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的长官也心疼这些手下,便允了他们离开。但因为当时西蛮人想找他们报仇, 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 藏身于五陵渡,为了生计, 兄弟三人联手开了这黑市, 但这黑市并不欺行霸市, 只是售卖些市面上难寻的物品,价高者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管理严明, 很少产生纠纷, 五陵渡本也是法外之地,便给了他们坐大的机会,很快成了当地最厉害的势力之一。” 苗笙捧着杯子,听得聚精会神, 连水都忘了喝, 还是游萧往前托了托杯底, 他才反应过来,喝了一大口。 “我明白了!做生意, 肯定要涉及货运,五陵渡毗邻落日河,漕运自然是上选,这就跟水貔貅正好撞上了。”他兴奋道,“既然是行伍退下来的,训练手下必然驾轻就熟,比匪帮那些乌合之众可强多了,再加上强龙难压地头蛇,水貔貅的分舵势力敌不过人家主力,硬刚只会两败俱伤,不如绕路,毕竟和气生财——就跟他们在汀洲也跟你认怂一样!” 游萧轻抚他的后脑勺,笑道:“笙儿果然聪明,正是如此。” 苗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啊,你之前说,我睡的那个冰棺,是凌盟主的大哥给的对吗?是黑市得来的?” “嗯,大哥名叫孔昙,他的爱人——是名女子,”鉴于周围断袖不少,游萧特意强调了一下,“更早些时候中毒去世,孔大伯舍不得将她入葬,便寻来了这可保尸身不腐的冰棺将她放在里边,然而多年过去,就算是身在冰棺,尸身也开始发生变化。凌盟主和他三弟、韩汀伯伯劝他放下执念,又恰好——” “又恰好我出了事,所以冰棺给我用了,是吗?”苗笙明白了中间的来龙去脉。 游萧点头道:“的确如此。” “那我岂不是抢了他人的东西。”苗笙心生歉疚,“那也是孔大哥的挚爱,不是吗?” 游萧立刻道:“当然不是!那位婶婶一早就确认是不在人世的,孔大伯这么做是怀念亡妻不假,可这样只会让他被困在自己的心魔当中,更难走出来。你那时陷于昏迷,若没有冰棺保温,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一边是死去已久的尸体,一边是还有一线生机的活人,明理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看来当年之事,远比对方告诉自己的更复杂,自己能活下来,也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苗笙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责怪任何一个人,只能感慨自己确实幸运。 他冲游萧弯了弯眼睛:“这次去五陵渡,一定要亲自感谢孔大哥。我们之前与他们熟吗?” “不熟,我们只是开乐馆,跟黑市八竿子打不着,后来是因为聂爹爹跟他们之间的一些事情才认识的。”游萧不想让他背负太多包袱,于是便道,“孔大伯对我很好,也是他先把我安置在了汀洲,等两位爹爹完成自己的使命,才过来与我团聚。等我渐渐有了些本事之后,一直都在向他表达谢意。” “十年前,西蛮人来寻他们复仇,此事以凌盟主他们的彻底胜利告终,他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于是凌盟主离开黑市、成了四府盟盟主之后,孔大伯和韩三伯也心生退意,五年前结束了待宵孔雀,转做了正行生意,万客楼开在五陵渡,与他们互相之间也有所支持。” 苗笙这下明白了,凌青壁身为盟主,出身黑市已经不算光彩,全仗着曾经为国守边的英勇过往撑着,不然武林众人定然颇有微词。 而孔昙两人若是再从事黑市生意,时间久了,对他肯定还有影响,不如急流勇退,大家一起走正道。 他们本是行伍出身,骨子里还是正的,经营黑市本就是迫不得已,有机会自然要“改邪归正”。 然而正行生意跟黑市生意并不一样,还是得有经验和头脑才行,游萧年纪虽小,但这方面的天赋和经验都比他们强,双方联手,互相借力,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孔大哥他们虽走了正道,但待宵孔雀的影响力还在,再加上你的两楼势力也逐渐崛起,原本一块硬骨头变成了两块,水貔貅便更不想自讨没趣了,是吗?”苗笙搂着他的脖子,笑盈盈地问。 游萧低头在他唇上一吻:“正是如此。其实水貔貅也不是完全避开了五陵渡,只是孔大伯他们有自己的运力,后来万客楼也加入,我们跟水貔貅划定了界限,各干各的,互不干扰罢了。” “唔,但其实这样关系还挺微妙的。”苗笙不由担心,“若是为阿梅出头,万一打破这个平衡怎么办?又不可能彻底拔除水貔貅,这样做会不会得不偿失?” 游萧点点头:“这个计划我确实是要好好想一想。” “那你想吧!”苗笙笑盈盈地替他按摩太阳穴,“要不要吃点核桃补补脑?” 唤笙楼主不服气地挑眉:“我还需要补?” “是我需要……”苗笙嘿嘿笑了起来,“突然想吃核桃了,不知道客栈伙房有没有。”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不行动怎么行,游萧抱着他放到床上,亲下了他的额头:“我去找找。” 时间已经不早了,街上很多店铺小摊都收了,他施展轻功,在寒风中几乎跑遍了全镇,才在一家快要打烊的店里买到了两斤核桃,还买了其他坚果,这些东西便于存放,还能抵饿,多买些总没有问题。 苗笙等了好久,想吃某种东西的欲。望在心中盘桓不去,令他越发焦躁不安,从床上下来,推开厅房大门,迫不及待地向外张望。 然后就跟在走廊里徘徊的一个汉子对上了眼,把他吓了一跳。 那人应当是也没预料到这个时间会有人出门,在原地怔了怔,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身上穿的冬衣料子是最差的那种,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应当是家境贫寒,明明应当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眉宇间却蓄满沧桑,身体有些佝偻,像是被生活重担压得直不起腰来。 这一层只有天字号房和两套地字号房,道理上讲,这人不该出现在这里,虽然不该“狗眼看人低”,但苗笙仍是不自觉地提高警惕。 “你是谁?”他冷着脸,把自己装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这么晚了为何在这里打转?” 对方退后了几步,像是想要尽快逃离,但犹犹豫豫地又停了下来,大手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搓了搓,迟疑地道:“公子,麻烦问一下,你们是不是捡到一个男孩?婴、婴儿?” 苗笙没料到这会儿还有人来,怕打扰平小红和梅谢了休息,便出门站在走廊上与那汉子说话。 “你也丢了孩子吗?”他狐疑地看着对方。 那汉子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我一个兄弟,我替他来问问。” “那你知道孩子丢的时候身上穿的什么吗?他随身还有什么物品?”苗笙例行提问。 对方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神:“不知道。” “那你怎么认?让你兄弟来吧。”苗笙不悦道,“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自己亲自来找?” 他不欲跟这人多说,转身要回屋里去,恰巧这会儿园绮突然哭了起来,“哇哇”的声音颇有穿透力,在走廊上也能听见。 苗笙打开门,无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却见那汉子焦急地往西厢房望去,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这揪心的表情,胜过这些天来任何一个来寻孩子的父母。 “你怎么还不走?”苗笙又把门关上,看着他问道。 谁知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头都没转过来,紧张道:“他、他总哭吗?是不是生病了?” “婴儿自然经常哭,我们当家的懂医术,就算生病也会替他妥善医治。”苗笙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对外称呼游萧的身份,灵机一动用了“当家的”这个词。 园绮这个时间哭,大概是尿湿了尿布,被换过之后很快停止了哭泣,周遭又恢复了安静。 那汉子像是放了心,转身尴尬地看着苗笙,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兄弟的孩子很乖,平时很少哭,我、我听到孩子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苗笙大约猜出了真相,但是没有拆穿,而是问道:“你兄弟的孩子怎么不见的?” “啊……是、是他家太穷了,家里还有几个小的,媳妇生完身体一直不好,前阵子没挺过去……”汉子低着头,压抑着悲意,“刚生的娃实在养不起,他爹一狠心,背着他把孩子带走了,说是送给了一家有钱人……” 苗笙揶揄道:“怎么没卖钱?男孩儿能值不少钱呢吧!” “不不不!”对方连连摆手,“这么做是想给孩子找个好人家,不是想要钱!” “那怎么又让你来替他问?是想把孩子找回去吗?找回去不还是一样养不起?!” 汉子哽了哽,脸憋得通红:“是、是我自作主张,没跟他说,想先来看看……” 苗笙抱起双臂,冷声道:“那你说说孩子有什么特征,我来判断判断。” “好!好!”汉子低下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不怎么哭,其实……挺爱笑的,一逗就笑,现在喜欢抓东西了,揪着耳朵头发拽得生疼……” “也不挑食,给什么都吃,他娘没奶水,喝那种没几粒米的稀汤也照样眉开眼笑。” “现在好像是自己在学说话,整天咿咿呀呀的,不管他的时候他也能自己念叨好半天。” “不认生,喜欢热闹,喜欢别人围着他转,要是没了人就会嗷嚎,只要有人过去看他,立刻就笑。” “叫他名字有反应,会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你——他眼睛可大可漂亮,像两颗亮晶晶的黑珠子……” 汉子说得哽咽,再没能说下去,转身偷偷蹭了蹭眼泪。 苗笙见他这样,知道他其实还是心疼孩子的人,方才心中升腾起的埋怨骤然散去不少。 “好多孩子都这样,你这么说没法对号入座。”他声音柔和了些,“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或者痣可以辨认吗?” 对方回了回神,摇摇头:“没有,身上光溜溜的,还白,没有印子。” “既然这样,要不你进去认一认?”苗笙这话自然不是出自真心,而是试探,“你对孩子这么熟,肯定能认出来。” 汉子像是被针扎了似地浑身一哆嗦,摆手道:“不了不了,我不看了。” 别人都是一来就要求看孩子,只有他不看。 或者……不敢看。 苗笙又问:“那你兄弟这孩子叫什么小名?” “叫、叫小宝。” “哦,是这样啊。”苗笙遗憾道,“我们试过很多名字,‘大宝’、‘小宝’这种常见的自然也试过,孩子对名字没反应。” 汉子讶异地看着他,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内疚,和一抹如释重负的感激。 “可能不是我兄弟的孩子。”他低下头,艰难道,“但不管怎么样,这可怜的孩子能被公子您这样的善心人捡着,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替他感到高兴。”
203 首页 上一页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