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身体吞噬戾气,除了戾气浓郁的魔尊以外,只有拥有上古血脉的神袛能做到。 整个下神界的修士,只有他一人可以一试。 他恨自己的身体恨了一辈子,此刻却派上了点用场,可见他生来便是这个宿命。 他临风而立,汹涌蓬勃的戾气引来飓风,吹的他血衣的衣袂翻飞,脸色隐约透出苍白,漆黑的眸子里镇静。祭坛下厉鬼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更甚,更加幽怨毒戾。 那些恨与怨气全都沿着他的掌心汇聚到他身躯,让他握着剑的手开始颤抖,剧烈的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 重鸾瞳孔猛然收缩,嘶吼着冲了上去,眼神变得阴鸷疯魔,面容变得狰狞扭曲起来,“不,绝不可以!” 那是他费尽心血积攒的怨气,是他的魔族千千万将士们重见天日的唯一方法,怎么能被毁掉?!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过够了见不到光的日子,他们魔族明明上千年前也是上神界的一支,却被困在黑夜囚笼里厮杀,蚕食骨肉、血啖亲人,如同丧失意志的残暴的兽类。 这一切,都是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灵修所逼! 他们魔修……原本也不是这样的。 伏羲已死,分化出下神界,用整个下神界来监视魔族。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人就能站在阳光下,而他的子民却被监禁在永不见天日的地狱之中! 就算他死,也要和整个下神界同归于尽! 他们魔族,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重鸾身上迸发的魔气像是索命一样死死掐上段轻舟的脖子,段轻舟吸收了太多的戾气,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抵抗他的攻击,魔气钻入他的眼睛。 他的眼前越发模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冲进来的灵修弟子们。 段轻舟明白,只要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 众人一进入往生路,便看到了这副场景。看着平日待他们如亲人般的南斗长老被魔尊掐住了脖子,源源不断的从万人窟里吸收戾气。 这样下去肯定会爆体而亡的! 重鸾看到他们冲进来,目光阴狠毒辣如蛇蝎,挥手间,无数魔兵挡在他的身前。 修士都红了眼,冲了上去,一面与魔兵厮杀,一面忍受着万鬼同哭的暴戾之气。 “南斗长老!长老!” “轻舟,你撑住,撑住啊!” 段轻舟趁机掌心结印,拼尽全力震开了重鸾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胸口被深渊戾气埋没,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充斥着四肢百骸,对他的身体造成的负荷已经到了极限,肆意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痛苦万分。 眼睛被魔气缠绕,已经彻底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师尊!” 他好像隐隐约约听见方书年的嘶吼声,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好容易才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 他这辈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怕是如此了。 段轻舟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跪在了祭坛上。 他的四肢的痛已经快要麻木了,眼睛被魔气灼烧,连带着头痛欲裂。 方书年不知道哪来的戾气,像是猛兽一般猩红着眼,一掌挥开重鸾,疯了似的跌跌撞撞的奔上祭坛,一把抱住了他的师尊。 用颤抖的声音贴在师尊耳边说,“松开手,我来!” 段轻舟笑了笑,可握着长剑剑柄的颤抖的手却分毫没有动摇,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一股决绝。 “你来……个屁!你和重鸾早晚融为一体……这是师尊的命,师尊得自己担着。” 那笑容被痛苦扭曲的极为难堪,可方书年却觉得此刻的这个笑是他见过最让他动心的。 他一席黑袍单膝跪在祭坛上,一手搂住嘴唇发紫摇摇晃晃的段轻舟的肩膀,一手覆盖住那只握紧剑柄的冰凉的手,将莲花吸收的那些尸骸的怨念和戾气都引到自己身上。 青年抱着自己的心上人,每一个字都凄凉怆然,沙哑嗓音里的悲恸痛楚让人肝肠寸断,“师尊,我真的好后悔没有珍惜从前的日子。早知道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我一定会好好的对待师尊,绝不再对你动那些肮脏心思……” “肮脏一词是这样用的?为师教你一顿…就让你学会了自贬?” 段轻舟被魔气刺伤的眼睛灼痛,痛得他紧闭着双眸,气息弱的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一般,说话都是气音。 要是换作平日,他早一个爆栗给敲脑门上了。 他之前无法接受是真,但也见不得自己的徒弟因为自己这么悔恨,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悔事。 而人的爱恨嗔痴是与生俱来的,又怎么能用肮脏这词来形容呢? 他这段日子也深刻的反思了,自己之所以露出那么厌恶的情绪归根结底是对重鸾的恨意与阴影,重鸾那么做不过是泄-欲和泄愤,折他傲骨来取乐…… 方书年是不同的。 不应该因为一个人的折磨而否认另一个人对自己的心意。 他之前那样的的厌恶,肯定会让人寒心。 段轻舟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血来。 方书年哆嗦着手替他抹掉嘴角的血,想搂紧他不要他离开,又怕搂的过紧弄疼了的他,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 “师尊这辈子…没有遗憾。” “可师尊与轮回无缘,不能与你许下来生再做师徒的诺言了。” 方书年颤抖的握住他另一只手,眼泪落在男人肩上,晕开水泽与血一起迷糊了,笑比哭还难听:“师尊…我是魔,怎么会有下一世?况且我的寿命已经快燃尽……” 段轻舟强忍着疼痛,回握他的手,他嘴角抿唇一抹笑意来,“不能来生,那便……同日死……” 方书年拥有自己意识的时间很短,才不过现实的几年和浮生尽中几十载,全都是与师尊在一起。 刻骨铭心的记得关于师尊的每一个画面,脑海中深深印着他的每一句话。 卑微的仰望着不染纤尘的谪仙,小心翼翼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觊觎,怕自己的污浊玷污了他。 如今段轻舟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同日死。 方书年听后强使着自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搂着男人救救没有说话,他怕一开口暴露出自己的哽咽。 他没有问师尊是否已经原谅他、是否只是因为他寿命将至…装作看淡了,哄他的。
第二十六章 候仙尊者【上卷完】 因为纵使是安慰他的假意,他也甘之如饴。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让他心跳加速的话。 重鸾与风胤的剑花凌乱,一旁的弟子也来并肩作战。 风胤掌门根本就不是魔尊的对手,这样做只是为了拖住他的脚步,眼看着最后一丝魔气被走后,这才退后踉跄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重鸾将冲上来的灵修弟子一掌挥开几米远,面容狰狞奔上祭祀台,看着已经失去血光的红莲枯萎在地上。 爬上眼底的残暴疯狂的肆虐,握着长剑的手用力到发抖,像是地狱的罗刹。 突然,他诡异的笑了一声,“呵,你们以为这就能阻挡我千万万魔族子民的生路?宁可你死我亡,我魔族也不会再让你们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的手里握着一颗珠子,漆黑的珠子里面竟然萦绕着一缕缕的五彩光丝。 他将珠子扔向上空,明明是冷笑着,眼底却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怆然,疯狂又悲凉。 “别让他碰到灭世珠,他是想同归于尽!” 风胤掌门用剑撑着地面,嘶吼一声。 他怒目圆睁,没想到重鸾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 受到灭丹掌重创的身体虚弱不堪,嘴里不断的呛出血来,苍老的声音嘶吼道:“千万别弄碎灭世珠——”众灵修弟子脸色都变得煞白,他们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可却还是晚了一步。 绝望的魇花在人群中绽放,所有人都要葬在这里,为魔族陪葬,为下神界殉葬。 重鸾快意的大笑,一道戾气将灭世珠劈开。 方书年将段轻舟搂在怀里,握着他冰凉的手,五指相扣,贴在已经死去的男人耳畔轻轻的呢喃,低沉沙哑嗓音颤抖,“师尊,如此,我们同日死……” 珠子碎裂的那一刹那,众人只看见眼前净白一片。 白光照耀天方,迎来从有有过的极昼! 有人想到几天前做了还没有吃的汤圆、有人想到还在挂念着自己的父母、有人想到了自己的道侣和平时拌嘴的师兄弟…… 最后,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巨大的爆裂声震破苍穹,山峦崩塌,河流阻断,结界彻底碎裂,整个下神界都沦为一片废墟。 ——头上扎着两个丸子的小女孩坐在凳子上托着腮,望着谪仙般的白发男人,眼里满是好奇,声音稚嫩,“那,后来呢?” “后来便没有魔族了,神界也不再分为上神界和下神界,不再有神魔对峙,天下太平。”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细嫩手掌心的十字疤痕,“那我们是什么呢?” “我们只是普通人。” “可是……” 可是他们都叫你候仙尊者啊! “没什么可是了,吃琉璃果吧。”男人将盘子端到桌子上,金色面具下目光柔和,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 竹林里很静谧,偶尔传来两声竹叶的沙沙声。 男人抬头,五指遮挡住耀眼的太阳,阳光透过指缝洒在他的面具上,洒进他漆黑的眸子里,折射出温和柔软的光。 脚下是不再沾染鲜血的土地,头顶是阳光、蓝天。 (上卷完)
第二十七章 少年眉间一点朱砂,如普渡众生的佛子 富水绕着江南绵延千里的都城,静静流水在阳光下照的亮如丝绸。 初夏交际,温光暖阳。 周国王都的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有糖葫芦的叫卖声,有簪花钗子的铺陈一地供人挑选,热闹非凡。 一辆马车缓缓驰过,停在路边一家旧书坊,赶车的青年身着粗布伙计,停好马车后迅速钻进书坊之中,身形矫健轻快如同飞燕。 此时。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漂亮的手拨开,漫不经心的,却好似在人心上不轻不重的拂过,让人心颤。 金色的光照着撩起帘子的那只手上,映衬的本就骨骼分明的手更为苍白,有蝴蝶扑闪着翅膀,落在少年的指尖。 他注视着蝴蝶微动的翅膀,这是一对极为漂亮的翅膀。 这样美好的东西,真是令人艳羡呢…… 少年眸子一垂,手翻的迅速,没等蝴蝶被惊而飞去,便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五指一收,然后松开,死去的蝴蝶便落到了地上。 忽的一阵风吹过来,蝴蝶随风而去。 他收回手,用丝绢细细的擦拭着掌心和手指上的金粉。 如画的眉目间一点朱砂如普渡众生的佛子,可那平静悲悯的眼神下却藏着一望无际的幽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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