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看看我,我不是他。” 顾兰亭双眼眨动,跟着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形成一道扇形阴影。 他居然安静下来了。 皇帝一喜,再次朝他伸出手。 “阿难,把手给我,我带你走出噩梦。” 顾兰亭微微抬头,神情无辜楚楚可怜,但眼睛仍然不能完全聚焦。 他定定看着高炀,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犹豫,然而耳边那个残忍的声音仍在继续:“朕耐心有限,阿欢显然也不是有耐心的,要不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全在你一念之间。你若不甘心,那么就盼着朕早些龙驭宾天,让阿欢登基来救你。你不妨和朕赌一赌,看他们几个最终谁问鼎大位。在这段日子,朕不会出面干预只静观其变,你意下如何?” “不要让我选!” “不!” 那一声拒绝的哀嚎仿佛世间最凄惨的悲音,瞬间撕裂乌云密布的夜空。 浓云伴着滚滚闷雷裹挟着碾压一切的气势排山倒海呼啸而来,天边最后一抹皎洁月华瞬间被黑暗吞噬。 大滴的水珠从天而降,打在窗棂上,那动静显然让顾兰亭更加惊惧。高炀舔舔发干的嘴唇,努力克制着把人直接拉入怀里的冲动。毕竟刚刚自己把人吓着了,实在不忍心再加重他的不安。 这样一来,皇帝再次陷入两难。 干脆把人打晕带走也许比较直接,但戳心的问题接踵而至。 高炀,你舍得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我做不到! 此刻他不知道顾兰亭在噩梦里面临着什么样的艰难选择,就见对方继续往后缩,战战兢兢煞是可怜。 “阿难别怕,我不会让你选。” 高炀从没有见过一个人这样绝望过。 在他的记忆里,类似的画面只出现过一次,那时先皇不顾他的母亲苦苦相求,狠心一脚将人踢倒。先皇头也不回的走了,而他的母亲吐出一口血沬,目光始终追着先皇的背影,虚弱的把手伸向先皇离去的方向,仿佛要将人留住。 然而那个人却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至今都记得母亲的眼神,绝望之下放空世间一切。正如今日所见顾兰亭的眼睛,大而空洞,没有神采。 皇帝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仿佛已经做好决定。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把人带走。这个噩梦太久了,如果继续拖延,他很难相信原本已经失智再被如此折磨,就算自己请来神仙也未必能将人留住。 打定主意,他小声安抚着,尽量不让对方察觉到距离的改变,试图一举把人抱住。但他忽略了失智的人的敏感,他才刚一动,顾兰亭双手乱舞,力道大得出奇,饶是皇帝闪得快,还是挨了好几下。好在成功把人制住,皇帝松口气,把人强行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背。 “好了,没事了。” “你看,什么事也没有不是吗?” “你仔细看看,我不是他。” 顾兰亭胸前横着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他用所有能想到的办法试图摆脱桎梏,然而没有用。皇帝下了死力,牢牢圈着他,不容他有任何机会逃脱。 “阿难别闹了,醒一醒,我们这就回去。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脏的就像一只小泥猴子。你那么爱整洁,怎么忍受得了啊?” 但高炀完全忘记了,顾兰亭被贬进冷宫时,阴暗潮湿处处散发霉味,那时他是靠着什么才忍下来的。他想喜欢人也许真的可以为对方牺牲一切,然一旦被辜负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怀里的人根本安静不下来,皇帝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道来禁锢他,两具年轻的身体在不经意之下亲密的摩擦,高炀忽然身体就像被雷击中。 那是非常熟悉的热度,根本不受控制流向四肢百骸。 他呆了呆,最终确定自己真的是起了反应。 他暗咒一声,无声骂了一句,很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被激起了野兽的血性。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擦枪走火,于是赶紧把人一搂,准备先离开这里。 哪知顾兰亭眼底闪过一丝凶狠,皇帝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突如其来的痛让皇帝打了一个哆嗦,努力定了定神才发现顾兰亭死死咬在他手臂上,齿间的缝隙很快洇出血。 “阿难痛痛痛,快松开。”顾兰亭根本听不懂,他就用力咬着,仿佛要从他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 “嘶!阿难!” 皇帝表情痛苦,但还有更麻烦的事困扰着他。 身体在近距离的摩擦之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奋,高炀暗呼:祖宗松开吧,我受不了啦! 其实他不是受不了疼,是属于男人在强烈刺激之下激发的本能反应,让他无法拒绝身体原始欲望。 太刺激了! 皇帝只觉太阳穴突突突一阵狂跳,现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灼热的温度。眼见要失控,高炀哀求道:“阿难我不行了,你快松开,不然我们将来都会后悔!” 没有用。 顾兰亭始终停留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他在黑暗的泥沼根本无法自拔。他也想找一块浮木,助自己脱离这个可怕的噩梦,但是没有人帮他。直到他咬住了什么,觉得可以帮自己稍微缓解一下窒息的恐惧,他不愿松开嘴。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就因为天命煞星,我就该去承受本不属于我的无妄之灾? 我已经没有了阿娘,难道你连高炀都要让我失去吗? 曾经顾兰亭也跪在大青龙寺,参拜佛祖苦苦哀求,请求佛祖大慈大悲救自己出水火。 然而他没有等来佛祖的怜悯。 数年前,心高气傲的顾兰亭面向洛河捶胸疾呼:“老天,你待我何其不公!” 那天他的眼泪滴落洛河,随着东流之水静静流淌。 野风萧瑟,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阿难,求你了。” 皇帝小声哀求,然而淡淡的血腥气刺激着敏感的嗅觉,将逐渐步出蛮荒的人类再次打回原型。 大脑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在绷紧又绷紧的情况下,不堪抻扯啪的一声断了。 不能再忍了! 凭什么我身为天子,却要憋屈的忍受这种煎熬? 我乃万民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有我才是主宰世间一切的人! 阿难啊阿难,这是你逼我的! 随着粗重绵长的呼吸悠悠吐出,带走了属于当今天子的最后一丝理智。 滂沱大雨丝毫没有将那间废弃宫殿的热度降下丝毫。大殿被掀了顶子,水珠从天而降,高炀的脸被雨水冲刷得白得可怖。到了这一刻,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 是的,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哪怕高冕死而复生也不行! 阿难,你是我的! 永远是我的! 顾兰亭是看不到高炀的,如果俩人面对面的话,他就一定会发现高炀此刻的表情变化。但很可惜,混沌如他,根本思考不到这个点上。裂帛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秋雨带来的的寒凉都没能让他意识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是可怕的热度和裂身的痛苦将他的噩梦劈开一道裂隙,从而导致他牢不可摧的精神世界一分为二,也同时将高炀和先皇那两张有几分相似的脸从中割裂开来。 他以为是先皇最终占有了他,从而爆发了最激烈的反抗。 然而一切都晚了。 风声雨声淹没了没有丝毫旖旎可言的结合,也将一切罪恶淹没。 作者有话说: 我开着比亚迪往前冲,大家在加油站留言炸我哈?
第86章 做你裙下之臣死又何妨 顾兰亭病了,病得非常重。 这次跳脚的不止齐国皇帝,还有深感数月辛苦一朝前功尽弃的上郡名医刘信。名医觉得自己简直在和一只猪队友打配合,自从高炀把人从白虎殿带回来,顾兰亭连夜发起高烧,高烧的热度造成他的脸呈现病态的红,就连嘴唇都开始皴裂。他没日没夜地说胡话,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发出除了高炀谁也听不懂的求救。 皇帝把人托起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另一手端着药碗,两人单薄的衣袍上都湿哒哒的洒上了药。 顾兰亭喂不进去药,现在全靠额头不停倒换冷水巾子降温,但吓人的温度始终没有降下来。 赵无忧刘信商量了一下,对皇帝说:“用牛皮裹了冰块给公子退热吧。他这样子再烧下去,恐怕人就不行了。” 皇帝一呆,也不多想:“速速准备。” 他也不及多想,这个时候只要能给顾兰亭退热降温,什么办法他都愿尝试,哪怕让他在冰桶里待上半天把自己冻僵,然后再去给顾兰亭充当人形冰袋降温都可以。 他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不敢松开对方,哪怕抱着人一整夜腰酸背痛手臂发麻也不愿松开。“阿难醒过来,醒过来看看我!” “你不能” “你怎么忍心不理我,把我丟在这里啊!” 刘信撇了撇嘴,和赵无忧同时叹口气。 简易冰袋暂时将恐怖的体温降了下来,顾兰亭也随之像睡着了的孩子似的稍微安静下来。但众人那口吊了整整半天的气还没出完,体温又蹿了上来,吓得皇帝赶忙含了一小块冰硬顶开齿关给送到对方嘴里。这几天的药和水就是这么喂的,不然根本喂不进去。 “陛下,让奴才来吧。” 五更看皇帝深深陷进去的黑眼窝有一丝动容。 那天晚上大雨倾盆,虽然他们都被命令守在外面,但白虎殿里面发生了什么猜也猜得出一二分。若是换做旁人,没有人觉得奇怪,后宫嘛,自然以伺候皇帝为首要。但里面的人偏偏是顾兰亭,只要和他沾上联系,所有正常的事就会变成不寻常。 顾兰亭当夜一病,马上就印证了这个说法。 皇帝这次没有直接辍朝,很担心那些谏议老臣借题发挥对他不利,毕竟现在龙胎没了,顾兰亭身上最重要的那道护身符也就不存在了。深陷的眼窝就是这么来的,但高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让所有人到外面守着,自己就抱着人,小声说着曾经他们最亲密的悄悄话,希望能发生奇迹。 睢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顾兰亭的体温终于缓慢降了下去。大夫们赶紧跑来看,纷纷向皇帝表示开始转安了,这回可以把心放下来了。 “太好啦!” 皇帝喜极而泣,仍然抱着人不撒手。 “阿难,我就知道你是舍不下我的。” 刘信转了一个方向,避开人翻了一个白眼,心说折磨人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般深情! 然后上郡名医就把他因为好奇拿走研究的那只美人风筝给皇帝送了回来,并让皇帝仔细看,高炀一时不明所以,刘信道:“人皮糊的。且那上色的颜料掺了血,想来这是吓到顾公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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