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嘉和帝将老学士提到殿前,更不曾阻止过祁丹椹声色俱厉的质问。 海青争辩道:“没有的事儿,皇上,我们真的只是在听曲儿?这是污蔑、污蔑……” 有老臣纷纷为海芦发声。 嘉和帝面沉如水制止朝臣,道:“大学士,朕已经听懂了来龙去脉。你有错,祁少卿亦有错。既如此,不如各退一步。” 海青不肯松口,恳请道:“皇上,叔父不过听个曲儿,何错之有?就算他想,他的身体……” 嘉和帝斥道:“你的意思是指责朕偏听偏信?那烟花之地的人现今都在大理寺牢狱中,你还要一一叫到殿内来询问不成?” 海青语塞。 若真如此,他叔父乃至海家的名声算是彻彻底底毁了。 海芦意苍老浑浊的双眸透过迷离烛火,看向高台上沉稳威严的帝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为这场较量中的牺牲品。 皇帝不需要真相,他说他有错,那么他就是有错。 现今,皇帝需要他有错。 曾有人说他私德不检,迟早会成为别人攻讦他的利刃。 他却觉得自己风流才子,必定扬名千古,史册留名。 “噗……”他一口血吐出来。 海青连忙扶住海芦,惊慌失措道,“叫太医,太医……”
第7章 刚到戌时,宫宴就散场了。 百官陆续从天工门出来,各自回府。 南星本来还在诧异宫宴结束得这般早,可看到众位官员几乎都走完了,他始终没见到祁丹椹的身影。 从过往的官员口中,他听到了祁丹椹的名字。 有些官员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其中扯到了什么大儒、皇上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焦急走来走去。 官员们走得差不多了,祁丹椹才踏着烛光月色,从宫殿里出来。 南星连忙迎上去:“公子,你没事吧?” 祁丹椹脸色不虞,“没事,只是今后半年,我们可能要拮据点。” 宣瑛春风满面从身后走来:“祁少卿真是厉害,当日殿试时,策论与檄文震惊朝野,父皇本欲钦点你为状元,只是看你那一□□爬的字,才惋惜点你为探花。所有的人都喜欢你那篇策论,可在本王看来,你殿试的那篇檄文才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檄文是用于晓谕、征召、声讨等的文书。 祁丹椹来自乡野,用词直白利落,骂人批判更是一针见血,直戳人肺管子。 因此那篇檄文虽流传甚广,到底是上不得台面。 所以祁丹椹殿试的两篇文章,流传出去的只有那篇策论。 可无论如何,昔日宿敌是最懂他的。 他只稍稍一点拨,祁丹椹就明白他要干什么。 然后超常发挥,将海芦气得吐血。 这要是放到一般人身上,怕是真不敢开口。 就算敢开口,怕也达不到祁丹椹这效果。 祁丹椹想到宣瑛拿他当挡箭牌,不由得讽笑道:“殿下还真是贴心,这种费力不讨好得罪人的活,全都交给下官了。现在下官被罚了半年俸禄,家里揭不开锅了,殿下是不是该补贴点?” 嘉和帝为了安抚海芦与世家,不痛不痒的罚了祁丹椹半年俸禄。 祁丹椹不贪不敛财,还经常得罪人,俸禄虽不少,月末有余粮,但在京都买了座三进三出的房子,地段虽不好,但也花了他这几年的积蓄。 如今罚他半年俸禄,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宣瑛微笑:“是父皇罚你的,关本王什么事?又不是本王罚的。” 祁丹椹冷冷看过去。 宣瑛照旧笑得阳光灿烂,俊美容颜如同旭日朝霞般绚烂夺目。 祁丹椹就在这迷死万千少女的笑颜中,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拍在宣瑛的胸前。 宣瑛拿起看了看,一股刺鼻浓烈的香味直充脑门。 他不解道:“这是什么?” 祁丹椹道:“前段时间,我在悲画扇结交了几位闺中密友,其中有位甚是仰慕锦王殿下。特地准备了香囊,让下官代为送给锦王殿下,下官念他一片痴心,就答应了。还望殿下念他一片真情,收下吧。” 宣瑛如同握住一条致命毒蛇般,将香囊扔给黄橙子,恨不得连手都剁掉。 若不是皇城外不能果奔,他怕是连触碰了香囊的衣服都要扒掉。 一想到这香囊是某位素未谋面断袖给他的,他就直犯恶心。 祁丹椹见宣瑛脸色骤变,满脸不适的模样,心里舒坦了些:“礼物已送,那下官告退。” 他上马车时,看到宣瑛拿着丝帕拼命擦手,目光愤恨的瞪了他一眼。 莫名的,他心情更好了些。 今天又是成功把宿敌恶心到的一天。 黄橙子拿着香囊左看右看,再看到自家殿下阴沉的脸,他愤愤替主子出气道:“奴婢待会儿就将这玩意儿给烧得连灰都不剩。” 宣瑛只觉得晦气:“走,回府。” 就在他上马车时,大理寺丞张涛从黑暗阴影中走出来,焦急喊道:“殿下,下官……海大学士的事儿解决了吗?” 在宫里侍卫来大理寺带走海芦,张涛就知道事情闹大了。 他一路跟着侍卫到皇宫外,坐在暗处等着。 等着等着,他就睡着了,醒来就看到宣瑛上马车,完全搞不清状况的他只得来询问。 宣瑛:“无事,你回去休息吧。” 张涛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好,下官这就回去休息。” 目光一瞥,他看到黄橙子手里握着的香囊。 内侍当然不会佩戴君子兰的香囊,这肯定是锦王殿下佩戴的。 他笑问道:“殿下也喜欢这香囊?前段时间陪着少卿大人查案,他也买了一个。” 宣瑛动作一顿:“你说祁少卿也买了香囊?” 张涛不知自己哪儿说错话了,只以为宣瑛贵为皇子,他的下属敢佩戴同他一样的香囊,实乃大罪。 再想到宣瑛总爱故意针对祁丹椹,他连忙替祁丹椹开脱道:“这香囊做工是江南彩织,君子兰淡雅高洁,喜欢的人定然不少,不少人买来送人。祁少卿兴许是买来送给什么人,并不是自己佩戴……” 宣瑛没听到张涛后面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祁丹椹这断袖买香囊送给他。 他买香囊送给我!! 只有亲近之人才会送香囊。 他送我香囊,是不是意味着他早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从我为他解围,赶走纠缠他的六哥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糟了,满大街都是英雄救美成佳话的,虽然姓祁的不美,但他胆子大啊。 糟了,我只防女人,忘记防男人了。 宣瑛头脑沙尘暴呼啸而过。 黄橙子拿着香囊正要处理掉。 宣瑛阻止道:“慢着,将这玩意儿带回去。” 他眉眼闪过一丝阴冷 ——他要当着他的面毁掉香囊,断了这死断袖的念想。
第8章 熹微时分,清晨的雾气笼罩着如坠繁华迷梦的京都。 路边小摊贩支棱起招牌,推着小车卖汤饼、索饼、馄饨等早食,过往务工的人都会买上热气腾腾的热食。 祁丹椹吃了碗加辣的汤饼就往大理寺行去。 虽说大理寺府衙有自己的小厨房,专为官吏提供饭食,但他更喜欢街上这些地道的风味。 到了大理寺,宣瑛早就到了。 他穿着件玄色束腰窄袖便装,玉带将腰身细细一握,勾勒出完美腰身与便服下紧致精致的线条。 只见他左手搭弓,右手拿箭,利箭尾羽在他修长白皙指尖翻飞。 动作干净利索,肩颈笔直有力,射箭姿势标准得可以拿把尺子衡量。 咻—— 白羽箭飞出,射中了绑在院前那颗百年早梅树上的香囊。 祁丹椹这才看清,那是昨夜他给他的香囊。 此刻香囊插着数枚白羽箭,迎风飘荡,空气中氤氲着花香,君子兰早就被利箭穿心而过,插|得面目全非。 咻—— 第二枚羽箭射出,又再一次射中了香囊。 咻咻咻—— 第三、第四、第五枚同时射出。 毫无意外三箭齐中。 不一会儿,小小的一枚香囊被插|成刺猬,在风中摇摇欲坠。 香囊里的干花香料在碎裂的缝隙里,慢慢遗漏,飘落到地上。 祁丹椹定定看着那枚香囊。 心道,宣瑛定然恶心至极,不然也不会大早上的跟个小小的香囊怄气。 如果早知道这样做就能膈应到宣瑛,他早该在宣瑛处处为难他时,恶心死他。 宣瑛继续搭弓射箭,余光瞥见站在石子路上的祁丹椹眸子看向香囊,一副神思不属魂游天外之状。 祁丹椹在伤心? 也是,任谁小心翼翼将礼物送出去,却被主人家糟践,都会伤心。 这糟践的不是一枚君子兰香囊,而是姓祁的一颗真心。 那风中遗漏的不是干花香料,而是点点血泪! 哎,姓祁的真可怜。 喜欢谁都不应该喜欢他这样不可被沾染的人。 且不说他对断袖有生理性的抵触,单单他是皇子,婚姻大事皆由宗庙做主,宗庙怎么可能让皇子断袖呢? 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犯傻呢? 若不是色胆太大,那就是情根深种。 宣瑛脑子里纷乱得很,手里的准头却没丢。 又一箭射出。 香囊终于到了承受的极限,裂帛声响起,香囊四分五裂,碎成几片。 宣瑛这才收手,道:“把那垃圾收拾一下。” 他着重强调垃圾两字。 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祁丹椹——趁早死心吧,他是他永远都得不到人。 说完那句话,他看向祁丹椹,祁丹椹已经穿过回廊,往自己的衙署走去。 那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宣瑛不由得再一次感慨,魅力太大果然是种烦恼,连昔日宿敌都能降服。 他把弓扔给黄橙子,转身朝着昭狱的方向行去。 他去了昭狱,处理了一点琐事,就回了资事堂。 刚走到资事堂门口,他的护卫右夏从大理寺屋檐上掠下来。 他急匆匆道:“殿下,天工门跪了一地的学子,国子监、南山书院的学子均跪在那里,天工门前跪满了。他们请求圣上不要寒了钟台逆案逝去人的心,停止废太子移陵之事。” 祁丹椹送案件文书,正好走到资事堂门口,听到消息,抬眸看了宣瑛一眼。 四目相对,两人都知道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国子监几乎是达官贵胄子弟,南山书院名气甚大,乃寒门子弟求学之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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