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怒徐仲辛,盛怒之下必失理智,皇帝有机会压制将军府,南荣府也得以军粮喘息片刻。 就像多年前,南荣明徽以遂钰交换军粮。 现在以成为皇帝手中剑作代价,得到亟待补仓的军粮。 萧韫来御花园寻自己,遂钰才想明白。 自己在宫门折腾整日,不见府里派人询问,大抵是大哥也在府中等着好消息。 父亲他知道吗,遂钰想。 如果父亲知道自己逼退徐仲辛,是否会欣慰自己已经长大,长得还算不错,能帮衬王府一二。 遂钰想迫切证明自己,却始终活在萧韫的筹谋之中,每一步都是皇帝既定好的,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似乎都在度量之内。 唯有今日,他守不住怎么办。 遂钰抓住萧韫,眼眶通红:“如果我把徐仲辛放进来,把他放进来的话。” “朕信你可将他逼退千里之外。” 萧韫不假思索,答道。
第71章 信我? 即便这副瞳孔于遂钰而言,已无比熟悉。见过他日升晨起时的睡意朦胧,或者月色幽微,帐纱轻拢放松收紧,陷入混沌后,状如溺水般的无措迷茫。 心跳如槌,遂钰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你信我?” “是。”萧韫答。 “其实你是在信自己。” 遂钰明明是在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潮景帝哪里会将希冀寄予他人,不过是……不过是…… “但凡陛下悉心教导太子殿下,如今的萧鹤辞也不会入主东宫后,仍遭亲生父亲的冷落。” “萧韫。”遂钰颤抖道:“我不是你的影子。” 将另外一个人完全培养成自己的模样,这不是在传承什么,而是消磨着对方的个性,最终泯灭所有独立的人格。 即便遂钰早就意识到,萧韫是在摒弃不必要的弯路,建造一条康庄大道给予他。 皇帝剔除了那些无意义的经历,把自己所认为重要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你不喜欢吗。”萧韫颇为困扰,但念在遂钰还小,权当是叛逆期不服管教。 无法抑制的恐惧,像藏在潮湿沼泽中的蛇,趁遂钰未曾察觉时悄然潜入,待他发觉不适,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遂钰张着嘴,失声。 他惊惧地向后躲,逃过萧韫触碰他的手,脊背抵着窗玖,眼前男人的脸在不断放大。 极度紧绷的神经,令胸膛险些禁锢不住疯狂跳动的心脏。 遂钰想大喊滚开,可话堵在喉头,他说不了话,发不了声,只能看着萧韫将他一点点,一点点地拢进怀中。 潮景帝的动作很轻柔,但落在遂钰眼中,不亚于走入割裂身体的荆棘丛。 感官无限放大,遂钰捂着咽喉的手疯狂颤抖,双唇血色尽失。 这幅模样落在潮景帝眼中,皇帝一言不发地抬起遂钰的下巴,声音又低又沉,像多年后才开封的美酒,缓道:“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朕做事。” “遂钰,被朕养了这么多年,朕以为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你无休止的监视吗。 遂钰失魂落魄地垂着头,耳边萦绕着萧韫的声音。 “教你的时候,学得不是很开心吗。” 皇帝抚摸遂钰的脖颈,指腹扫过咽喉起伏的轮廓:“今日之事是有几分凶险,朕本想叫别人去做,但再三思量,没有任何一人比你更合适。” 拥有显赫的家世,足以与将军府抗衡,手握他人不可得的权力,因是枕边人而值得萧韫略加信任。 “行了。” 萧韫松开遂钰,下一秒,将遂钰拦腰抱起,径直走向内殿。 潮景帝边走边道:“御前行走南荣遂钰身故,允准王府将其送回鹿广郡安葬的旨意。” “朕已写好,放在御书房的梨花架子上。待你可发声之日,就将那圣旨带回去吧。” 遂钰双目涣散,充耳未闻。 一连几日,遂钰均未踏出玄极殿半步。 越青又急又紧张,生怕遂钰心生他念。 她最初抵达大都陪伴遂钰,不过一月,便发觉遂钰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后宫压抑,相依为命的嬷嬷死于非命,时刻提心吊胆,稍有疏忽便有丧命的可能。 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越青几乎以为遂钰马上就要脱离苦海。 但随着世子回京,王爷抵达,公子应当高兴才是,为何一反常态,躲在玄极殿闭门不出。 越青想回府禀报王爷,却被遂钰锢在宫中,禁止通传。 “公子,下午我们去御花园逛逛吧。”越青提议。 遂钰摇头,将放在膝上的经书又翻了一页,身旁的煮茶的小炉中,架着沸腾的茶,茶水从壶嘴探出头,腾起浓白水雾。 其实除了那夜过后,遂钰一觉睡醒,情绪已经恢复平时的状态了。 他像从前那样,挑剔御膳房的美味,坐在萧韫身旁陪着他练字,棋盘博弈,偶尔还能胜过萧韫几局。 潮景帝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跋山涉水求入棋圣门下,遭到拒绝后仍不气馁,两年内连续登门几十次,终得棋圣真传。 与萧韫下棋,遂钰道行轻,根本赢不了他,但太清楚萧韫下棋惯用的招数,以及他意欲放水的步骤。 一个引诱,一个愿意入套,换作任意他人,也断不会达成这般默契。 帝王愿意将毕生所学送给他,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接受。 遂钰觉得自己真是贪婪极了,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拥有,甚至张狂地企图在太岁头上动土。 遂钰轻吐出口浊气,起身回屋里换了身衣裳,将越青赶去前院,带着酒盅去了温泉。 萧韫说,只要他能重新说话,便可以去御书房取那道圣旨。 为了证明此话为真,萧韫带着遂钰前去确认一番,遂钰仔细辨别圣旨真伪后,对萧韫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泡温泉喝酒,按你这酒量,很快就会醉倒。” 遂钰三杯下肚,双颊被蒸气熏得飘红,听到身后传来萧韫的声音,紧接着是酒盅挪动的脆响。 萧韫拢起袖袍,坐在离遂钰不远的地方,晃了晃酒盅,说:“不能再喝了。” 遂钰手脚发软,趴在岸旁唇齿微张,徐徐吐出几口酒气。 萧韫失笑,提议道:“待会去猎场打猎,晚膳前打到什么便吃什么。” 遂钰点点头,同意了。 不必去凉麓山,京郊便有专供皇室围猎的小型猎场,萧韫并不喜欢那,地太小了,捕不到什么大型兽。 但遂钰来说,抓点兔子野鸡正正好。 御厨当场烹饪,可吃到最新鲜的味道。 打猎却是有趣,也仅仅只是打猎而已。遂钰对肉兴致寥寥,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碗跑去一旁吹风。 他没穿素日惯常的骑装,萧韫倒是一身利落。 皇帝在前头猎捕,遂钰跟在后边沿路捡。 因为说不出话,他想要什么只能比划给萧韫看,萧韫使坏,故意说自己看不懂。 遂钰抿唇,找了块平整干净的草地坐下。 风掀起他的额发,他顺着风的方向捋了把凌乱的发丝,听到萧韫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府。” 遂钰诧异,用眼神示意为什么。 “不该向南荣王告朕一状吗?”萧韫说。 遂钰翻了个白眼,谁会像你这般幼稚。 他不拒绝帮萧韫挡住徐仲辛,更多的是为了王府考虑,而自己与萧韫之间的冲突摩擦,这并不是父王该知晓的事情。 大哥会帮他隐瞒那些不必要,而他所该做的,便是在恰当的时机,从萧韫这获得旁人不可得的便利。 很可惜,好像自己真的马上就要离开大都了。 忽左忽右的心情,令遂钰陷入无限自证的漩涡。 留在大都或是离开,似乎自萧鹤辞入主东宫后,变得格外摇摆不定。 萧韫将他从后宫推向前朝,在他即将掌握某种权利的时候,该抽身而去做回那个某种意义上的“南荣隋”吗。 南荣隋,遂钰很少能记起自己原本叫这个名字。 或许南荣遂钰便是南荣隋,并非替换名字所能更改。 南荣隋若自小长在军中,此刻应当也是镇守边塞,随父出征,上阵杀敌毫不懈怠的武将。 哪像是现在,南荣遂钰被宫里称一声公子,提不起重物,干些力气活便咳嗽,每逢春秋缠绵病榻,唯有夏天远离病症,却又因体质问题而苦夏。 南荣隋并非南荣遂钰。 遂钰仰头望天,肩膀倏地被压上什么重物,他略偏头—— 是萧韫的氅衣。 可耻地享受着某人的无微不至,却又时刻意欲逃离这种衣食无忧的荣华富贵。 其实去了鹿广郡,遂钰也做不了什么。 困在笼中的鸟,即便挣脱牢笼飞向蓝天,也终究不会像雄鹰翱翔于空。 仰望同辈人宽阔的肩膀,羡慕他们提枪纵马,过得肆意且潇洒。 遂钰几乎能够确认,自己或许会抑郁无终,被这种并不属于自己的自由而畏首畏尾。 他能够站在宫门前以兵相对,行的却并非刀光剑影,血肉模糊之计。 就像萧韫说,他信他能逼退徐仲辛。 “从未亲自教过皇子们谋划,是因担心他们成人后,以身所学,谋朝篡位吗。” 遂钰牵起萧韫的手,在他手心写下这段话。 萧韫笑了:“怎么,想做皇帝?” 遂钰:“……” 并非所有人都贪恋权位,至少遂钰做御前行走这几年,对天未亮便早朝深恶痛绝。 “身在皇家,耳晕目染,即便最初没有做皇帝的心思。被母家亲长念叨久了,总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皇子之间争权夺位,物竞天择,自然尚且如此,皇室子弟更不该懈怠。” 萧韫:“若太子某日将剑锋指向朕,遂钰,你会选谁。” “这是你的家事。”遂钰避重就轻。 萧韫捉住遂钰一触即离的手指,又问:“回鹿广郡后,会写信寄来大都吗。” 遂钰想了想,认真写道:“不会。” 皇帝眼中有一瞬的失落,遂钰又补充:“如果我写的字,不再与你相似,或许会托人送至大都。” 与皇帝字迹相似,这在离开大都后,于遂钰而言百害无利,他最先要做的,便是洗去萧韫的烙印,做回南荣府的四公子。 萧韫凝望遂钰,遂钰搓搓手臂觉得不自在,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相处,萧韫便会用这种他看不懂的眼神,长久地注视着自己。 遂钰问他是不是心里憋着坏水,萧韫便扬着声,高兴地说你猜。 尾音翘起,听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 御前行走与寻常御书房的行走不同,遂钰能长时间待在萧韫身边,接触那些最核心的机密,而行走却只能单纯做些誊抄传达的活。
170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