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誉……”前方忽然开口。 “——我没事。”宋庭誉几乎是立即接了话,余光里瞥见邢遮尽稍有异样的眼神时,才发觉自己有些过度地激越。 他噎了一下,哑声补充:“我是说……我不怕了,只是有些……有些冷。” 他闭了闭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挣扎,随后目光坚毅了一些,便颤颤巍巍地要松开着对方的手。 下一刻,邢遮尽却陡然将人反握住,铺天盖地的乌木沉香扑向鼻翼,宋庭誉甚至还停留在和恐惧作斗争的思想里,邢遮尽便弯下腰,将他半搂进了怀中。 “那我抱抱你。”身前的人说。 宋庭誉怔愣在原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周遭的那股空荡感恍然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充实。 恍惚间,他想起了与邢遮尽的第一次见面,那一天他也是如此:沉默地遭受着欺凌,沉默地独身行世…… 邢遮尽出现的一瞬间,空荡荡的周遭,才出现了生息。 宋庭誉的手无意识地从对方的腰身伸过去,摸上了他坚实的后背。 邢遮尽随之把他搂进怀中,摸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地抚摸。 又一阵迷怔,宋庭誉的心中陡然出现了一种熟悉感,总觉得他们如今的姿势有些分外熟路,好像曾经有很多次,都是这般地拥抱。 然而他再怎么在记忆里搜寻,都找不到这一份印象……好像有什么,被他忘记了。 “对不起。” 腰身上的手忽然用力了些。 宋庭誉的神思被拉回,鼻腔里发出一声闷疑,“……什么?” 邢遮尽静默片刻,撑起了一些身体,垂首慢慢吻了吻对方的眼角。 眼睫毛受到施压,忍不住颤动两下,邢遮尽唇薄而凉,让宋庭誉感到有些发痒,说不上来是发烧的迷糊还是羞赧的胡乱,总之下一刻,他的脑子里就昏昏涨涨起来。 “我离开你太久了。”邢遮尽哑声回应道。 宋庭誉心中的那份后怕慢慢被抚平,眼下只余心乱的悸动,甚至都没怎么弄清邢遮尽想说的话。 “不久……不过就是睡了一觉。”他以为他在说刚才取药的时间。 邢遮尽的眼神深了一些,深黑的瞳孔后暗涌波澜。 宋庭誉看不真切,也看不明白。 只知道对方停顿了几息,又慢慢垂首,吻上了他的鼻尖。 邢遮尽长而微卷的睫毛在此期间眨动,蹭上了他的面容,带过的皮肤生起一片痒意,略微发着热。 宋庭誉觉得自己这烧今日是退不了了。 “傻瓜。” 对方叹息式地闷了一句。 “你做什么,说我?”宋庭誉脑子发热,被撩拨地要癫了,哪里受得了突然遭一记骂,分不清是揶揄还是宠溺,就回怼了过去。 邢遮尽一愣,继而又笑起来,磁性的嗓音低低沉沉地漫向周身,把宋庭誉浑身都酥地软了下来,心中的那股气焰转而烟消云散。 “……厌烦你的很!”宋庭誉骂了一句,一把推开了他。 邢遮尽的手又自然地把人搂着,死皮赖脸地贴上去,蹭了蹭他的脖颈。 这种时候,宋庭誉愈发觉得对方就像一只大型的毛犬,没脸没皮地缠着主人。 “阿誉和我才在一起几天?这便烦了……”邢遮尽闷闷地说,方才短暂的沉暗扫轻,宋庭誉竟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小媳妇的样子。 他身上起了一阵恶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哆嗦了一下。 邢遮尽稍顿,转而起身,拿来了汤药。 “可怜小可孤苦伶仃,红心一颗,全栽在了宋将军身上,即便现在将军对小可厌烦了,小可也还是忠心不二、任劳任怨……” 唇边递来一勺汤药,宋庭誉被他说的烦躁不已,差点一巴掌就把勺子扇开来了,最终还是脸色通红地咽下了药。 “你还说我和沙场弟兄们学坏……你听听,自己在乱说什么鬼话?!” 他就着勺子喝着,后面实在忍不住,自己抢过碗,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擦了嘴巴便背过了身去。 “……你不在的那八年里,我总得打发时间罢。”邢遮尽有些无奈,看着他背朝自己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宠溺。 宋庭誉一听,心里生上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滋味,被褥底下的手蜷了蜷。 “你都怎么打发了?”过了片刻,他有些闷地问道。 邢遮尽却是笑意一僵,没有立时回话。 ……当年他头两年都在养病:情蛊还有崖头带出的伤,叫他许久都不能下地。 等到终于能清醒一段时间时,却又被告知宋庭誉上了沙场的消息。 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地便追过去远远看着对方,一年到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边关和京都的往返路上。 剩余的小半年,他则忙于朝堂政事,唯有的几次休闲时光,还是京都置办佳节酒席,上面穿插的几个节目。 节目老旧,其实翻翻找找,都还是那么几样。 邢遮尽极擅长见人说鬼话,自然不会错过戏曲里的嗔嗔怪怪,听了几遍,便将那里面受辜负女子的话学了过来。 “……不能说?”宋庭誉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心上的那股滋味愈加放大。 ……说到底,八年的时间太长了,有的人分别一天便能够离心耐不住寂寞,更何况是多少个日日夜夜。 宋庭誉的脑子里又控制不住地胡思乱猜起来,脸色隐隐有些发沉。 邢遮尽又凑过来亲他。 他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巴掌声响起的时候,双方都愣了一下,宋庭誉缩了缩指尖,下意识就想去问他疼不疼,又生生忍了下来。 ……怎么,怎么就扇上去了? 他紧绷的脸上溢出一丝慌措,心中懊悔地转圈,一瞬间里,有种想把手剁了的冲动—— 方才那一番想法总归都是自己的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指向,他也最是了解自己的怪性,即便一切的误会都解除,邢遮尽对自己如何地好,他也总是不可避免地心神不宁。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邢遮尽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被他困在身边。 他累,他也累。 这样想着,他心中的压抑感便愈发涌上,仿佛下一刻,就要选择逃避,心间却忽然一晃。 “宋将军……已经这般讨厌我了么?” 邢遮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悄然红了眼眶,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向他,尽是委屈和难过。 “……” 宋庭誉脑子几乎是嗡地一声响,别的什么东西在这瞬间烟消云散,眼睛几乎要掉了出来。 “你,你怎么。”待反应过来,他顿时脸颊充|血,口不择乱,伸出两只手就去给对方擦眼泪。 邢遮尽偏过头,一下子将人避了开来。 “其实有些事情,我都能感受出来了……在这八年里,将军早就将我厌烦了是么?” “你身边那么些漂亮人:薛界、程十二……” 宋庭誉手抓了个空,略微滞愣住,便听邢遮尽哽了些嗓子,又哑又沉地出声。 他听完之后,头都大了三倍。 “你在说什么?什么薛界?什么程十二?你自己心中不也知晓,他们各自名花有主,哪轮得到我劳什子的喜欢……!” 他忍不住高了点声,再次将手伸过去。 邢遮尽似乎被他说的稍许愣住,宋庭誉以为他是听懂了自己的话了,心下稍稍安抚一些,邢遮尽接下来的声音又叫他两眼一黑,险些直接撅了过去。 “小将军果然是心变了,竟为了他人来吼我了。” 邢遮尽适时转首,桃花眼中露出凄切,微微蹙上了眉,闭上的一瞬侧首,眼角的泪珠便精巧地坠落。 好一副良家妇男受到渣夫背叛的倔强模样。 宋庭誉:“……”
第107章 章一百零七:臆想反攻/邢遮尽哭起来可真…… 有一瞬间里,宋庭誉觉得刚才扇邢遮尽扇的还是太轻了。 他心中滚滚愠火被堵在喉咙里,听他说这话后,只想张开嘴全部骂出来,偏生对方挺鼻薄唇桃花眼,长了一副好皮囊。 如今眼尾泛红,泪珠滚落,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宋庭誉被他这副造作模样弄得烧了的脑子更烧,一时之间,只憋红了脸,说不出半句话。 邢遮尽还在那里凄凄惨惨戚戚着,时不时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那一眼里尽是幽怨、隐忍、和明知背叛还割舍不掉的爱意。 他的眼睫毛带着泪珠,掀动的时候就抖落两滴水花。 ……真是,哭得要多祸水,有多祸水。 宋庭誉大概觉得自己是疯了,心头在这瞬间生起一丝异样——他从前怎么没觉得,邢遮尽哭起来竟这样好看? 邢遮尽兀自表演着,后知后觉察觉到对方异样,脸上细微地闪过一抹迟疑。 “……阿誉。” 宋庭誉眼睛盯着他,没有应声。 他戏瘾立时止住,心中的迟疑感更甚,总觉得宋庭誉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阿誉。”他又喊了一遍。 宋庭誉回过神,猝不及防地对上他探究的眼神,脸色骤然通红,一直延续到耳根。 脑中未来得及消散的幻想依稀停留,画面里,邢遮尽黑发散乱,如同瀑布般倾泻在床榻上,身前的衣衫大敞,露出坚实的胸膛和紧致的腹肌。 他的神色迷离,桃花眼通红,眼角挂着泪…… “你方才在想什么?”房屋中,宋庭誉将被褥蒙头,整张脸都缩到了被子里面,就听外头人微哑着声音询问。 “……没有什么东西!”他嘴上决绝否定,心头却隐隐泛着心虚。 宋庭誉,你可真是…… 他闭了闭眼睛,在内府里扇了自己百十个耳光。 邢遮尽察觉不对,还欲再问,房门却骤然被敲响。 二人均是神识一震,机警住身体。 “……你躺着,我去看看。” 邢遮尽静默两息,将他严实盖好,随后站起了身。 “谁在外面?” “殿下,是我……”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 邢遮尽的面色出现了一丝变化,转而将屋门打开。 一名脸戴面具的长身男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二人隔着面具,浅淡对视了一眼,邢遮尽便让开一条路将他放进屋中,确认好屋外无人后,牢牢关进房门。 薛界在下一刻摘下面具,单膝跪拜出声。 “将军,殿下……” 宋庭誉在刚才便听见了薛界的声音,已从床榻上坐起,看见他的动作立时抬手。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略过看见薛界的惊讶,继而皱起了眉。 薛界却没有动,整个人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沉闷的寒气。 宋庭誉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稍稍提高了声音,不再强迫他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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