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述钦抬手,蒙上了长宁的双眼。 灵力在二人之间流转。 “即便沂族少主,记忆全失,成了凡尘的沈寐,可他见到你的第一眼,还是输了。” 长宁眼前从一片昏暗,逐渐清晰。 脑海中,场景缓缓切换,他又回到了那年春日。 那日无景,卫芜僮躲在船舱中,掀开的帘子透着风,也透出他姣好的面容。 湖畔垂柳微晃,沈寐立于垂柳之下。 只一眼,沈寐便瞧见了船舱中的侧脸。 朦朦胧胧的,莫名有些熟悉。 可沈寐分明不曾见过。 沈寐负手而立,眉目间尽是冷意,“今日严寒,竟有人泛舟。” 沈寐身旁跟着一名侍卫,闻言往那船舱处仔细瞧了瞧,恭敬地回禀,“回陛下,那是卫家小公子,卫芜僮。” 侍卫尽心地回禀,未曾想话音刚落,便见沈寐的面色沉了下来。 侍卫的心也跟着一沉。 先皇在世时,最是看重卫家,卫家拥兵势大,朝中几乎无人与之抗衡。 沈寐即位后,为平衡朝局,曾想着收回卫家的兵权,却被卫家以朝中无良将为由婉拒了。 沈寐自然知晓卫家所言不假,可卫家驳斥新皇颜面,一家独大,并非长久之计。 君王怎容猛虎在侧? 于是自那以后,沈寐刻意打压卫家,生生断了卫家旁支为官的机会。 如此压制三年,才将卫家势力从朝中拔除几成,逼得卫父不得不卸甲归皇城,将卫家大局交予长子。 明面上的退让。 倒是巧了,今日正好遇上卫家人。 沈寐的神情愈发冷漠,本想转身离开,却不曾想,卫家小公子抱着胳膊出了船舱。 细微的声响传来。 一颗石子,正中心口。 “陛……”侍卫愣住了,诧异得连嘴都合不上。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扔当朝皇帝? 沈寐眉眼一瞬阴沉,他敛了敛目光,朝那侍卫摆摆手。 侍卫匆忙退了下去。 临走前,侍卫往湖畔看了一眼。 希望那位卫家小公子,能自求多福才好。 沈寐听着侍卫退下的脚步声,视线遥遥,恰好见卫芜僮匆忙地招呼船夫将船靠岸。 很快,卫芜僮便从船上下来。 卫家小公子嘴上说着歉意,手也不曾停歇,将那精致的荷包翻了又翻。 “实在抱歉……”卫芜僮说话时,双眼不自觉地眨了眨,带着些许稚气与纯真。 顺着那双眼往下,是秀气的鼻梁,还有…… 沈寐视线滑在卫芜僮颈侧。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强烈。 沈寐可以很明确地告诉自己,他与卫芜僮,今日是初次相见,但……他被石子砸中的心口,却下意识地跳跃波动。 若是依照沈寐往常的行事风格,此刻便该避开卫芜僮。 可沈寐却忍不住在想。 这位卫家小公子,倒是什么都不知道。 卫家,似乎将他保护得太好了。 “是,凤栖梧桐的梧桐?”最终,沈寐还是开口问道。 沈寐隐去那一副帝王皮囊,打量着卫芜僮,眼看着卫芜僮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掌心中,触感柔软。 十指不沾阳春水,卫家小公子,就连指尖也泛着淡淡的红。 “知道了吗?” 眼前人期盼地抬眼,沈寐眉目下压,望进卫芜僮眼中。 心中,似乎有根弦,轰然而断。 昔日暴虐的帝王,在此刻,难得温和。 “申家,申袂。”沈寐撒了个小谎。 在他看来,这样的谎言并不重要。 他迟早有一日,会跟卫芜僮坦言自己的身份。 但不是现在。 他顶着申袂的名字,好似自己便是那位真正的申家公子,就连语气也变得无比温和。 “下次,我还能见到你吗?” 意料之中,卫芜僮面上薄红。 下一瞬,沈寐唇角绽开笑意。 后来,沈寐返回皇宫。 宫墙巍峨,重重而去,沈寐下马车之时,目光落在宫墙之上。 春日里,寒凉万分。 沈寐忽然驻足,停在宫门前。 迎接的侍卫跪了一地。 望着那厚重的宫墙,望着宫门后幽深禁闭。 兀的,沈寐开始想念卫芜僮。 宫墙之后,什么都有。 唯独,没有卫芜僮。 于是沈寐下了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传去卫府时,诧异的其实不止卫府众人,那时,朝中大臣也有反对之声。 立一个男妃,何其荒唐? 史无前例。 但沈寐一意孤行。 沈寐不是没想过立卫芜僮为后,可沈寐很清楚,打破旧制,会受到多大的阻力,封妃尚且如此,那立男后又当如何? 沈寐,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又或者说,他不愿让卫芜僮陷入这种局面。 正如那日雪夜,他握住卫芜僮的手…… 字字不曾作伪。 “我是真心想封你为妃。” 我也是真心,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从下旨的那一刻,沈寐便下定决心,即便是妃又如何,他日后宫,只会有卫芜僮一个人。 “想让我进宫,可以,你求我啊。” 卫芜僮眼中的笑意真切。 沈寐也跟着笑了,“好。” 他拥住卫芜僮。 我求你。 在那一日,沈寐应下了卫芜僮的所有要求。 整个皇宫都知道,皇帝得了一位宠妃,还未入宫,便已勾得皇帝几次出宫,与之幽会。 就连礼部负责制定吉日的官员,也对此颇有微词。 他辛辛苦苦挑选的吉日,奉上君王眼前,却被否决了好几次。 “冬日……”沈寐于龙椅上端坐,摇了摇头,“冬日太过寒凉,那时入宫,自卫府沿街,大抵寒风来袭,芜僮,不会喜欢的。” 礼部官员低着头,不敢抱怨什么,只道:“若是陛下觉着冬日不合时宜,那,定在春日?” 礼部按照旧制,挑选的吉日都是在两个月之内,可这折子递了上去,沈寐仔仔细细地瞧过之后,仍是不满意。 初冬,说是太过匆忙,礼制不全。 仲冬与深冬,又说是风雪交加,不宜仪仗。 最后,沈寐干脆将整个冬日都否了去。 不过是纳妃,君王却反反复复,将这吉日认真选了一遍又一遍。 礼部官员暗自摇头,“若陛下定在春日,这吉日,恐怕要另选,容臣……” 话音未落,沈寐眸光微抬。 “朕,亲自来选。” “这……”礼部官员躬身行礼,“陛下如此恩宠妃嫔,实在不合规矩,入宫吉日,一向由礼部挑选,最后才是陛下裁定,岂有越过礼部,由陛下亲自来选的道理?” “不要紧。”沈寐摆摆手。 龙案上,沈寐提笔,在竹简上以朱砂勾勒。 “定在开春吧。”沈寐眉眼舒缓下来。 礼部官员一时愣了愣。 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温和的模样。 “开春雪融,万物复苏,芜僮,会喜欢的。” 沈寐将笔搁置,身子往后,倚在龙椅上。 恍惚间,他见到一抹月光,卫芜僮在月下,仰头看他肩上白雪。 不自觉地,沈寐笑了笑。 他又开始想念卫芜僮了。 “只是可惜……” 述钦松开蒙着长宁双眼的手,那些凡尘记忆一瞬撤去。 “可惜沈寐,无法脱离命数的束缚,从卫芜僮入宫的那一日起,他只要见到卫芜僮,便无法克制心中的烦躁与气性。” “即便是爱又如何,他也只能按照命簿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自那以后,他开始怀疑卫芜僮对他的爱,甚至开始折磨卫芜僮……” 述钦稍稍侧目,见长宁神情不可抑制地波动,述钦很是满意地捏紧了长宁的下巴。 “长宁啊,你知道吗?凡尘的沈寐,也曾为了你,反抗过命数的。” 命簿的安排,凡人力量渺小,本无从反抗。 可沈寐为了卫芜僮,曾两次反抗过命数。 与卫芜僮相遇,爱上卫芜僮,是第一次反抗,在卫芜僮死后,为卫芜僮发疯,最终自刎,是第二次反抗。 一次心动。 一次死亡。 “够了……”长宁指尖攥着,身子不自觉地发抖,忽然,他强行调用灵力,冲破了述钦的禁锢。 结界内,属于云清宫的灵力强压而下。 长宁伏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他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视线却缓缓往上,落在九汜身上。 长宁眼眶泛红,对上九汜满是血丝的双眸。 “为什么,这些事……你不曾亲口告诉我?”
第四十六章 阵法中,九汜已然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长宁,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在这一刻,长宁终于瞧清了九汜眼中的心痛。 分明从前,九汜也是这样的眼神,可长宁视而不见,也不想去在意。 如今,这眼神却像是砸在心上。 已经晚了……长宁指尖紧紧攥着,咬着牙,垂下了视线。 “告诉你?”身后的述钦冷笑一声,“他怎么敢告诉你?” “是告诉你,他频繁出入仙界,连你一眼青睐都得不到?” “还是告诉你,他其实是爱你的,只是在凡尘不得已害你身死?” “又或者,他告诉你,他很自责,很后悔,你恨他也好放下也罢,他只想赎罪,并不渴望求得你的原谅吗?” 述钦矮下身子,扣着长宁颈侧,逼得长宁仰起头,“即便他告诉你这些……长宁,你会信吗?” 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长宁皱了皱眉,抬手想挣脱桎梏,述钦余光一瞥,施下术法,将长宁困在身前。 “对了长宁。”述钦眼看着长宁的不情愿,却一点也不在乎,他顿了顿,又道:“你回归仙界,见到九汜的时候,你就不好奇,为何会见到他吗?” “本帝曾告诉过你,按照命簿所写,他本该于皓历四十年,病重而死,可是,你提早见到他了。” 那时述钦有意的提醒,长宁不是没听出来。 只是长宁不在意。 凡尘的卫芜僮已经死了。 那颗为沈寐跳跃的心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所以卫芜僮在临死之前,才会刻下那一行字。 卫芜僮知道,沈寐迟早会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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