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赈灾的主官,赈灾若办得好,会拿最大的功劳。 这一切都是祁丹椹帮他得到的,祁丹椹之所以愿意帮他,是因为他爱他至死不渝。 他明知他爱他,而他根本不可能接受断袖,在他不可能接受他的情况下,还不让他知晓,让他怀揣着满腔爱意与期望去做这么艰难的事。 这无疑就是感情骗子。 想到这里。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 能在诡谲云涌的朝堂里拨弄风雨,他自认为不是什么磊落君子。 但他再不折手段,狡诈奸险,他也不想利用别人的感情谋取利益,相反他很厌恶那些玩弄别人感情的人。 尽管这些事情本该是祁丹椹的份内之事……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 他得告诉祁丹椹他们是不可能的。 他不会接受断袖,他要他知难而退,别再弥足深陷。 相信以祁丹椹十五岁便中探花的脑子,一定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其实抛开他与祁丹椹的那些恩怨,他不得不承认,祁丹椹有治世宰辅之才,未来必定是柱国栋梁。 这种人怎么能沉溺于小情小爱呢? 多为江山社稷谋福祉才是正道,什么情爱都是虚的。 思虑间,他已经走到了祁丹椹的房间外。 祁丹椹房门紧闭,屋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间或夹杂着碗盏打碎的声音。 接着,房门被打开了。 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祁丹椹的护卫飞羽看到宣瑛的瞬间,怔楞了一下,连忙拱手行礼道:“参见锦王殿下。” 细雪菲菲,天光有些暗,祁丹椹屋内燃烧着碳火,火光噼里啪啦的,通过明明灭灭的火光,宣瑛看到祁丹椹面色惨白裹在摇椅里,间或性的发出一声不成调的闷咳。 他问道;“这怎么回事儿?请大夫来看过了吗?” 飞羽拱手恭敬道:“回殿下,大夫来看过了,说公子骨弱体虚、气血不足,近日来栉风沐雨,过度操劳疲累,才导致风寒入侵。小人已经按照大夫开的方子煎药了,只是刚刚不小心打翻了一碗。” 宣瑛抬脚进入门内,错身而过时,飞羽侧身闪避到一旁。 宣瑛不甚在意,吩咐道:“再去煎一碗药来。” 飞羽回了一声“是”,关上房门。 门口站着宣瑛的贴身护卫右一冬,他正目光炯炯看着他,飞羽颔首报以微笑,急匆匆的离开。 室内有些暗,宣瑛挑燃了烛光,微笑道:“虽说现在是灾年,但几根蜡烛本王倒是可以承担,祁少卿没必要委屈自己。” 祁丹椹刚想说自己在睡觉,有光睡不着。 但想到这样说,宣瑛肯定三分讥讽三分凉薄四分阴阳怪气地说:大白天的,上司累成狗,你却在这里享清福,我大理寺不养闲人,祁少卿自己收拾铺盖滚蛋吧…… 鉴于自己脑子昏昏沉沉,他懒得跟他争辩。 抬眸望向宣瑛,那人随便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仿佛此事不是身处细雪飘飘的冬季,而是暖日融融的春光中。 他穿着厚厚的冬衣,裹着厚绒毡,火炉搬到身前,若有可能,他想抱着火炉取暖。 可宣瑛就只穿一件玄黑色紧身缎衣,紧致腰线被勾勒得干净利索,身上并无半点御寒之物,却身形依然挺拔笔直如出鞘寒剑。 若是此刻将窗户打开,配着窗外细雪菲菲,那可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可他不是解风情的人,更没什么精力想些风花月雪的事儿,清了清风寒重病后的喑哑嗓音,道:“殿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宣瑛看着祁丹椹满脸病容望向自己,刚到嘴边的话就被迫咽了回去。 祁丹椹为了他把自己累得病成这样。若他此刻斩断他念想,他一时接受不了,病得更严重了怎么办? 话本里不都这样写着的吗?一个公子爱上一个小姐,遭遇父母棒打鸳鸯,公子一病不起,小姐自挂东南枝! 更有无数诗句说相思断人肠…… 龚州气候恶劣,无药无医,更有虎狼环视,凶险万分。 若是祁丹椹真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儿?他这辈子怕是难安。 仔细想想,祁丹椹做了那么多,又病得这样重,得到的结果却是他一直深爱着的人,无法接受他,甚至厌恶他,那他多可怜? 有些事确实要说清楚,但不是现在。 他话到嘴边,变成:“就是来看看你。” 他怕这话会让祁丹椹产生什么幻想,从而爱他更深,以至于将来不可自拔。 便三分讥讽三分凉薄四分阴阳怪气道:“看你大白天的躲在房里干什么?我们议事都议完了。” 他们议的事,祁丹椹事先已知晓。 他们各自分派出三个心腹暗探,暗中探查龚州灾变至今发生事情。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水有多深。 在灾情开始,龚州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各家各户尚且有点余粮。然而龚赣两州给朝廷的奏报里明确表示龚州水深火热,求朝廷赈灾救命。 朝廷从龚州附近的州郡拨了些粮草过来,据说那些粮草进入龙虎山,就被山上的贼匪抢了。 之后大雪压境,百姓全面断粮断燃料,不少人因恶劣天气纷纷病倒。 龚赣两州官吏又向朝廷要粮草,但据暗中查探的暗报来回,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收到朝廷的赈灾粮,各地发生了易子而食、换亲人尸骨燃烧取暖之惨状…… 宣瑛那方的暗探查到深山崖谷内,有许多千人坑,埋着成千上万具尸体。 尸体上有各种砍伤,那些刀伤像是杀手惯犯所为,大多数是普通百姓。因山中秃鹫野狗找不到吃的,就将埋藏深处的尸骨刨出,将断肢残骸叼得满地都是…… 所以宣瑛怀疑官员勾结山匪商户,贪污赈灾粮草,屠杀灾民百姓…… 祁丹椹查看了户部钦差与其随从的尸体,他怀疑户部的那两个钦差,也应该是察觉到什么,被人害了。 此刻再聊起这沉重话题,祁丹椹不由得问道:“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宣瑛看着噼里啪啦火光,道:“没有证据,无数百姓等着救命,龚州这些土皇帝胆子够肥,心够狠,难办。” 话至此处,只见他目光越发坚毅,那惯常阴阳怪气的唇畔不由得抿紧:“难办也得办,若是本王不办,这天底下怕是无人能办。” 他站起身往门外走去,道:“你好好养身体,过几日我们就要去赣州了。” 随着门被打开,冷风往屋里乱窜,宣瑛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去而复返。 再回来时,他手里捏着半包糖炒栗子。 漫不经心将栗子放在祁丹椹怀里:“放火边烤烤就能吃,味道一点也不比刚出锅的差。本王以前喝完药,吃一粒,苦味就散了。” 祁丹椹循着微弱光线看向门外,右一冬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他不由得问:“是殿下的吗?” 龚州现今不可能有这样的栗子,看这包栗子的油纸袋,应该是京都五香坊的。 想要买到那里的栗子,得提前半个时辰去排队。 宣瑛理所应当道:“他身家性命都是本王的,拿他两颗栗子怎么了?” 说罢,他便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交代一句:“本王是看在交给你的差事办得不错的份上,才赏赐给你的。你别胡思乱想,没事多想想凌烟阁上那些名臣良将……” 那些名臣良将谁不是胸有沟壑山河,谁不是将有限的时间生命花费在百姓社稷上? 他们不会去想些小情小爱…… 更不会去爱上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祁丹椹觉得莫名其妙,宣瑛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怎么突然扯上凌烟阁的名臣良将? 但他脑子昏昏沉沉的,也没精力想那么多,毕竟这人脑子有问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宣瑛走出祁丹椹的院子,右一冬喊住他道:“殿下。” 宣瑛诧异道:“你该不会是为了几个栗子找本王吧?” 说到那些栗子,右一冬心痛。 那是他翻山越岭带来的最后一包栗子。 但心痛归心痛,他不会为了一包栗子找宣瑛。他直接开口道:“祁少卿那个护卫似乎身手不凡。” 宣瑛蹙眉回头看了眼,只看到满园落雪纷纷。 祁丹椹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他原先是正四品刑部侍郎,现在是次四品大理寺少卿。 无论是哪个职位,都与穷凶极恶的歹徒打交道,很容易遭到报复,身边请个高手护卫保护他很正常,京都哪个官员府邸没几十个身手不凡的? 若只是个身手不凡的护卫,右一冬不会特意告诉他。 右一冬:“刚刚您进门,他闪避,用的是早些年骠骑军训练时的身形转换,转身时,手不自觉往腰后扣,这是骠骑军暗卫队转换抽刀的标准动作,要从三岁练起。他已经很随意,但一些小动作出卖了他。若非从小操练过此类武术,怕是很难分辨。” 早些年骠骑军是先太子一手栽培起来的,钟台逆案后,废太子亲信部下全族被腰斩,相关人员全被处死,全军六万人,杀了四万人。 剩下两万无关人员活了下来。 后来这支军队被朝廷划分给禁军,成为禁军的一支。 右一冬本就是骠骑军出身,后被先太子宣其送给宣瑛做亲卫,右一冬因此逃过一劫。 因此他对早些年骠骑军训练的东西刻入骨髓,一眼辨别并非难事。 祁丹椹身边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是巧合吗? 越想越觉得祁丹椹像个迷,本是偏远地区的农家子,却不安天命,克服一切阻碍完成阶级逆转,成为人上人。 这样的人成为人上人,总得有个欲|望吧? 权力、名誉、地位、富贵、女人(男人)…… 可他似乎没有热衷的东西。 现如今唯一表现出欲|望的就是自己。 着实看不透…… 他转身踩着积雪往自己的院子走去,道:“你再多注意一下这个人,回到京都好好调查这个人。” 右一冬拱手道:“是。”
第20章 龚州城外别庄。 幽若烛光照亮一室黑暗,屋内人个个面色惨淡,有疲惫焦虑,也有惶恐不安。 龚州司马王善道:“刺史大人,士族富商们拿粮草赎人,也不全是他们的错。谁能想到祁丹椹如此奸险狡诈,乘着没人将信送给那些心软的老人妇人。再说谁家没点积蓄,凭着每户三四百多石粮草,也不足以作为我们贪墨粮草的证据。我们可以咬死是那些人自家的存粮。” 钟鸿才建议士族豪商们同祁丹椹玩心理战,结果各家后院失火。 他担忧宣瑛与祁丹椹会从这些粮草上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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