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躲我,都是为了抛弃我啊。” 颜筠谦单手撑着额,声音嘶哑得不像样,说不清是癫狂、是平静,还是已经被过去的执念与恨意折磨到彻底疯魔崩坏了,“是为了让如青从我身边逃走。”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如青…… 他说什么都要抓以桥正里住。 “我唯一拥有的……” 七日之期一过,颜筠谦从那牢房般的炼丹房中被放了出来。 墨池不经吓尚不见了踪影,他也懒得去寻,把装着“回魂丹”檀木匣往佩兰怀里一丢就算应付了事,刚想叫降香备下马车去药铺,推开炼丹房的门看见槐树下挺立着的人影,连呼吸都一窒。 言如青面朝向他,脚旁跟着一只黑猫,身上穿着他选的青衫,淡雅如竹,纤尘不染,没有疏离且不似仙人,眼前的心上人是只有他才能独享的平实质朴。 树影婆娑,四目相对时,清冷的面上是只冲他绽开的浅淡笑意,以及只向他一人伸出的手,轻唤他的名字,“筠谦。” 颜筠谦一个飞扑把言如青揽入怀中,快到来不及应声。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冬日两人这般相拥时颜筠谦的头顶才堪堪够着言如青的眉心,如今踩着云靴已经比言如青还稍许高上些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触处思量遍,上一回是他是趁机钻入言如青怀中的,今时今日却真能称得上是相拥了。亦无言地告知了一段姻缘并非是谁的一厢情愿,确确实实是两情相悦。 “如青?”颜筠谦笑着问,“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在家等我?” 原来两人一起生活的药铺已经能如此自然地被称作是“家”了,听起来真的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言如青想告诉颜筠谦,这几日莫名其妙地发生了许多事,多到直到现在他还云里雾里。 他还有些事藏在心里不能被颜筠谦知晓,可他并非是为了解决疑虑才来与之相见的,只是单纯的想见面就来了。 他伸手抚上颜筠谦的头,温柔得真的如爱护徒儿的良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因为我迫不及待想见你。”
第六十六章 、事态在握 在等颜筠谦从炼丹房出来之前,明明听珠阁的戏码到此为止就结束了,可稚景还是一直跟在言如青身旁。 好像比起身为“必应娘娘”的夙幺,她的一直以来的言行举止才更加耐人寻味。美其名曰是趁颜小少爷不在时帮忙护着言如青,实则谁都不清楚这只狐狸精到底在打什么小九九。 时至今日对面前这只相识许久的妖怪还是一知半解。 稚景虽带着狐狸的狡诈奸猾,但某些地方却又君子般能做到约法三章。言如青在等颜筠谦从炼丹房出来的这几日和她多聊了几句才知道,她凡是来见言如青必定会显现身形,并不存在隔墙有耳、匿了身形躲在暗处偷听一说。 言如青想起了和颜筠谦的种种,那时还担心隔墙有耳,耳根忽而烫了起来。 “不是不想,是我根本不能。寻常妖魔鬼怪根本不可能近您的身,哪怕我和您待在一起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浑身骨头都泛麻,更何况颜小少爷身上还带着您的气息,你们二位加在一起没叫我修为大退已经算我命硬了。 言公子但凡明白自己上辈子是哪种神仙,大概就会明白我的苦衷了。” 稚景看着言如青翻红的耳朵,轻笑一声,“而且我可没有偷看野鸳鸯的喜好。” 言如青背过身去,忙着把几味药材捣成粉末,神色淡淡道:“这么说来,稚景姑娘很厉害。” 倘若不说,他还真的以为稚景是夙幺的侍女,毕竟印象和话本里刻画最多的妖精就是她这样的,用皮囊蛊惑凡人转而吃掉来增加自己修为的精怪。 “真是的……好歹我也和夙幺实力相当,所以他才放心把引导您的事交给我。”稚景一把折扇打开扑了扑,扇骨往石捣臼那儿一指,言如青手上的石杵就自己动了起来,省了他自己用劲。她故作头疼道,“虽说施任何法术效果都大打折扣,但被言公子小觑了我可不甘心。” 言如青落了清闲,只得搭上稚景的话茬:“既然实力相当,那就是碍于夙幺的身份是妖尊,才不得不听他的命令吗。” 原来妖精也和人间一样上下分明,君是君,臣是臣。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兜兜转转还是这么回事。 稚景无所谓地摆摆手,显然不把夙幺放在面上尊敬,手指一点又让石杵慢了下来。随意道:“倒是无关身份,身为兄长,弟弟的请求还是要听的吧?” “兄长?”言如青看着已经被碾成齑粉的药材,听她一句险些打翻了包装用的桑皮纸,完全难以置信,“你是夙幺的……?” 兄长? 稚景也愣了一瞬,“他没和你说?” 说起来夙幺一直以“皇兄”来称呼夙幺,言如青听起来只当是妖精之间的特殊称谓,不曾想那竟是真的,真对应了皇室内宫的称呼。 言如青一时无语凝噎,抛开稚景是男人——或者说是公狐狸,这叫人为之震撼的一点,他和夙幺两人的模样简直简直八竿子都打不着,鼻子眼睛嘴巴拆开来看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女性,言公子的印象又先入为主了吧?”稚景的嗓音本就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甜魅,带着些低哑的磁性,别有一番韵味。 他将模糊已久的性别放在了明面上,又顺便拆起了夙幺的台解答言如青的疑惑,“您也不要太相信夙幺了,他那张脸孔捏得那么朴实只是为了好接触芩儿而已。” 言如青本来也没打算太相信夙幺,毕竟他能统领一界登上万妖敬仰的高位,又会简单到哪里去。 确实,若要以接近人为目的,那么夙幺看上去可比稚景要亲和无害多了。 稚景的笑声真像一只得了逞的狐狸,连带着头上的金丝步摇都跟着一甩一甩。狡猾的狐狸还不忘向言如青抛媚眼,“唔呵呵……也不能怪言公子,正是因为您身为凡人实在太单纯良善,有些事情看不透彻,我才更要以此为例提醒您要小心一叶障目嘛。” 上一次提醒他“一叶障目”时,还是试探颜筠谦不成,二人从听珠阁回来。这一次又要提醒他什么? 言如青又问:“我既答应了会去老君观寻回记忆,你为何还要继续跟着我?” “做事都讲有始有终,只有等您真的恢复记忆,明白自己前世要这一世做什么了,这件事才算完。言公子要是不喜欢这个缘由,就当我是闲得慌吧。”稚景用扇面遮住了下半张面,一双狐狸眼半眯着,让人看不透她扇面下是什么表情,“毕竟我是在世间没什么留恋的孤家寡人。” 言如青并未拒绝:“随你吧。”他也拿稚景没什么办法。 稚景走到他身旁,用扇骨摁住了言如青包装药材的手,难得见他不苟言笑,极其认真道:“恕我再多嘴一句,您不妨……再试探一次颜小少爷?” 言如青并不急着应下或是反驳,问:“上一次试探失败,你说是因为命数不可改。那这一次试探是为何?” 稚景反问道:“我且问,颜小公子为何一直不希望您来听珠阁,不希望您与我接触?” “那自然是因为……” 因为颜筠谦是天生阴命,对妖魔鬼怪的气息尤为敏锐,误以为稚景和必应娘娘与寻常妖魔没有区别,不知道言如青对夙幺的前世之托,故而希望言如青远离这些。 稚景双目清明,轻喝一声,“如若我说反了呢?” 言如青脑内似有弦断,算不上茅塞顿开,但刹那间的思绪跳脱,足矣让他做出未曾有过的设想。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不无可能——如若颜小少爷正是不希望您恢复记忆,才让您远离听珠阁的呢?” “可寻常人根本不会知晓所谓的前世之事……” 这简直荒唐到不像样。他寻得出许多原因来驳斥稚景,可思绪万千杂乱无章,哪怕只是揣测,也犹如石子落湖般在言如青心中泛起涟漪,久久不静。 可稚景就是主张说颜筠谦并非凡人,这念头无论如何都从未被彻底打消过。 口说无凭,都不如一试。 言如青沉默了半晌,药铺里一时静得出奇。他彻底揉皱了手中的桑皮纸,问:“从何试起?” 稚景匿去身形离开了,只剩一句余音绕梁:“你且和他说要去老君观,看看他反应如何?” 于是言如青在想见颜筠谦的同时,不得不心怀疑虑。 …… 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沙暖鸳鸯,多少楼台烟雨。 哪怕这月份的“回魂丹”已经交给圣上了,颜筠谦也没能如愿和言如青一起回药铺。侯夫人舍不得颜筠谦跑去药铺里住,软磨硬泡着让他别急着往外头跑,在侯府再住些时候。言如青不想夹在中间做人,不得已,也跟着留了下来。 原是还想晚上两人睡在一处的,怀竹院一堵墙从中间一分为二,从前觉得方便,现觉得还是打通了才好。侯府人多眼杂,言如青一句“关系不可声张”,彻底断绝了颜筠谦半夜想去爬床的念头,气得他叫苦不迭。 下午两人坐得近些一起看书下棋已是言如青对颜筠谦最大的宽容了,比不得墨池能被言如青捧在怀里窝成猫球,颜筠谦现在连伸手环着言如青都要被弹开,新婚燕尔的,关系一下子从如胶似漆变成了相敬如宾。 只怪他之前伏在言如青背后硬要用一个杯盏喝水,箍着言如青险些被来添茶倒水的降香撞破,弄得言如青彻底恼上心头了。 如今做得过火了还能被言如青赏一记冷脸,相比之下这只仗势欺人的黑猫当真叫他恨到牙痒。 言如青抱着墨池左看右看,点了点玄猫发白的胡须,心里不免觉得唏嘘。想着原来墨池也是随他一起的,今生遇续前生缘,缘分当真不是一般的深。 颜筠谦忍着喷薄欲出的嫉妒问:“师父为何一直都想养宠物呢?”而且还是猫,黑猫,一定是怀里这只黑猫。 甚至连如青听说他要定亲,匆匆忙忙从他身边逃走的那一日都带上了它。一想到这里,颜筠谦面上就笑得更和善了,压住了眼底隐隐显现的阴翳。 倘若他早点发现异样,把墨池送走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言如青也不太明白,不知道是否是什么前世缘分作祟,回过神来时就想养猫。但硬要说起来,还是与人的关系比较大。他握着墨池的前爪揉了揉,目光看向颜筠谦,又露出了清浅的笑意,“或许因为墨池和你很像。” 颜筠谦忍住没起身抱住言如青,嘴上仍小声抗议:“不像吧。” “是吗?”言如青缓缓道,“可我每次见到墨池都会想到你。” 如若没有遇到颜筠谦,他又怎会动了想养猫的念头呢?况且墨池的名字也是颜筠谦起的,每每唤起都会联想到。他从侯府逃离的那一夜带走了墨池,也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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