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发制人:“既然出宫了,我就想在师父这里住上一阵。府上的回魂丹还有剩,届时直接送去宫里就好。” 看降香与佩兰面露难色,继而善解人意道,“有何不妥么?”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听到异议。 简直是在说笑。如青正愁没办法赶他,他此时若是真的走了,哪里还回得来? 何况倘若他这次没发觉,如青的寿数都要被人取尽了。他怎么还能放心让如青一个人待着? “这……”佩兰也觉得为难,只得硬着头皮道,“少爷想住上一阵自然无不妥,只是奴婢想,您许久不回府,不如今日先回去向侯爷和夫人请个安……如何?” “看来佩兰有事瞒我还不肯说。”这话说的在理又漂亮,颜筠谦一听便知侯府又有什么事是他非做不可的了。转而将目光投在降香身上,笑吟吟道,“不如降香姐姐来说吧。” 一想到又要和言如青分开,那张漂亮开朗的皮相上多少添了些不易察觉的阴郁。 “咿……!”降香哪里受得住这一声姐姐,她本就觉得今日小少爷不对劲,这会儿被吓得哪里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嘴里吐出来的只剩下实话,“是、是夫人和大少爷想见您。” “哦。”颜筠谦拖长了语调,似懂非懂地颔首,“是为了什么?” “是,是……”降香又惧颜筠谦又畏佩兰,更怕两头都得罪了。 眼见降香噤声,佩兰自然也不想把颜筠谦惹恼了,只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少爷,此事非同小可,奴婢恳请您回府与侯爷和夫人细细商议。” “你但说无妨。”颜筠谦侧目,确保言如青仍在后院,并未听到他们的话。 他倒好奇,家里究竟还能出多少幺蛾子来治他? 佩兰慎重道:“是为了您婚配的事。”
第五十二章 、请君入瓮 等言如青把药材重又理完,探头向外望去,屋外尘土飞扬,只能看见碌碌远去的候府车马。 哪里还有颜筠谦的身影? 他以为颜筠谦就这样不辞而别了,又在门口等了半晌,最后顺手带上了门。 言如青明白自身已经与颜筠谦牵连过深了,万万不可再多出些不该有的瓜葛。 可为何知道颜筠谦走了,心里却并没有期望中那般如释重负? 思绪杂乱无章地堵在脑中,听药箱处悉悉索索地传来一阵响动,言如青走近了去瞧—— “我看你还敢不敢再用红木柜磨爪子!”小少爷忽而从柜台后头蹿了起来,双手抱住墨池的腋窝,恰好一托就举到了言如青面前。 猫毛伴着木屑一齐翻飞,颜筠谦咳嗽着从墨池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眨了眨眼,“啊……师父。” 言如青一时愣了神:“你怎么不随着车马一同回侯府?” 原来把颜筠谦放在心上还不够,还是要亲眼见到才觉得心安,亲眼见到才觉得高兴。 只是事到如今心思无论如何都不能外显,言如青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开口便像是在下逐客令。 颜筠谦附身把墨池放了下来,知道言如青还想着昨夜的事,规规矩矩地收敛了性子:“是打算回去的,只是昨夜的事还没和您交代清楚,便想着再留一留……” 言如青颔首:“你说。” 颜筠谦一五一十道:“ 稚景说您在国师府性命攸关,我便偷偷出了宫……这件事我也不好告诉旁人,就把您抱回来了。” 虽说言如青先前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真听到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时,仍在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先不提私自出宫是大罪,就凭一己之躯去国师府去救人,颜筠谦真是为了他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了吗? “你怎能深夜私自出宫跑到国师府去?若是季玉卿不放我,把你也一同抓去怎么办?万一稚景骗了你,而这恰好又是想置你于死地的圈套又当如何?”言如青蹙着眉,愈说愈凌厉,更带着些难以掩饰的心焦,“我就值得你这般以身涉险?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 颜筠谦乖顺地等言如青说完,眼睁睁看着爱人不动声色地把后半句用缄默掩饰了过去,一张面孔又浮上沉稳冷静的表象,一改说辞,“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如何能向候府交代。” “我只是放心不下师父。” 如若放在从前,言如青必会向颜筠谦坦然道谢。而如今只能违心地装下去,冷冷地道:“谁什么都比不上你自己的性命重要。” 哪怕颜筠谦口口声声说这条命是言如青给的,那也终究不是属于言如青的。 言如青不想自己说得言重了,让颜筠谦看出来自己在有意疏远他。转而又问:“你要在这里住到几时再回侯府?” “今日下午就走。”言如青原以为颜筠谦还会在这里赖着不走,不曾想颜筠谦目光游移,犹豫了良久才一字一字地把话吐了出来,“家里想让我快些订亲。” 定亲? 颜筠谦上头还有两位未曾娶亲的嫡兄,更何况他还未到二十,谈不上晚,这会儿忽然定什么亲? 不过定了亲又不是当下就要娶,颜筠谦命弱体虚,早做打算也是应该的。 “……如此,也好。”言如青先应和下来,开口才惊觉他此时的嗓音低沉得都不像自己。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旁抿了一口茶,那茶水还未曾来得及换一壶新的,隔了一整夜,入口又冷又涩,着实不好受。 他再开口时又平静得好比一池冷水,不带一丝慌张,“你还未到弱冠之年,候府便已经着手安排了么?” 言如青无时不刻都在提醒自己,说这世间尊卑有伦、鸿沟难越,这份情愫无关情爱,只是在绝望与逆境中能见到熟稔之人实在太过美好,不得已才萌生了别样的心思。 “许是不希望皇上再招我进宫了,怕惹出是非,故而觉得早些定下来为好……吧。” “侯爷和夫人心里已经有人选了?”言如青手里的茶盏端得不稳,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脆响。 颜筠谦干巴巴地答:“爹中意帛州知府的长女。按辈来说是表远亲,应该过几天便会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 “不错。”言如青又抿了一口冷茶,这回连喉头都涌上一阵涩意,却仍在故作镇定,“确实与你相配。” 相配什么?连见都没见过一面。 “连师父也觉得这样就好?” “……是。”言如青冷硬道。 颜筠谦知道言如青说的并非是真心话,伸手摁住言如青放下的茶盏,恰好搭上了对方的手背,“不要再喝了,冷茶伤胃。” 言如青今日就是要把不领情贯彻到底,滞了片刻便用另一只手把颜筠谦的手推开了,“我既为师,自是真心期望你寻到能与之相守一生的人。” 颜筠谦不恼,却怎么的也有些郁闷。他想相守一生的人就在面前,正一板一眼地想着如何把自己推远。 啊,当真一点都不可爱,只是落在颜筠谦眼里怎么看都喜欢。 颜筠谦以退为进,委屈道:“师父这样说,是因为昨夜的事还不肯原谅我,故而不肯像往常一样待我?” “没有。”言如青稍稍别过头看向一旁,“昨夜的事我不放在心上。” 他稍稍抬眸去观少年的神情,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失落,仿佛一只向来养尊处优又忽然被狠心之人抛弃的小狗。 虽说算不上小,已经同言如青一般高了。 两人初遇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情形,那会儿言如青心里只觉得他可怜,一时善心泛滥就把人救了回来,不比如今更多了些愧疚——多看一眼连呼吸都是一窒,多触碰一下连心都是颤的。 言如青明知再怎么骗自己都无济于事,心底里分明就是喜欢的。 他当然舍不得糟蹋颜筠谦一片赤子之心,可眼下不是两人情到深处便能够相濡以沫的儿戏。他自始至终从未尽过一点为人师的职责,至少这一点上不能迁就颜筠谦。 比起往后懊悔昨日的冲动之举,不如在这里就先掐灭了爱欲的苗头。 颜筠谦都不必去问言如青是不是真心祝他,但凡屋中有面铜镜,翻手便能把言如青眉宇间的落寞照个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希望师父能如往常一样待我。”颜筠谦抿了抿唇,认真地恳求道,“婚约的事,也请师父帮我一起选吧。” “你的婚约,自有侯府做主,我……” “不行吗?”颜筠谦反问道,“师父仍是师父,那么婚姻大事也应由您过目。” 既然一切都要像不曾发生过那样翻篇,那言如青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话已至此,言如青深吸一口气,还是应了下来:“好。” 要他作陪也无用,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反对颜筠谦的亲事;哪怕反对也无用,侯府公子的婚事岂是他一介乡野村夫能评头论足的。 两人心思各异,随意地塞了些东西下肚就算吃了饭,一声不吭,等侯府的车马再次出现在门前。 “喵。”墨池看看言如青又看看颜筠谦,最后懒散地躺在药箱的上方。 今早一群仆从无论如何都没能说动颜筠谦,又无人敢把人强行押回府。最后还是颜筠谦自己松了口,说只要言如青也希望他能把这亲事定下来,那他便回去。 佩兰一颗心原本忐忑不安了一路,好在见颜筠谦从药铺出来时神色并无异常,背后一身冷汗都尽数褪去了。又小声地向言如青道谢:“多谢言公子,让少爷回心转意了。” “佩兰姑娘客气了。” 佩兰心想,好在言公子是明事理的。 “师父也一起回侯府。”颜筠谦先一步上了马车,“如此,我订亲才能心安。” “是。”佩兰接过言如青手中的行囊。 言如青颔首,又把墨池托付到了降香怀中。一切就绪,他却仍默默立在一旁不挪动半步,显然并不打算和颜筠谦同乘车马。 “师父为何不上来呢?”颜筠谦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听不太出他的情绪,“以往我都是和师父同乘的。” 只怪佩兰太会察言观色,还不等言如青拒绝,便以为是言如青劝颜筠谦定亲的事没落了好,还是让两人的关系僵了些。她连忙顺着颜筠谦的话规劝道:“言公子请上车吧。” 心思干净如颜筠谦,想来定不是他筹谋好的,一切只是凑巧。 车厢内狭窄逼仄,言如青一语不发,落座后最多只能和颜筠谦腾出一拳的距离。算不上亲密,却足够让人心慌。 车马将行,窗格帷帘被风忽而掀开一角,起起落落只在一瞬。言如青移目去看,光影洒在颜筠谦的面庞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少年下巴尖削,还带着些不成熟的青雉,光影退却时似无酒自醉,如玉山将倾,缓缓地越过一拳之界,朝言如青靠去── “筠谦!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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