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汜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已是十分微弱了,他不知道长宁能不能听到,只能尽力呼唤。 “长宁,不要这样……放过我的族人,我求你……” 长宁的神思深深陷在凡尘之中。 他只能听到九汜微弱的声音,却听不清九汜说的是什么。 恍惚间,眼前血色褪去。 湖面不起波澜,一片兴致缺缺。 他抱着胳膊出了船舱,那年春日,他百无聊赖地捡起船头一颗石子,朝湖畔扔去。 “我还不曾问你,你叫什么?” 记忆中,沈寐面不改色地抬眼。 “沈寐,我叫……沈寐。”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场景,可他却总觉得不对劲。 “不是这样的……”长宁硬生生将手收了回来。 手腕上那条丝线终于出现在长宁眼中。 长宁用尽恢复的最后一丝神智,凝聚灵力,将那条丝线震开了去。 丝线被震碎成好几段。 逐渐消散在虚空中。 随之而来的,是强大的反噬,长宁没抗住,吐出一大口鲜血。 眼前有片刻的模糊,长宁晃了晃头,费力地起身。 所有凡尘的场景尽数褪去,长宁终于看清那所谓献祭阵法。 还有……阵法当中的九汜。 九汜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只剩一双遍布血丝的眸子,痛苦地望着长宁。 长宁见状,想让阵法停下来,可献祭阵法一旦开启便没有停止的办法,何况长宁因挣脱劫丝耗损太多灵力,此刻已然无以为继。 “看来,本帝还是小瞧你了。” 身后传来述钦寒凉的声音,转瞬间,强大的灵力结界笼罩而来,将长宁和九汜全都囊括其中。 述钦身为仙帝,在云清宫附近,可调用殿内全部灵力,现下的长宁根本无法反抗。 “是你……”长宁紧紧盯着身前突然出现的述钦,冷冷地道:“是你给我种下劫丝,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述钦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长宁,你总是这样,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他九汜,身为沂族族长,却罔顾三界内外的秩序,屡次踏入仙界,本帝不过是……为沂族除害罢了。” “荒唐!”长宁抬高了声音,“你用劫丝控制我,让我施下献祭阵法,你根本不是想杀他,你是想毁掉整个沂族!” “述钦……”长宁再也无法维系往常的淡然了,也无法顾及什么君臣,“不管你想做什么,沂族与你,没有仇怨,你此刻停下献祭阵法,一切都还来得及。” “长宁啊。”述钦似是有些无奈,“你为何,到如今,还在替九汜开脱呢?” “你,还爱他吗?” “我……”长宁神情一滞。 述钦似乎很满意长宁的表现,他往前几步,到了长宁身侧,以灵力禁锢着长宁。 述钦在长宁身后,抬手绕过长宁侧脸,抵着长宁的下巴。 “有句话,你说错了,仅靠这献祭阵法,只能困住沂族,是杀不了沂族中人的。” 述钦将头搁在长宁肩上,稍稍抬眼,望着阵法中已无力挣扎的九汜。 忽然,述钦笑了笑。 长宁闭了闭双眼,想离述钦远一些,却被灵力禁锢在原地,连偏过头都做不到。 “长宁,你不是想知道,九汜当初下界的原因吗?” 长宁神情一震,原来这些事,述钦竟早就知晓吗? 从一开始,莫非连命簿记载丢失,都是述钦所为? 述钦抵着长宁下巴的手缓缓使力,逼着长宁抬起头,恰好望见阵法中的九汜。 述钦的声音响在耳畔。 “本帝,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名唤九汜的人,他是沂族少主,有一日,他遇见了仙界的长宁仙尊,一见倾心,自那以后,他便频繁出入仙界。”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长宁仙尊即将下界历劫。这历劫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听说,这一次长宁仙尊历劫,恐有损伤神魂的风险,所以他宁愿耗损灵力,也要央求司命,放他下界。” “可惜啊,他下界之后,记忆全无,成了一个暴君,而长宁仙尊呢,是卫家小公子,命数的安排,他与长宁仙尊在一起,注定不得善终……” 述钦说的,是长宁听过最陌生的故事。 分明长宁与九汜近在咫尺,分明是他二人的故事,可长宁却像个局外人。 一片朦胧之时,长宁眼中映入九汜痛苦至极留下的眼泪。 恍惚间,长宁瞧见了九汜的记忆。 那是在许多年之前。 那时的九汜七百岁,初初搬入新居。 除了一个叫做豫灵的小精灵陪着,九汜什么都没有。 望着星河下悬浮的数十座岛屿,九汜高声呐喊。 喊完,九汜垂头丧气地躺在原地。 “沂族中人,全都是一群迂腐之人……”九汜抿着唇,很是不甘地喃喃自语。 小精灵豫灵从九汜头顶飞过,又绕了回来,“少主,您躺在这做什么呀?” “你是不会懂的。”九汜偏过头去,翻了个身。 他趴在原地,透明的双翼舒展开来,又泄愤似的合拢。 阵阵微风拂过,依稀地,九汜听到了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岛屿后方传来的。 九汜初搬入此地,连房屋都是今日建造的,他对此地并不熟悉,自然也不知道那声音的来源。 等到他循着声音而去,找到时,才发现那声音听着很近,但其实离他很远,远到,跨越三界。 沂族的居所,是三界之外,最靠近仙界的。 这声音的来源不言而喻。 之前在星河下,九汜并未听过这种声音,想来,是九汜搬入星河之间后,更加靠近仙界了,这才透过三界内外的重重结界,将那声音传了过来。 只是……那说话的人,灵力要如何高强,才能将这声音透出三界之外呢? 九汜有些好奇,便趴在岛屿后方的结界上,凝神去听。 不过可惜,九汜年纪尚小,不曾翻阅过三界之外的典籍,他也听不懂那声音的主人在说什么。 他只是听着那声音,学着那人的发音,重复:“大道……仙尊……” “少主,您在听什么呀?”豫灵在空中腾飞半圈,歪着脸凑了过来。 “别闹。”九汜反手拍开豫灵。 豫灵这一出声,九汜几乎要听不清那人说的话了。 九汜整个人都快贴上了结界,越听,他便越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人的声音那么好听?” 像是一股清风,清冽有余,又极尽淡然。 能抚平人心。 将九汜原有的不甘与烦闷全都压了下去。 “仙尊,是什么意思?” 豫灵费劲地学着,“仙尊?”豫灵随即摇了摇头,“不明白,这不是三界之外的话,豫灵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九汜听了一会,索性放弃了。 那人的声音纵然好听,可说的话九汜一句也听不懂,九汜与那个人,隔着重重结界,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九汜摇了摇头,挥挥手,离开了结界。 可是,嘴上说着听不懂。 但从那以后,那个人的声音便好似刻在九汜脑海中。 九汜阖眼入梦,梦里,全都是那人的声音。 九汜睁开眼,无奈地翻过身,趴在床榻上。 “仙尊……”九汜学着那人的发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九汜忍不住想,这么好听的声音,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长得很好看吗? 还是…… 不!九汜否定了另一个想法。 那个人,一定长得很好看! 他撑着下巴,想象着那人的长相,眉峰很轻地扬起。 后来百年,九汜没有离开过星河之间。 但同样的,九汜也没有再听过那个人的声音。 直到百年后的某一日。 熟悉的声音传来,九汜立刻熟门熟路地绕至岛屿后方。 九汜贴在结界上,听了很久很久。 他还是一句都没听懂,但他把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在脑海中一遍遍地重复。 越重复,九汜便越好奇。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那个人的长相,于是他悄悄地施术,打开了岛屿的结界。 借着三界内外的灵力差距,九汜通过那么一丝缝隙,短暂地看到了仙界那处的景象。 彼时,长宁堪堪结束传道,正准备返回仙尊殿。 行至仙界西南角防御结界时,忽然察觉一阵灵力波动。 这灵力有些怪异,似乎并非仙界所有。 长宁正想探查,迎面而来一位仙君。 “长宁仙尊。”那仙君恭敬地行礼。 长宁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本来此事到此便算作罢,谁知长宁回应后,那仙君没有离开,而是羞赧地杵在原地。 “你……”长宁方才开口,又被那仙君打断。 “长宁仙尊,我斗胆,想送仙尊一个礼物。” 那仙君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也不敢等长宁回答,竟直接将那礼物悬在半空中,赠予了长宁。 仙界之中,崇拜也好倾慕也罢,这些眼神长宁见得太多了,但当着长宁的面送礼的,倒是不多。 长宁淡淡地抬眼,瞧着半空中那个形似昙花的礼物。 “昙花一梦,浮尘万千。” 这所谓昙花梦,听闻是集数千昙花精气而成之物,启之,景色无边。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的礼物,本尊不能收。” 长宁说这话时,不知从何时起,周遭早已围满了小仙。 众仙克制地望向此处,隐隐听得有些议论之声。 “长宁仙尊修行大道,素来不在意情爱,这是哪位仙君,竟敢当面送礼?” “他也不想想,他一个仙君,配得上长宁仙尊吗?” 议论纷纷,那仙君窘迫地低下头。 他似乎,不曾预料过这种场景。 长宁缓缓收回视线,余光落在人群中。 顿了片刻,长宁道:“这礼物,与其送给本尊,不如送给仙界众仙。” 长宁稍稍抬手,指尖一缕灵力朝着那礼物而去。 “便当做,你请诸仙观礼吧。” 话音未落,昙花梦开启。 万千昙花自空中绽开,漂浮着,旋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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