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渐癫狂。 最后的关头里,竟然放声笑了出来,鲜血咯咯地从喉咙里冒出,瞳孔缩成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你们……不会赢的……哈哈哈哈……” “宋庭誉,你信我……” 宋庭誉看他如同死物,冷漠薄凉。 他笑得越来越放肆,却也越来越细弱,直至最后彻底咽下气,嘴角还保留着一个怪异的弧度。 “宋庭誉,你信……” 乌格泽没了呼吸。 宋庭誉死死盯着他,如擂鼓的心跳慢慢平息。 可就在这时,一匹黑色怒马却踏破铁骑,从遥遥远处而来。 在这嘈杂一片的周身里,宋庭誉竟然精准无误地看见了那道身影。 恍惚间,他的意识竟有些混沌,跳动的心脏隐隐生出一种预感。 乌格泽死前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黄沙、斗兵、烈马……一切熟悉之景,与数月之前精准重合。 宋庭誉的手开始颤抖。 那道视线越来越近,果真看见了一名长身英挺之人驾着马,手握一道明黄圣旨,直直到了宋庭誉的跟前。 ……那是,本该出现在京都,替他们盯梢的傅夺。 黑马勒停,随着前蹄落地,傅夺轰然跪地,将圣旨呈上面前。 “将军——” 他恭敬沉声。 宋庭誉看着那道熟悉的加急羽檄,只觉得天旋地转,直到麻木地将其打开,看见那上面明晃晃的御印,才骤然回神。 “……陛下,让我等撤兵。”傅夺的话振聋发聩。 某一瞬间里,宋庭誉的两眼昏花,好像就要倒了下去,傅夺眼疾手快,从黄沙上站起将人扶好。 然而下一刻,身侧的人就爆发出了决绝的笑意,透着疯狂和嘲讽。 第二次…… 第二次。 宋庭誉望着这遍布硝烟之地,看着黄沙上轰然倒下的战士英骨,又看见那一边,脸上被划出血迹的邢遮尽。 他的浑身都颤抖,双目通红,只觉得怒火攻心,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宋小将军!”傅夺蹙眉沉声。 只一瞬,眼前变化万端,宋庭誉将那明黄的圣旨骤然举起,而后双手青筋暴起,一把将其撕成了两半。 鲜血染红了圣旨,傅夺瞪大了眼睛。 “撤他娘的狗屁!” 他听见敬仰多年的少年将军这样嘶吼。 这一刻,一腔热血好像冲破了桎梏,那边奋战的邢遮尽偏过头,正将宋庭誉吐血撕圣旨的场景撞得满眼,只迟凝了一息,便冲向了对方。 “阿誉!”他吼了一声,将人紧紧撑了过来。 宋庭誉的胸膛剧烈起伏,红着眼睛喘息,呼出的气体喷洒在黄沙中,流下的血和万千将士的英灵融成了一道。 刹那里,邢遮尽明白了事情始末。 “我们不该退……”宋庭誉虚哑着发出声音,死死抓着他的手,“他空坐高堂,懂什么边疆苦楚?” “多少年……多少人?我们凭什么不战!凭什么不赢?!” 宋庭誉吼着,每吼一道,血就咳咳地流。 邢遮尽双目也血红起来,在这黄沙之上,一把将人按在了怀中。 “战、战……!他说了不算,我们要赢了,阿誉,冷静些、冷静些……” 邢遮尽的话落入耳中,被血腥包裹住的鼻翼间浮上了熟悉的乌木沉香,让人安心、镇定。 宋庭誉的瞳孔聚焦…… 不知多久之后,他推了邢遮尽一下,转而投给他一个目光。 “我没事了……” 怀抱慢慢松弛。 宋庭誉重新抬首,望向周身乱世,缓缓举起了长枪。
第94章 章九十四:撕心裂肺/“邢遮尽,你为什么不反??” 宋庭誉没有按圣旨所言息战。 这场战火的硝烟以压倒性的趋势持续了一个半时辰,时至晌午,躲藏在乌云后方的太阳逐渐穿透阴霾,竟隐隐要压倒风雪。 每一个将士们都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抬眼看见光亮时,不约而同地生起激昂。 他们即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宋庭誉一枪捅穿敌军的身躯,炸出的鲜血溅了满身,被刀锋一带,腰间的平安符应声落地,他弯腰捡起的瞬时,正被升阳的光亮照拂,微微晃花了他的眼。 再站起身,眼前还是白光一片,恍恍惚惚。 邢遮尽一下子将要跌倒的人撑了起来。 白光一阵一阵,让鲜血都有些发淡,宋庭誉身体疲惫地不像话,眼睛却倔强地不肯闭起来。 他感觉,邢遮尽这会儿应该是在大声呼唤着什么,不过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无法听清。 细碎的光点聚集到城门处,红墙变得虚幻。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平安符,意识模糊。 又那么过了一阵,光点更加深刻,周身空荡围城了一个圈,慢慢、慢慢地沉浸到了中央。 他看见那城门慢慢地打开。 宋庭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开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如同坠入了深海当中,喉咙被人紧紧扼住,难以呼吸。 窒息感扑面而来,使他闷进又挣扎而出。 耳边嘈杂旋即而至,他死死地瞪大了眼睛,脸色一瞬苍白无光。 “哥……” “哥……” 他慌措地去抓邢遮尽的手,颤抖地好像第一天学会走路。 邢遮尽正焦灼地唤他,冷不防看见人剧烈抖动,手指指向远处。 他顺着指向望过去,在尽头之处,他看见了大开的城门。 几乎是在瞬间,脑中轰鸣,周身纠缠的士兵们仿佛在一刹那打开了什么开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奔涌而去。 “回防!!”在下一刻,他怒吼一声,将浑身冰凉的宋庭誉一揽上马,直直奔向城门口。 怎么会! 怎么会! 大开的城门前,燊郦的余兵们死寂一般的面孔上仿佛看见了希冀,疯狂地向城里挥舞而去。 他们砍上木屋,冲进房瓦,将一个个畏缩在墙角的百姓拉出,又毫不留情地挥砍而下。 好像在这一瞬间,情势全盘逆转。 邢遮尽带着人,疯驾到城门时,正见蒋国安高昂着头颅,城墙的正中央,惋惜地看向下方。 “你在干什么?!”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裕王暴怒出声。 这位老城主却只是缓缓低下头,那惋惜的眼神里在这时没有忍住,溢出了一丝兴奋。 不过很快,他又转变为了为难。 老城主扬手,将一道与先前一般的圣旨直直地拉展开来。 “是陛下,陛下要求开城门迎宾入内——裕王殿下,你我皆为臣子,又岂有不从的道理呢?” 阳光的照耀下,圣旨下方的御印格外刺眼。 邢遮尽双目猩红,怀中浑身颤抖到人也在此刻抬首,用那双骤缩的瞳孔望向他。 他几乎立刻会了意,下一刻,便下马上城墙,一把将蒋国安按压在地。 “终将士听我号令!我乃大塍裕王!立时拿起兵枪,保护百姓,剿灭蛮贼!” 他几声嘶吼,止步的朝廷援兵隐隐被撼动,要重新举起武器,然而蒋国安却在下一刻出声。 明黄的圣旨高扬空中。 “圣旨在此,迎宾入城!尔等想要违抗指令,株连九族么?!!” 援兵面色狰狞,再次坚固住动作。 邢遮尽想要再次嘶吼,却忽而被几股大力拉开,身后出现几名兵将,严严实实地擒住了他的手脚。 “蒋国安!”他嘶哑。 “后方!” 蒋国安却没有理他,脸色已经完全沉下,连伪装都不屑伪装了,朝着那几名兵将厉声。 “咳——” 邢遮尽的身侧,骤然出现了被压制住了宋庭誉。 “宋小将军,您刚才是想要做什么……?”蒋国安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慢慢靠近。 这一次,他不再穿着宽大的衣袍,在这个饥寒交迫的边关之地,将肥硕的身姿展露地无遗。 宋庭誉的口中被堵住,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他。 蒋国安不悦地皱了皱眉,递给了后方的士兵一个眼神。 被压制的二人便立时转换身位,面朝城内。 “小将军不必这般看着我,毕竟……本城主也是依旨办事——这样吧,你平日里不是很关心那些庶民,下官便让你在此刻看个够。” 下方,失去阻拦的燊郦兵在纵容之下暴虐无道,一刀刀地挥砍下城中的百姓,鲜血弥漫整座城池,形成一个巨大的沼地。 宋庭誉浑身颤抖,咬出的血水浸湿了堵口的粗布,一双眼睛里血丝密布,仅剩的力气,也在不断地挣扎。 恍惚间,他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那杂乱的城池中,骤然出现两道身影。 “宋哥哥……宋哥哥!” 孩童稚嫩的呼喊响彻云霄。 下一刻,长枪贯体,白进红出,平安幼小的身体颓然倒地。 他的母亲尖叫一声,嘶吼地扑向敌寇,又赢得一把利刃。 “唔呃……!唔……!!!”宋庭誉浑身都血液都凝固住,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直直地怔愣了许久,才爆发出一些胡乱的零碎。 他的手脚冰凉,被仇恨和变故冲昏头脑,极度的痛苦之下,如同一只撕咬深渊的困兽。 泪水决堤般地从眼眶脱落,坠向下方,比血流如注还要疼痛。 手中紧攥的平安符鲜血淋漓。 “宋哥哥,等平安长大,我也要习武,这样就可以保护阿娘了……” “阿娘其实总偷偷哭,平安要成为小男子汉!” “以后等不用拿枪了,你来教我武功好不好?” “……” 平安……平安…… 我以后若想要个孩子,就把平安带回去。 那时在战场上将他捡回来时,不过就是个只会黏人的小团子。 改名叫平安吧……平平安安。 我只想平安顺遂长大,我看着长大。 …… “……唔呃……!!唔!!!” 泪混着血水融合,宋庭誉痉挛住身体,只觉得撕心裂肺,彻骨寒凉,曾经往事一拥而上。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明明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蒋国安一松手,明黄的圣旨滚落在地,咕噜咕噜到了他的身前。 那黑色的文字好像字字泣血,红艳煞人,掺着无数将士百姓的灵魂。 宋庭誉布满血丝的眼睛被它吸引住目光,颤抖的身躯停息一阵,口中好骤然爆发出一声呜咽,向下攀爬地去抓圣旨。 身后的士兵欲图发力,却被蒋国安一个眼神制止。 宋庭誉失去了桎梏,将那圣旨死死地撕扯,肮脏的污渍黄土、血液泪水全部混杂在里面,上方举世弥珍的御印显得如此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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