们把他带走,再继续问吧。” 这个时候,厅内的打斗也都已经平息,韩汀和孔昙一起向他们走来:“萧儿!” 游萧站起身看着他们,却始终不敢回头看身后苗笙的脸。 “孔大伯,韩三伯,事情都料理完了?”他问道,声音一反常态地发虚。 孔昙点点头:“人都抓了,等回头商量一下怎么处置。” “那麻烦借个地方,审审袁三。”游萧指了指旁边,“原来当年害得青荧门和重花派结仇的命案是段展眉干的。” 听了这话,孔昙和韩汀也俱是一惊。 韩汀讶异道:“竟然是他?!这混账究竟干了多少坏事?” 孔昙则惊奇的是,游萧居然会当着苗笙的面提到段展眉,接着他便注意到了不远处苗笙那张惨白的脸,突然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萧儿,是不是这袁三……”他用眼神示意问道。 游萧痛心地垂眸,轻轻眨了一下眼,以示肯定。 孔昙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道:“梅大侠,兰女侠,随我们来吧。” 梅雪铮和兰折玉齐齐向他抱拳:“多谢!” 两个待宵孔雀护卫过来,把昏迷的袁三拖走,梅、兰二人也紧张地跟着他们去了。 平小红局促不安地看了看白着一张脸发呆的苗笙,又看看游萧,小声道:“师父,咱们带师娘回一笑居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她的话音陡然被从后方院墙上出现的声音给打断了。 “诶?好像来晚了。” 两个身影从高处跳进院子,落在大家身旁。 韩汀看到他们,兴奋道:“二哥!小唐!你们来得真巧!” 来人正是四府盟盟主凌青壁,和他的爱人唐鹭。 以游萧现在被架在火上烤的状态,见到他俩也高兴不起来,只能堪堪挤出一抹笑容:“凌伯伯,小唐师父。” 凌青壁观察力极为敏锐,落地就觉察出现场状况不对:“怎么了?我看护卫们把人都抓了,应该是大获全胜,这里气氛怎么这么怪?” 他的目光落在树下苗笙面无表情的脸上,再看看游萧头也不敢回的模样,笃定这俩人有问题,原本想打招呼,却并没有仓促吭声, 唐鹭也感觉到了氛围的诡异,好奇地看看苗笙,又看看游萧,同样没言语。 苗笙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当上前跟他俩寒暄,而且被游萧念叨了一路的第一美人就在跟前,自己应该好好打量打量。 可是他全无心情。 方才知道的散碎真相就像是一柄从天灵盖刺穿到脚底的剑,将他钉在了地上,令他满心冰凉痛楚,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甚至连一抹敷衍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估计是闹了点小矛盾,让他们俩自己先说开吧。”孔昙招呼道,“咱们先回去,等大家伙儿都养好了精神再叙旧。” 凌青壁打着哈哈:“嗐,早知道这样,我俩就不跑这趟了,怪累的,在清寒居等着多好。走了小糖包。” 一行人正要往院子外走,原本跟着护卫离开的梅谢了紧张地跑了回来:“楼主,你快看看园园,他不对劲!” 游萧接过园绮,发现他面色青紫得更加厉害,确实是急需治疗。 刚走开两步的凌青壁和唐鹭齐刷刷地转身,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孩子。 “哟,这是怎么了?”凌盟主问道。 游萧眉头微蹙:“被水貔貅的混账下了药。” “哪个?!”唐鹭立刻义愤填膺道,“我去撕了他!” 凌青壁观察着游萧时不时往后瞥的目光,问道:“这怎么治?用内力逼出来吗?要不我来?” 游萧不是不心疼园绮,只是这会儿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苗笙身上,处理不好他俩的事,他很难专心为园绮祛毒。 苗笙很疼爱园绮的,可是这会儿居然都没过来看他的情况,可见对方现在状态多么糟糕,只是人太多,不便表露,只在靠一口气撑着。 游萧心慌得要命,只想赶紧去找他解释。 “好,麻烦你了。”他把孩子往凌青壁怀里一塞,对梅谢了解释,“这位凌盟主内功在我之上,他能救园园,你放心。” 梅谢了连连点头,紧张地跟着凌青壁和唐鹭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苗笙、游萧和平小红。 女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知道方才的事儿不解释一下真的很难收场,便低声说了句“我在外边马车上等你们”,也快步离开了。 等她一走,周围环境变得无比安静,游萧就觉得他与苗笙之间方寸之地的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看到对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心立刻疼得缩成了一团。 “笙儿……我们回去说,好吗?这里太冷了。”游萧走到苗笙面前,想去牵他的手,但感觉对方身体晃了晃,像是要避开。 夜间的风吹得更厉害,冬季百树凋零,连树叶的沙沙响声都没有,只有孤单的风在恣意咆哮。 游萧艰难道:“笙儿,我保证,这次什么都告诉你,毫无保留。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苗笙一张脸惨白,在暗夜里尤其明显,他的脸像是僵住了,毫无表情,眼睛木然地转了转,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就当游萧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嗓音哑得厉害,“我……我根本不是什么乐师,对吗?我是,我是……” 那个词,他突然说不出口。 方才袁三说开绿绮琴是因为他有“经验”,他的心脏重重一跳,猛地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把之前他怀疑的疑点串联起来,答案显而易见。 为什么游萧要拼命掩饰他平平无奇的出身,为什么自己对南风馆小倌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那么熟悉,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也比寻常男子要软得多,为什么自己这么擅长弹琴和唱曲,为什么他有机会将南风馆买来养在后院的幼童带走——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曾经是其中之一。 他,苗笙,曾经就是一名南风馆的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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