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我十四岁时,有一只手伸向了我。 跟我说:别怕,殿下,有臣在。 我看见了男人冰冷的脸庞露出只对我的浅笑,眼中不含一丝算计与讥诮,干干净净的,温柔的将我从地狱拉了上来。 我心本就肮脏,又因人世之恶而扭曲。 见了光,便不愿再回到黑暗中了。我几乎疯狂的贪恋着那温柔的目光,直到有一天…… 我哥哥回来了,那个最有民心且所向披靡的二王子,跟着镇安候一同伐北三年,匈奴尽退,归京时带着部下风光凯旋。 我哥哥骁勇善战,可我却是个右手被挑断手筋的废物,纵使接上了,也永远拿不起红缨枪与重剑。 乱世慕强尚武,而我只能躲在军帐后看着兵书在纸上谋划,何其悲哀!我的先生曾说会成为我的右手,战场厮杀。 可我的先生,最终还是抛弃了我……做了相景玉的老师。 我质问,可太傅回答什么? 男人只是摇摇头,失望的看了我一眼,“六殿下,你不适合做君王,可天下统一的大任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扶持二殿下是众望所归。” 还是得靠我自己么? 我也曾以为太傅是我的光。 我也曾以为从此之后我便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行走在阳光之下。 可我错了,大错特错! 他也一样的,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母后死去之后,当我坠入深渊,那人逆光而来,一双手拉住我,告诉我可以做一个普通人,值得被人珍惜、被人爱。 后来经历许多误会和坎坷,太傅一直不离不弃的陪着我。我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习得性依恋,病态的依附,怎么样解释都好,我爱他、很爱他…… 我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 他是光,从阴沟里救赎了我,让我重见太阳。 可为什么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跟我说--你这样的人,真以为他是来救赎你的么,你配得上他的救赎吗? 后来,那个声音更加猖獗了,他引我去了一个地方,让我看到了我的结局。 他跟我说:段轻舟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根本不是人,他是仙,看到了吗?他属于天界,只是想毁了你这个异数,他想杀你救人间。 我不信,我怎么可能轻信他的话怀疑太傅呢?可是疑窦一旦种下,就会慢慢发芽,然后疯长......就像我疯狂的嫉妒方书年。 我本性就是多疑的。 我想按照太傅喜欢的样子,一统天下。然后以慈悲掩盖杀戮血腥,伪装成温良仁厚、爱戴子民的模样,但我做不到啊! 他们一个一个都在逼我,太傅也离开我了。 明明从前说过,不论风雨总会陪着我……都是骗我的。 只因为发现我不是自己想的模样,就离我而去吗? 那些情分,那些过往,都是假的吗! 他不跟我回去了,他不要我了。 他不要我了…… 我痛苦的要疯掉了,难受到浑身都在疼。
第六十四章 消失六年后的重逢 明明我只是为了生存,只是为了能成为太傅想要的君主!凭什么,凭什么都抛弃我? 呵,终于,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人。 后来,太傅消失了,人间蒸发一样,任凭我怎么疯找,都寻不到半点消息。 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但我记得太傅曾说过,为将者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我已经学会了忍耐,总有一天,等我统一天下,太傅会回来的…… 之后我借着脑中魔物的力量和蛊虫,心无旁骛投入战事中。 那魔物的力量太可怕,竟然在短短三年里我到底了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帝王。 这期间,国师几次三番要夺我性命,我无数次侥幸逃生,梦中全是太傅,醒来泪流满面。 后来魔物让我知道,云诞之所以杀自己便是为了帮助太傅。 太傅心好狠…… 竟要杀我! 原来太傅是真的抱着杀我的目的来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呢! 既然如此,那便一同下地狱吧!欺师怎样,渎神又怎样?我偏要神跌下高台、跌入泥潭! …… 大晁王朝三年。 飞花彩艳,碧草繁茂。已至深春。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金门紧闭的金碧辉煌大殿,头戴十二硫帝冕的帝王骨节分明的手敲在龙椅上,一手撑着腮,歪头看跪在大殿上的男人。 他的嘴角带着笑,那笑薄凉而不达眼底,“段轻舟,寡人等了你六年。” 分明是带着笑,却仿佛下一刻便会下令处死对方,让人脊背发凉,直观的感受到伴君如伴虎。 男人双手被剪到后背,脖子上拴着长长的铁链,遍体鳞伤的被迫跪在地上,一身修竹白衣纵横着染血的伤痕,衣服泡水贴在身上,隐约可见大腿上的肌肉,有种难言的性感。 “段轻舟,你不是说扶持相景玉是众望所归吗?睁开眼瞧啊,寡人现在坐在这里,坐在这里了!” 帝王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喉咙颤动发出笑声来,“太傅,你眼光太差了……” 这是再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叫他太傅。 无比嘲讽。 那笑声肆意讥诮,某一瞬间,有晶莹泪花一闪而过,下一刻便隐藏的干干净净。 如同隐藏进了一张面具里,那面具像是已经用小刀一笔一笔刻进他的皮肤与血肉。 “怎么会觉得相景玉那个妇人之仁的懦弱东西配成为一国之君呢?寡人让他随便杀几个麒麟营的下贱小卒以示诚意,赐给他高官厚禄,你猜怎么着?他竟然不做!” “愚蠢至极,公然违抗君命,活该他关在水牢里被折磨到死。” 段轻舟终于开口了,长久未说话的声音嘶哑至极,“陛下口中的下贱小卒,亦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是个活生生的人。二殿下爱惜人民,怎么会是妇人之仁?怎么会是懦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二殿下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胜似家人,陛下逼自己的兄长杀掉他在乎的人,怎能说二殿下懦弱?” 他一字一句,喑哑声音不卑不亢,却隐含一丝克制的愤怒。 三天没碰到水的嘴唇干涩裂口,彼时清冷的眸子此刻隐忍扯着伤口的痛楚。 每说一个字,都能感觉到身上伤口传来的痛意,几乎要他脸白的像纸。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在乎二王兄呢!噢,差点忘了,你回来便是为了替二王兄说情来着……是要寡人放了他?”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脸上的讥诮却如此明显。 侵略性的眼神像是刀子,将男人上下扫视,十分羞辱人,“你来求寡人,要拿什么筹码来交换呢?寡人可不像从前,不稀罕那点可怜心。你可要好好想想,自己还有什么配与寡人交易的,呵!” “我愿意替二殿下坐牢,替他赴死。” 帝王搭在宝座扶手上的手猝然捏紧,慵懒的眸子忽的撩起来,目光直直盯着他,瞳孔折射出冷光,“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用我来替换二殿下。” 相墨一个字都没有说,后槽牙咬的紧紧的,用力到咬肌凸起。有怒火闪过眸子,恨意滔天,却转瞬藏匿,变得冷静的可怕。 良久,才从鼻孔里斥出一声冰冷嗤笑,挑起半边眉毛,“哼。” 起身弹了弹衣尘,慢条斯理的整理了广袖上的褶皱,走下铺着昂贵地毯的长长台阶,略显不便的腿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至极的男人。 讥笑的说:“段轻舟,你什么身价?也配换一个王室中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段轻舟只觉得心口绞痛,没想到曾经的乖巧学生能说出这样冰冷刺骨的话。 只看着帝王阴暗分明的脸上,嘴唇一张一翕,吐出三个冷漠的字眼,“你,不配。” 段轻舟脸色一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张了张口,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面前的帝王看他是眼里总带着讥诮和轻蔑,言语尖锐刻薄,与从前判若两人。 陌生。 可怕。 他不由得瑟缩。 明明自己是相墨的师,教了对方这么多年,眼看着从少年成为青年,对方竟连尊师重道都没学会! 可悲! 他这个太傅,当的多可悲! 愈发坚定心里的计划。 既然云诞无法杀了相墨,他就亲手来杀。 在他低垂眸子时,忽的被阴影笼罩,面前一双绣着金纹的靴子。抬头看,下巴却被一只手掐住了。 帝王强迫转动他的脸,目光上下打量着,像是摆弄感兴趣的妓子,发出来啧啧声,“六年过去,寡人都加冠多年了,太傅竟同第一次见面时并无两样……” 那耐人寻味的眼神让段轻舟感觉屈辱,仿佛在这一刻,自己从里到外被相墨透析过。 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让他很反感厌恶。 “是陛下记错了吧,臣怎么会一成不变。”段轻舟下颌被掐到疼,他用力向侧面一摆头,挣脱了帝王的控制,压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寡人记错?” “太傅的样子,寡人一辈子都不会记错!”相墨冷笑。 “相钰之前说太傅是一身气度类仙人,我觉得他说错了,他简直蠢货,太傅分明就是仙人!”帝王居高临下将他笼罩,粗粝手掌抚摸上他的侧脸,然后缓缓挪到了天灵盖,五指轻轻收拢,像是掌控提线木偶一样。 听到这话,段轻舟一颗心蓦地提到嗓子眼。能说出这种话,相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诞不可能说的,但除了云诞,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头顶收紧的力道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感觉,像极了在曾经魔窟里见过的渗人场面,当年魔尊重鸾就是这样吸光违抗命令的部下的魔气、壮大自己。 怎么回事? 太蹊跷了! 就在他想开口说话时,相墨先一步抽回了手,将沾到的水渍,随手揩在了他渗出血的湿透白衣肩膀上,嫌弃的说,“真脏。” 那熟悉的脸上出现嫌恶的表情,段轻舟一怔,随后红了眼眶,鼻子酸涩。 只觉得一把刀扎进心脏,瑟缩的疼起来。 喑哑的声音低落,“纵使我愿意替二殿下承担受罚,我是来此救他的命,可我也曾是陛下的老师……陛下何必如此羞辱我?” “羞辱?段轻舟,在你妄想替代相景玉受罚的时候,就该做好被羞辱的准备。看着吧,你往后受辱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怕是忘记了,当初是你选择了抛下我,去当相景玉的老师,任谁都要恨你入骨。” “如今你都跪在这,竟然还好意思说是我的老师?我叫你一声太傅是嘲笑你呢,你还蹬鼻子上脸!段轻舟,你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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