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一声长鸣,前蹄扫出的雪溅了颢砀满身,皇帝仓惶抬手,遮挡着雪渍,心脏轰轰地狂跳,胡乱着抓着身侧人的手臂。 周王梁惘为保护他,整个身体都被颢砀压在了身下,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你,你……!” 颢砀皇帝瞪大双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到了多尔身上,彼时后者正安抚着马,面上露出虚伪的歉意。 “哎呀,陛下,您没事吧?”他佯装惊讶,作势要把人扶起,“鄙臣也不知怎的,这孽畜突然就乱了性子,有没有伤到您?” 那脸上的神态实在太过拙劣,双目正常的都能看出他的虚情假意。 颢砀皇帝眼底喷着怒火——但凡方才拉住自己的手晚到一步,他现在恐怕已命丧黄泉,提前去见过世的太后了—— 这是欺侮大塍天子,欺侮到了明面! 颢砀皇帝胸口扑扑起伏,就要破口大骂,衣角却被扯了一道,顺着眼睛望过去,梁惘否认的视线与他相撞。 “陛下……”他低低沉沉地唤了一声。 颢砀皇帝立时如梦初醒,想起压在边境,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城池的燊郦兵,使劲将怒气憋了回去。 “……朕,无事!” 他袖口一摆,被人拉着站起来,身侧的梁惘随之而立,在颢砀皇帝的余光里,眼神冰冷地盯着多尔。 “没事就好~”多尔会心一笑,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两手别在身后,便兀自领头向前走去。 大塍土地上举办的冬猎,应当由最为尊贵的人当头领队,然而此刻,多尔忽略掉颢砀皇帝,走在了最前头。 颢砀皇帝七窍生烟,牙齿碰的咯咯作响,下一刻,多尔却意外地停了下来,回头与他愤懑的目光相视,好像刚刚意识到不对,露出歉意。 “啊……这大塍王都下起雪来,覆得的一方土地,竟与燊郦如此相像,鄙臣还以为在家乡,险些乱了礼数呢~” 他说这话时,眼睛停留在颢砀皇帝的身上,虽仍带轻挑,却有了几分真情深感,颢砀皇帝欺软怕硬,欺熟怕生,打一棒给甜枣对他十分受用,对方仅仅动了动嘴皮子,心底的怨恨竟奇迹般地淡了一些。 他的嘴唇蠕动,正打算彰显一番帝王胸襟,大人不计小人过,面朝他的多尔却倏而转身,朝向邢遮尽弯下腰摆。 “方才陛下受了惊讶,既如此,不若就请裕王殿下为我等带路罢!” 颢砀皇帝立时僵在了原地。 这话看似无意,代表着什么,却已不言而喻。 站立在一旁冷眸相视的邢遮尽也撩起了眼皮,晦暗地扫向多尔。 多尔笑意盈盈,在悉悉索索的讨论声中,甚至还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颢砀皇帝几乎要气得昏厥,再忍不住,上前猛地推了多尔一把,后者底盘如松,丝毫没有晃动,反而将推搡的人弹退了几步。 “诶,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多尔的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抬手就要去搀扶,颢砀皇帝奋力拍开,脸涨的通红,手指指着他喘不过气。 多尔被拂了一道,浓眉微挑,狭长眼睛毫不在意地眯起,甚至抖了抖身子,好像在方才沾上了什么秽物。 放肆……放肆……! 颢砀皇帝双目血红,被众人拉住的身体狂躁地想要冲上去,一股力道却按压在了肩头。 他猛地转首,便对上邢遮尽隐晦的目光——那是在暗示他莫要冲动,然而在此时此刻,这份暗示却狠狠冲击了他的心脏。 多尔冷眼瞧着躁动的众人,躲藏在阴影覆盖之下。 他在挑拨离间,他的计划顺利进行…… 燊郦使臣的唇角怪异地勾起一个弧度,已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暴乱,冲突?还是……更为刺激的腥亡? 他的眼神嗜血起来,然而下一刻,身后倏而传来马匹的悲鸣,失控的马蹄震碎冬雪,多尔的瞳孔骤缩,便见方才的坐骑猛地像自己扑来。 马匹的腹部中着一把短刀,潺潺流出血迹。 吵闹不堪的众人在此刻猛然寂静,视线尽数落在了多尔的身上。 而血迹飞舞的尽头,宋庭誉的指尖拈了一把冬雪,丹凤眼毫不在意地撩向了乱臣。
第36章 章三十六:让个位置 “你……!” 多尔眸底露出惊讶和凶狠,受痛的马匹带着失控的情绪,疯狂地向他冲来,他避之不及,被狠狠撞到在地。 飞出的身躯撞花冰雪,多尔这一跤摔的惨烈,大半个身上都染上了污渍,比先前颢砀皇帝的模样还要狼狈三分。 他吃痛得蜷了蜷身体,待到缓和过来,当即站起,狠毒地看向宋庭誉。 宋庭誉一身白金绫织狩衣,紧束勾勒出线条,立于广雪之下,如同玉石下凡,那双丹凤眼还是半垂着,着目于指尖,仿佛那上面的气息曾经昭著着什么。 事实上,那拈在一处的指尖,在几息之前,正是叩着一把匕首,在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邢遮尽和颢砀皇帝时,预谋已久般扎进了多尔的坐骑里,使得那牲畜暴虐失狂。 【想挑事?】宋庭誉的长眉挑起,明明没有动唇,多尔却好像在他的表情中听见了他腹里的质问。 然而对方真的出口时,却只有一股虚伪的歉意。 “哎,使臣大人对不住,我这刀瞎了眼睛,一不小心就飞出去了……”宋庭誉嫣然一笑,略为苍白的脸上因为这笑仿若着了春光。 多尔被他的相貌摄了眼睛,很快又反应过来—— 燊郦不可一世的将领哪里受过此等羞辱,几息后大吼一声,就要朝他冲来,一条腿猛地横过,登时踹上他的腹部,多尔脸色煞白,疼得跌倒在地,抬眸便见邢遮尽一身冷气,长臂护在了宋庭誉的身前。 “王妃都说了是不小心,使臣大人不会如此小鸡肚肠,还想当众报复回来罢?” 邢遮尽多情的桃花眼温和一笑,后者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眼底的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对方的所作所为明显为有意,然而正在先前,他也用了同样的理由给颢砀下马作威,因而当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他真真做到了有口无言。 多尔狠狠“哼!”了一声,随即一揽袖袍,从地上爬起,兀自向入口行去,徒留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整个过程发生的行云流水,颢砀皇帝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邢遮尽就行至他的身边,恭敬地弯腰。 “陛下,走罢。” 低头俯身,眉眼半垂,那是臣子对天子的敬仰之姿。 颢砀皇帝的身体都僵了些,眼神回荡在血与雪之间,一直行至搭建好的猎台时,才木楞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宋庭誉在罚佞臣,邢遮尽在表忠心。 他的眼神闪烁,波澜起伏,最后转变为几缕迷茫,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小皇叔,后者半垂着眼,没有看他,面部的线条依旧冷峻,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蔑视万物。 届时多尔已调整好状态,脸上重新恢复汹汹之势,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不再笑面伪装,而是轻蔑地站到台中央。 “既然人已到齐,陛下,我们就开始罢!”异族人雄浑的声音打断颢砀的思绪。 冬雪阵阵,多尔一扬手,精装武士们便从后方走来,匹匹骏马接受牵引,饱满的肌肉生长在骨架之外,温顺地随武士而来。 那是来自燊郦的参赛者:强悍而威猛。 “……好。”颢砀皇帝的手不由收紧,微微抬起下颌,眼神示意,不远处,来自大塍的精将也上了台中央。 宋庭誉首当其冲,后方便是薛界,再以后跟随着一名年轻男子,正是兵部尚书的嫡子傅夺。 双方各十名武士参赛,多尔眼神粗略扫了一圈,却只在宋庭誉的身后数见了八人,粗眉不觉轻挑,犷声嘲笑:“陛下,大塍莫不是无人?怎么参赛的只来了九个?” 颢砀皇帝也懵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窘迫间,座边的邢遮尽忽而起身,踏着厚雪,一步一步上了台央。 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动,冬日的碎阳打照在这位裕王殿下的面容上,冷俊似乎也被拂去了一点,只能瞥见光亮之下,如同鬼斧雕刻而出的俊貌。 “怎么无人?”邢遮尽嗤笑反问,迷离的桃花眼化作利刃,锋利地扫向多尔,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宋庭誉的身边。 台下悉悉索索传来讨论声——这动作的意图实在明显,他们的脑中不约而同闪出诧异。 大塍的裕王殿下也要参赛?虽说冬猎乃贵族所置,但这是国家精将间的决斗,邢遮尽此番上阵,岂不是自降身位? 宋庭誉的眼底也掠过惊异,与邢遮尽对视一眼,似乎在询问着什么,后者却眸中一笑,配上他鬼工细钻的脸,如春风水光,险些让宋庭誉当场面炙。 然而下一刻,那桃花眸中的笑意就全部敛下,转换为凉薄淡漠,这位裕王殿下又往前走了一步,行至薛界的身旁,眼皮半撩。 “让个位置。” 薛界抬头望向他,长眉细微地压了一道。 邢遮尽说这话时,并没有等对方回应的意思,身形一侧,便挤到了宋庭誉和薛界的中间,后方的人没有及时推下,突兀多出的人便显得些许堵塞。 炙热的胸膛紧紧贴上后背,宋庭誉顷刻僵住了身,鸦羽睫毛都颤了一颤。 “现在,不就是刚刚好?”邢遮尽长眉一挑,高声对着多尔说道。 因为贴的近的缘故,宋庭誉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双目无法直视的触感,在任何时候,都埋藏着巨大的蛊惑。 他竭力稳住呼吸,闭了闭眼,随后猛地曲臂,用手肘撞了一下对方的腹部,上方喷洒出来的气息浅微地滞了一下,贴着自己的人才识趣地退后一步。 大塍的官员们想到的事物,多尔必然也会想到,如今邢遮尽自降身位,他眼里的嘲讽便再掩饰不住,堂而皇之地露出来。 “裕王殿下莫不是在说笑?”他粗犷的笑声漫过了整个山林,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捧腹的事情。 邢遮尽却只是静静地盯着他,薄凉微冷的桃花眼云淡风轻,慢慢扫过随他大笑的燊郦武士们。 忽而一声窸窣,那是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多尔还在笑着,只觉耳侧生风,几缕碎发便从耳边飘落下来。 他的脸后知后觉的白上,顺着箭矢望去,便见邢遮尽收弓垂首,与他相隔数米。 “现在——使臣大人还觉得孤王在说笑么?” 大塍不可一世的裕王殿下耳坠晃了一晃,狐狸般眯起眼精,歪了歪头。
第37章 章三十七:你再见他就会死 那箭矢是贴着多尔的耳垂而过,快而精准,只稍一点的偏差,飘断的便不会是他的头发,胸口剧烈起伏,一时竟无法言喻,心底是气愤还是后怕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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