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胥在廊下坐着,远里架了口锅,南荣栩露天炒糖,左云卿从旁念叨风凉话,遂钰闻着空中散发的甜蜜香气,竟有些头晕。 糖葫芦被从家中带至大内,遂钰将装糖葫芦的糖盒当宝贝,谁都不许碰,连皇帝都得征求遂钰公子的允许,才能堪堪分得半粒。 萧韫也并非真要与遂钰争食,只是觉得遂钰护食的样子可爱,想多逗逗。 遂钰也不负众望地给予皇帝期待中的反应,萧韫一整天都在思考,该如何令遂钰更生气些。 不过入夜昌吉侯夫人闹着要自尽,人都已经挂在房梁上了,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凉了大半。 太医院太医去了一半,陶五陈说:“陛下,昌吉侯跪在宫门前跪着。” “不在府中陪着夫人,倒有时间找大内的麻烦。” 遂钰今夜宿在寝宫,尽管陶五陈压低了声音,他仍赶在萧韫开口前清醒。 “这般看来,他的长子遇难,也并不是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吧。” 萧韫严肃道:“话不能乱说。” “谁乱……哎哎哎,你放开我!” 遂钰眼前天旋地转,瞬间被萧韫拦腰抱起,连人带被子地裹着,一阵颠簸后,动作逐渐平缓,萧韫拍拍被子,道:“跳下来。” “……” “昌吉侯一把年纪,你带着禁军将人送回府,再宣成老太师进宫。”萧韫道。 遂钰:“……不去。” 皇帝没给遂钰商量的余地,见遂钰不主动,便直接将人放在地上,陶五陈将烘烤后的衣裳,连着衣架一块搬来。 宫女们将洗漱用的东西一应摆放齐全,梳头的嬷嬷候在殿外。 萧韫亲自动手把遂钰从被窝中捞出来,遂钰双眼朦胧地看到寝殿内,宫女太监明晃晃地扎一地,这群人也真是厉害,进出殿办差越来越炉火纯青,刚开始还能听到些声响,现在一点都不剩了。 遂钰低头看看他们沾地的脚,确认这些人并非飘来的。 “不是官服。”遂钰抻着手臂,看着萧韫摆弄他的蹀躞带的时候说。 萧韫道:“代表朕,私人名义。” 代表皇帝个人的问候? 遂钰乐了,这不摆明皇帝目前没有办法处置太子妃母家,将祸水往太子身上引吗? 遂钰心中暗叹,不愧是皇帝,自古以来老子防着儿子,儿子逼着老子,帝王家的父子,谁都别想好过。 遂钰说:“每次要我帮你做坏人,陛下,每个月才这点俸禄,可不够啊。” 萧韫失笑,说:“多了没有,除非爱卿将这殿内,先前砸碎的花瓶盏子,折价全部还回来,朕还能考虑涨些俸禄供你花用。” “没钱!”遂钰抓住萧韫的耳朵,俯身大声道:“白日梦,下辈子再做吧!” 许是殿内温度高,萧韫耳垂都是热的,遂钰用指尖虚虚掐着,他略微蹙眉,说:“手这么凉?” 遂钰说:“若昌吉侯不愿离开该如何处置?” 昌吉侯府。 宫里来人,通传的小厮告诉府中管家,老爷晕倒在宫门外,陛下甚是挂心。送侯爷回来的,是陛下身边的遂钰公子。 南荣遂钰的身价今非昔比,巡防营都统,虽说只是个副职,却也是执掌部分兵权的武官。 谁手中有兵权,谁的拳头便更硬。 管家连忙带着府中众人迎接,遂钰先下马车,眼前忽然呼啦啦跪倒一片,管家大声道:“都统大人福寿安康!小人见过大人!” 遂钰眨眨眼,逗趣道:“你我初次见面,你在哪里见过我。” 这一问,倒是将管家问住了,手撑在地面,颤颤巍巍地发着抖。 遂钰挥手,禁军将车内昏迷的昌吉侯抬出来,道:“还是先将你家侯爷带回院中安歇,再请太医诊治,天寒地冻,想必是侯爷身体虚弱,风寒入侵以至晕厥。” 管家在家丁们的簇拥下踉跄跑下台阶,喊道:“都愣着干嘛!快些带侯爷回去医治。” “侯爷呀,何必呢,大少爷已经去了,夫人又险些……府上可就只有您主持大局了啊!”管家双手颤抖,悲戚道。 家丁从禁军手中接过昌吉侯,葛桐也在其中,扶着昌吉侯的头,听到自家公子面不改色惋惜昌吉侯晕厥,嘴角抽了抽,没说话,下意识四处打量侯府所处地形。 管家请遂钰进侯府喝茶,遂钰欣然应允。 太医们涌进昌吉侯的卧房,七言八语地商讨着如何为昌吉侯医治,几人进行简单体查后,纷纷露出疑惑之色,低声讨论不绝。 惯常请遂钰平安脉的太医也在侯府,这里也就只有他与遂钰最熟。医治昌吉侯的空档,小声问:“遂钰公子,侯爷晕厥是为颈部外伤所致,这……” 太医顿了顿:“该怎么报?” 太医院太医外出为高门显贵医治,回去也得将脉案记录在册,何时出诊,何日方归。 “寻个由头,就说他自己磕着头,扭到脖子了。”遂钰说。 昌吉侯不肯回府,死活要面见陛下,遂钰站在宫门口,没见过这幅光景,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会,最终陶五陈带人,小跑着说:“公子,陛下说您热闹也看够了,该将人送回府了。” 本以为昌吉侯哭累了,便会自觉无趣,先回府养精蓄锐,遂钰只要远远跟着,将人安全无恙地送进侯府即可。 谁知,老当益壮更甚青年,遂钰没法子,心中又窝着被萧韫从床上扯下来的起床气,索性无声游离至人身后,简单粗暴地以手刃对准昌吉侯脖颈穴位。 狠狠砍下! 刃风凌厉,果断无匹。 昌吉侯身边的小厮,早先被禁军驱赶,名义是宫门口不许停车。 待小厮再度回到侯爷身边,昌吉侯身旁已站着神色慌张的御前行走,御前行走厉声道:“怎么伺候侯爷的!侯爷在此处晕厥,竟无人看拂,你们这些做奴才的真是胆大包天!” 小厮被遂钰唬地忏悔了一路,此刻正抽泣着站在昌吉侯床边,像是在给自家老爷哭丧。 昌吉侯膝下还有几个儿子,均跪在院中等候消息,遂钰将门帘掀起一条缝,外头黑黢黢的,只有几个灯笼亮着光。 遂钰:“偌大侯府,怎么只点几盏灯,其他院子也是这样吗?” “老昌吉侯素来节俭,子孙后代亦朴素度日,就连一日三餐,也是肉少菜多。”葛桐说。 “侯府受朝廷荫蔽,陛下并未苛待过开国元勋之家,侯爵之位所享的庄铺,田地,乃至于朝廷每年所发俸禄,皆为上等。” 遂钰收回目光,手指仍勾着帘子,缓缓道:“你说,这些银子都到了哪。” 即便节俭,高门显贵也只是略微缩减开支用度,而昌吉侯府明显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担着节俭持家的美名,谁知道每年入账的银钱,究竟去了何处。 葛桐:“需要属下查一查吗。” 遂钰勾唇:“查它做什么,又不是我们南荣王府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后需要这个好消息,就送给她吧。” 也算卖个人情。
第56章 成十涉及的毕竟是命案,为防止其逃跑,亦稳定将军府与侯府,暂时被关押在禁军牢中。 太子妃着人一日三餐地照顾着,过着与在狱外一般无二的生活。 涉及亲族,再冷静严肃的人,也会因族中诸人施压而昏了头。 太子妃乞求太子救救成十,太子被太子妃烦得数日不曾进太子妃宫里,宿在侍妾处。 审理此案的主官未出,十日后,东宫传来消息,名叫苏微的侍妾有孕,朝野上下哗然。 太子入东宫不久,太子妃还未有所出,没名没分的侍妾却先一步怀孕,据说这名名叫苏微的侍妾,是太子冬巡带回来的美人,性格娴静,不喜热闹,住在东宫最僻静的地方。 “似乎是绣娘,过往的宫人,每天都能听到从她院中传来织布的声音。”越青说。 “侍妾有孕,生出来的孩子便是长子,即便并非嫡出,位份仍然比普通庶子尊贵。无论太子是否将出生后的长子交由太子妃抚养,侍妾一定会被提为侧妃,届时,东宫便不只是成氏的天下了。” 遂钰沉默了会,问道:“陛下那边有何反应。” 越青:“陛下挺高兴的。” 潮景帝龙心大悦,赏赐苏氏绫罗珠翠,董贵妃在未被告知下,苏微被抬为明佳侧妃。 正月过得漫长且鸡飞狗跳,西洲使团也是看足了热闹。 皇帝邀请使团参宴,遂钰站在驿站等待太子梳洗,燕羽衣与他面对面,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此人面无表情,怀中抱剑,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冷模样。 “我说。”遂钰坐在石凳中吃茶,“一直站着不累吗?即使你我家族水火不容,也不必如此警惕吧,我可是南荣王府最手无缚鸡之人。” 那日燕羽衣剑舞,蓦然被横空插手的遂钰抵挡剑势,剑锋凌厉,速度过快,为避免伤及自身,硬生生将剑尖调转方向,惯冲力与腕力同时爆发,导致右臂拉伤,至今仍隐隐作痛。 燕羽衣淡道:“习武之人控制体重,很难有人像遂钰大人这般放纵。” “是吗,可我看到军营里也有体型格外壮硕的士兵,他们也算控制体重?”遂钰掰开烤花生,将花生米放在掌心搓了搓,花生皮被风吹得散落一地,大半粘在遂钰衣角。 遂钰:“燕将军以袖箭试探在下,可探出了什么。” 遂钰自觉什么都做不好,但唯有一点尽得潮景帝真传—— 记仇。 睚眦必报,不是不报。 燕羽衣也不遑多让,开口讽刺道:“四公子果真——” “有辱南荣武将世家之名。” “那又如何。”遂钰坦然,弯眸道:“现如今,谁能站在一人之下,不是武将又如何,只手遮天的本事也不只是手握兵权,再说,燕氏手握兵权,不也在当朝廷的走狗吗?” “大家都是朝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呈口舌之快的撕咬,未免过于幼稚。” 燕羽衣倒是反常地露出几分笑意:“被大宸皇帝挟制的南荣府,居然也能说出走狗二字。” “燕氏是为走狗,那么自诩为百姓镇守山河的你们呢?一腔热血,鞠躬尽瘁,换来的是被当作质子囚禁皇城。” “南荣遂钰,现在的你只不过是阶下囚而已,有何资格与我平起平坐。” 遂钰眨眨眼,无辜道:“被我打败的滋味不好受吧,燕小将军。” 燕羽衣面色陡然阴沉,明显对燕小将军的称谓分外忌讳。 遂钰提前打听过,燕羽衣作为西洲最年轻的家主,并不喜欢被人称作小将军,据说还是因成为燕氏家主前,曾被族中长老多般阻挠,并以年龄为限制,险些令他丢掉收入囊中的镇国大将军之位,这是掌握十万精兵的将位,唯有皇帝最信任的核心家臣,方可得到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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