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靠坐于龙椅中,单手撑着额角,看起来疲惫极了。 内阁诸臣皆赐座,遂钰低声询问陶五陈出了什么事,陶五陈噤声,没敢说话。 遂钰又靠近内阁稍年轻的大人,那首辅太凶了,且脾气不好,他不太敢靠近。 “夜里有人悄没声把成十公子打了个半死,晨起又有百姓敲登闻鼓,说是昌吉侯克扣工人工钱,饿死了不少人,他们想状告官府,官府转眼便将他们交给昌吉侯。”对方说。 等等,遂钰瞠目,这明明是两件事。 “可查出行凶者?”遂钰问。 “成十又没定罪,没人能拿出有效证据,只能关在普通牢房。近日京城乱得很,三教九流,闹事的太多,普通的关不下了,府衙昏了头,直接将成十的牢房打开,放了不少人进去。” 成十被将军府与侯府针对,自然成家不敢将人顺利保出来,只能给足狱卒银钱,吃食上多多照顾,如今被打,无论多荒唐诡异,也只能算命不好。 首辅痛声道:“招招不致命,专挑肉多的地方打。显然是受人指使,专程给成十公子教训。” 此事可大可小,如今对成家有意见的,便只有眼前那两家。 萧韫没说话,任由内阁在下头讨论。 遂钰自觉移动至皇帝身边,取走已经批阅好的奏折,低声问道:“需要臣去东宫走一趟吗。” 萧韫抿唇,问道:“抚军大将军何时回京。” 庶子出事,抚军大将军欲亲自安置爱子丧葬,快马加鞭,不日抵达。 “下月。”遂钰道。 “督军官呢。”萧韫又说。 遂钰:“父王已经在路上了。” “水师的督军官。”萧韫道。 遂钰哪能想到这茬,不知该怎么回:“陛下的意思是。” 萧韫嗤笑,却不是对着遂钰,其中轻蔑意味浓郁。 皇帝道:“朕欲彻查军营贪腐之事,既然抚军大将军不日回京,恰巧南荣王府也在,此二将均为朕之肱骨,强强联手,定能将各大营中的蛀虫抓出来。” 这哪是要抓别人的蛀虫,遂钰深呼吸。 抚军大将军的水师,南荣王府的南荣军,乃大宸两大军备力量,因鹿广郡可自给自足,朝廷便将更多的花销,全部支出给了水师。 南荣王府早便对朝廷军费颇有微词,此时父王押解督军官入京,明显是来跟朝廷要账的。 皇帝给南荣王府抓将军府小辫子的机会,大哥与父亲还不乐得多添一把柴。 果真是老狐狸。 狼披狐皮,除了凶恶,还有几分诡计多端! 你就算计吧!遂钰心中冷笑,迟早得阴沟翻船! 先治成十的伤,并随即调查昌吉侯克扣百姓工钱,而彻查两府公子的主审官,也终于选定。 景飏王,萧骋。 潮景帝给了同胞兄弟一个立功的机会,亦将他顺势推进朝堂。 早朝之上,群臣则淡定多了,没像潘谓昙那么惊乍。 遂钰坐在案前记录事务,眼前不断变换着萧韫与萧骋的脸,两人一唱一和,将群臣哄得团团转。 先说景飏王云游四方,如今想为朝廷效力,诸位大人得多担待。 再论景飏王做皇子时的功绩,那可是连先帝都称赞不已,足以见得实力强,可担大任。 萧骋笑吟吟,顶着那张与兄长极度相似的脸,“还请诸位大人多指教。” 平日潮景帝不苟言笑,动怒发火惹得群臣常觉项上人头不保。如今萧骋又这般谦逊,当真是……当真是白日见鬼! 下朝,遂钰去瞧了萧稚。 萧稚仍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手里拿着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 咚咚。 咚咚。 “我没事。”萧稚转了转拨浪鼓,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鼓球,规律地敲击着鼓面。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认命。”萧稚小声。 “其实我并不怪父皇,父皇也很难。” “听身边的嬷嬷说,父皇在我歇息的时候,原地站了许久,陶公公请父皇去御书房,父皇一瘸一拐地走出去,险些一头栽倒。” “父皇征战沙场,在我五岁那年,他膝盖中了一箭,从此便待在大都,哪都不去了。” “中箭?”遂钰诧异。 膝盖极其脆弱,除非自身天赋异禀,否则再好的军医,都无法医治损伤。 许多将领,便是因跟腱或者膝盖受伤而退居二线。 萧稚并不意外,浅笑道:“这是父皇与我的秘密,现在你也知道了。” “我们皇族,其实并没有外界想象中的那么灿烂。” “就像你们鹿广郡觉得朝廷危险,而朝廷也觉得鹿广郡是威胁。” 公主毫不避讳地同遂钰谈论,或许在她眼里,只要是同她亲近的人讨论,既成的事实便不算敏感。 “如今我的和亲,不正是你留在大都的情形吗。” 为了家族而牺牲,这是每个世家子弟一生的羁绊,无关个人意志。 戏文中写的那些叛逆,也仅仅只是一种美好的杜撰。接受家族恩惠,与家族背道而驰,只顾个人利益的人,通常活不过成年。 层层筛选,成功活到及笄及冠,便是该为家族效力的时候了。 萧稚将拨浪鼓放进遂钰手中,小心地拥抱他,哽咽道:“从前我不懂你的感受,不知道现在明白,是否已经迟了。” “遂钰哥哥,我喜欢你,如果我们能生在一家,做寻常兄妹,或许我们都会快乐许多。” 遂钰失笑,回抱萧稚:“我以为你知道我和陛下的事,便不再理我了。” “父皇他……不是好人,但是个好皇帝。”萧稚想了很久,才决定对遂钰倾诉:“如果可以离开,还是快走吧。” “嗯。”遂钰点头,“听你的。” 萧稚精神不好,太医来请脉,结束后,遂钰便跟着太医一道离去。 本想再劝萧稚,现下看来,萧稚已决心和亲,没什么能动摇她的选择。 嫁妆是早便备好的,遂钰亲自清点,不想碰见景飏王。 萧骋站在门口,“好巧。” “不巧。”遂钰懒得理他。 萧骋显然比萧韫难缠:“皇兄命你我二人督办嫁仪,还是和睦相处为好。” “况且,阿稚嫁去西洲,才是对她性命最好的保护。” 烈日当空,勾勒萧骋肩头滚金的云纹,他一步步走向遂钰,逼近在他眼里,行为处事仍稚嫩无比的公子哥,威胁道。 “若胆敢坏了皇兄大事,本王第一个拿你开刀。” 遂钰抬眼,施施然道:“景飏王殿下,尽可一试。”
第67章 从萧骋的眼眸中,遂钰看出了某种罕见的忠诚。或许是因为他这双上挑的眼角略带邪性,导致忠诚变得异常违和。 难不成,景飏王真对皇兄忠心耿耿。 骤然浮现的念头过分荒唐,遂钰吓了一跳。 神态细微变化,尽收萧骋眼底。 怪不得皇兄喜欢,萧骋笑道:“一世聪明的人,自然喜欢自作聪明的小家伙,原来皇兄好这口。” 这兄弟二人不会都是变态吧,笑声听得遂钰浑身发毛。 萧骋并非刻意寻机与遂钰相遇,他才得了皇兄给的差事,太子妃那边便来寻他求情,大内躲不过,便借口整理送亲事宜,带着嫁妆单子前来查看。 “景飏王殿下日理万机,既主审成十公子一案,又身负公主送嫁重任。这案子若要审,也得等从西洲返回大都后吧。” 遂钰道:“真是大忙人。” 萧骋勾起唇角,将食指放在唇面,做了个嘘的动作:“听说皇兄终于肯放公子离开,可喜可贺,公子可千万别因为这张嘴,断送了自个在鹿广郡的前程。” “除非你能做得了皇帝的主。”遂钰反击道。 萧韫对他是威胁,但眼前的景飏王并不足以令他感到恐惧,一个方才启用的亲王,即使有意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那些想要拥戴他的世家,也得观望好一阵子,瞧清楚局势,才敢大胆站队。 又或者说,若他真想做皇帝,第一个拉拢的,便得是割据一方的南荣王府。 遂钰没心情与他进行毫无意义的斗嘴,他与萧骋不是同路人,只是互相观望一眼,便可了然于胸,双方无话可讲。 从库房中出来,遂钰去了趟潘谓昙送给他的铺子。 掌柜将这几月的账本悉数奉上,遂钰略翻看了几眼。账目清晰,每一笔来路可循,潘谓昙倒是个实心眼,送铺子不说,连看店的掌柜也给的都是好手。 他见了账本便头晕,其中数目更是看都不想看一眼,随手抽调几本带回,府中有善于看账的师爷,叫他们再详核一番即可。 离开撷星楼前,遂钰同潘谓昙讨论过军资供应,潘谓昙当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算盘,噼里啪啦若有所思地算了会。 潘谓昙:“只能给南荣军供应五成。” “五成?”遂钰问:“我家给你商路,只卖五成?” “祖宗,世代经商的家族,即使不走朝廷的路子,在户部那也是有备份的。更何况是我家这种,老子当官,儿子经商,万一叛国将粮食倒卖给敌军,论的便是谋逆的罪名。” 遂钰倒还真没研究过,南荣府虽早先为商,历经几代,早已成将门之后,哪还了解如今的经商筹谋。 周转五成军粮供应,已是潘谓昙计算下的极限,包括潘家在西洲的所有铺子,以及并非挂着潘府名头,近年来收购的大小商户。 剩余所需军粮,还得跟朝廷开口要。 …… 遂钰在通向自家,与大内的路口停留,犹豫半晌,选择回宫。 玄极殿药香四溢,似乎是烧过什么,空气中艾叶味道甚浓,其中又好像掺着略带苦涩的草药。 殿内没人,遂钰捏着鼻子正欲呼喊,暖阁传来萧韫与陶五陈的声音。 陶五陈:“陛下,您这腿疾只在阴雨天发作,可也没像现在这般,疼痛且难以行走。” 萧韫似乎是被烟呛到了,轻咳几声,问道:“给遂钰准备的乌鸡汤做好了吗,将浮油撇去,再烹些菜心进去。朕见他胃口不好,大抵是被朕气的。” “陛下悉心照料小公子,可也得看顾自个的身子啊。”陶五陈担忧道:“小公子肯回宫,证明是心念陛下的,何不把这腿疾告诉小公子,也能——” “告诉我什么啊。” 遂钰装作不知情,大声道。 他背着手掀起门帘,探头环顾暖阁,而后跨过门槛,欢快道:“背后议论本公子,陶公公胆量渐长呀。” 陶五陈手里拿着小木棒般的东西,见遂钰突然出现,下意识将东西往身后藏。 暗火比明火更烫,首领内监一时没拿稳,险些将东西掉进火盆。 遂钰眼疾手快,先陶五陈一步接住,歪头笑道:“公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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