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静悄悄。 娄明皱眉,继续深入。“总领,还是无人。”前方回报。 在西南镇守多年,娄明自有些军人的敏锐在身,迅速意识到事情蹊跷,也不顾隐藏,高呼道:“撤退撤退,有埋伏!” 可惜来不及了,就在娄明刚刚意识到中埋伏之时,花河的联军已经包围成圈,堵住归路。 “哟,生面孔。”一位少年骑在马背上笑道,“你是哪里来的,在长安未曾见过啊。” 娄明紧绷起肌肉,瞧着马背上的人,年纪不大,地位不低,一身金色坠甲的短袍,腰间别着一把弯如月钩的刀,一张小脸生得精致,眉眼高深,眼睛亮如烈焰,长卷发编在脑后,坠满珠玉,额间佩戴一颗鲜红的猫眼石,华贵异常。 以他对柔北民族的了解,身上佩戴珠玉越多便代表地位越高,听闻柔北呼兰王年少加冕,相必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少年张狂自得,笑他此刻的困境。 “娄明,大新西南营总兵都督。”气势不能输,娄明开口自报名号。 “啊是吗。”少年好像不太感兴趣,瘪嘴又问道:“你比霍渊霍将军厉害吗?” 娄明来了气,在他听来这简直是赤1裸裸的挑衅,于是没好气回道:“霍将军乃是神威将军之后,自比娄明厉害百倍,你且等着就是了。” 少年琥珀般的眼睛亮了亮,点头笑道:“那我等着。” 柔北呼兰王身边的男人上前,两人开始用柔北语交谈,娄明听不懂,便不耐烦等着,他已被人困在此处,如猛虎入笼,有如困兽之斗。细细想来,霍渊的计谋无错,要怪只能怪柔北狡诈,天不遂人愿。 两人终于交谈完了,少年呼兰王有意逗弄他,没正经道:“你想我们如何处置你,娄明?” 娄明怒道:“要杀要剐随意,我大新男儿血战到底,绝不屈服。” “是吗。”对方展颜笑了,他的豪情壮志听在耳朵里如同笑话,娄明甚至能从少年的嘴角看出讥讽,虽然对方也并未刻意掩饰。 “马和兵器留下,本王放你一条生路。”少年仰起脸,“我,吉日彻辰,柔北呼兰王,回去后,可千万代本王问候霍将军。” 娄明和他的部队被人搜刮干净,扣下所有马匹、兵器和战甲,就差脱得赤条条赶回大新营地。 “霍将军,柔北狡诈设防,我们中了埋伏。”娄明跪地请罪,身为总领,第一仗便出师不利,他十分自责。 霍渊扶起他,眉头紧锁,安慰道:“不必自责,是我思虑不周,过于轻敌。” 娄明道:“那吉日彻辰十分可恶,羞辱你我,他让我向您问候,这不是摆明了挑衅吗?” “向我问候吗?”霍渊微愣,不知怎的,娄明觉得霍渊听到这话好像不怎么生气,还有些莫名的欣喜。 “毛头小子。”霍渊板正面孔,微怒道:“我定叫他后悔今日所为。” 这才对嘛,看见霍将军的神色,娄明这才放宽心。 另一方,柔北大营。 “你小子有两把刷子。”南蒙王笑得面色红润,一边清点着收缴来的武器,一边夸赞花河。 怒夏王附和:“呼兰王少年英才啊,首战告捷,我们士气大涨,多亏了你。” 花河得意洋洋接受着这位首领的夸赞,一手咬着母后做的甜饼,一手将铜钱扔起来又接在手心,自打离开长安,那枚铜钱被他日日把玩手中,睡觉的时候都得放在身边,现在已经锃亮,泛着光泽。 “殿下怎么知道新人要来偷袭?”烈言好奇发问,这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于是安静下来,看着少年如何回答。 花河拼命嚼嚼嘴里的饼子,咕咚咽下去才道:“简单啊,你们还记得神威将军在洛水的那一战吗?” “有些印象,可这有什么关系。”南蒙王挥挥手,粗声粗气道:“有话快些说,别学着汉人支支吾吾那一套。” “切。”花河撅嘴,“有点耐心行不行。” 天南王年老,对神威将军的过往还有印象,于是给众人缓缓解释道:“昔日神威将军在洛水征战前朝残将石猛,千里而来,对方本以为他要休整再战,谁知将军片刻不停,立即发兵,直捣黄龙,将石猛一众逼死于洛川之中。” 宰相烈言听后点点头,眼底带着赞赏:“所以你认为霍渊会效仿他的父亲,出其不意偷袭大营,因此才带我们重兵防守?” “答对啦。”花河打了个响指,被众人夸赞半天,小狼崽子尾巴都要翘上天,伸手又拿了一块甜饼,咬了一大口,甜饼裹着热糖馅,花河傻乎乎被烫了一下,嘶嘶呼呼吹了半天。 一旁的蓝杉看着他,无奈一笑,就算已经是呼兰王,这冒冒失失的模样还是未改。 “这些都是他教你的?”蓝杉凑在他耳边问道。 “对。”花河满眼骄傲,“是他教我的,我的吕岚先生。” “皇上!皇上!”太监一路跑进大殿,脚下生风,因为速度太快,只得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拎着衣摆,好不狼狈。 咕咚,太监摔在大殿的门槛上,磕得鼻青脸肿,来不及喊疼,又继续爬起来,像内冲去。 “做什么,冒冒失失的!”宇文恪烦躁的很,自打霍渊离开长安,他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头疾犯得也更勤。上次找毗罗婆前来诊治,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皇上!”太监吓的面色铁青,说话都带着颤音。 “到底怎么了!”宇文恪正在狂躁的边缘,如果这个太监将要说的话他不感兴趣,那么这个狗奴一定会被杀了祭天,而且死相难看。 太监咕咚跪地,哭道:“虢…虢夫人,她…自…自戕了!”
第86章 听到消息,宇文恪脑中一阵轰鸣,也顾不上自己头疼,快步赶去。等他到桃花宫的时候,太医已经无可奈何,虢夫人是服毒自戕,毒1药发作很快,几乎无解。 殿内除了虢夫人奄奄一息倒在床榻上,其余人等都跪在外等候发落,殿上静得骇人。虢夫人大口喘着气,因为毒1药发作,五脏六腑纠结钝痛,实在忍得辛苦。 宇文恪冷眼瞧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沉声道:“谁给你的毒1药?” 看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虢夫人咧嘴笑了,那笑容轻蔑而鄙夷。 “说!”宇文恪怒火冲在脑门上,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虢夫人几乎窒息,整张脸涨得发红。 “那......那个项圈是......是你给我儿子戴上的吧。”虢夫人艰难挤出话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有渊儿背上的伤痕...都是你这个变态打得吧。” “那又如何,回答我的问题!”宇文恪厉声呵斥。 “你这个...天打雷劈的畜生,残害手足兄弟,谋权篡位,屠1杀百姓,桩桩件件,你一定会下地狱的!”虢夫人红着眼睛,泪水一圈转在眸中,始终不落。 上一次霍渊带着花河来看她,虢夫人趁着儿子换衣服的时候悄悄看过,那背上斑斑驳驳触目惊心的陈年伤痕,作为一个母亲,几乎心疼得无法自已。他的渊儿是多么骄傲的孩子,竟要忍辱负重套上项圈,成为宇文恪的万物。她恨,恨宇文恪竟那样欺辱她的儿子,她也自责,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冷落渊儿,还要苟延残喘存活至今,充当宇文恪控制霍渊的筹码。 纵使她这个母亲做得冷漠又可笑,渊儿依旧为了她在宇文恪身边辛苦挣扎,从不抱怨,将所有的苦痛扛在肩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走在皇权的阴谋之上。 霍渊的这些年,该是怎么过的啊。 “我要死了,宇文恪。”虢夫人大笑起来,嘲笑面前自以为是的男人,作为皇上,富有四海,他能左右天下,却留不住她的命,真实可笑。“你再也无法威胁我的儿子,渊儿从此以后终于自由了!” 说着便吐出血来,染红了宇文恪的龙袍。 宇文恪也不躲闪,任由身上的衣服被血污沾染,他只是皱着眉,死死掐着她的脖子泄恨。 “你现在知道保护儿子了?”宇文恪咬牙切齿,“霍渊年少之时跪在桃花殿前祈求看你一眼你都不准,这么多年,你又何曾关心过他!” 那滴转在眼眶中的泪终于夺眶而出,虢夫人美颜的桃花眸水雾朦胧,映着院中桃花纷纷。 “你说我谋权篡位,这还得多亏了你杀了先帝,这才给了我能够谋权篡位的机会。”宇文恪松开手,那女人已经快要断气,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逼得人反胃,他突然有些恍惚,那年他让霍渊去杀宇文惟,太子的东宫中好像也是如此的血海涛涛,触目鲜红。也许他们这些人,天生就要双手沾血。 虢夫人用尽最后的气力,咒怨般看着他,“呵……你费尽心思得来的皇位,总……总有一天要被人夺走的……我…我就在地狱里……等着你。” 宇文恪不发一言,因为那床上的女人已经再也听不见他说话了。 桃花纷纷,落尽了。 那位让桃花神女为之叹服,容貌千古一色的女人,终于在漫天纷飞的花落之下,将自己埋葬于深宫淖土中。 宇文恪等了许久,虢夫人的身体慢慢冰冷,死后的面容祥和安宁,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无论是霍渊,还是虢夫人自己。四下凄凉,静到天地间只剩下萧索的风。 “费尽心思得来的皇位?” 宇文恪笑了笑,抬手摘去头上厚重的珠玉龙冠,那东西压在他身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咚得一声闷响,龙冠给扔在地上,滚远了一些。 “我不要皇位。”宇文恪仰起脸,“我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霍渊。” 他忽得起身,就好像虢夫人还活着那样与她说话,“你别以为你死了,霍渊就能从我身边离开,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我会让霍渊明白,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是,这世上护着他爱着他这么多年不变的,也只有我。” 剧烈的头疼重新找上门来,宇文恪踉跄一步,靠在床帷边。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宇文惟的。”宇文恪暴戾地甩甩头,眼底一片血丝,“父皇的宠爱,高贵的出身,未来的皇位,全都是宇文惟的,就连霍渊也是他的伴读,跟在他身边多年,就连死后都能让他念念不忘。” 他扯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要怪就怪你儿子多此一举,为何要对我施舍那么一丝一毫的善意。” “霍渊总有一天会明白,没有我,他就不是功将神威将军之后,也不会是如今统帅万军的天吴将军。” “他会明白的。”宇文恪红着眼说完,狼狈捡起地上的龙冠,重新戴在自己头疼欲裂的发顶。 桃花殿的殿门再次打开时,众人看到的仍是那位威严中带着隐隐暴戾的皇上。 “桃花殿每日照旧,就如同虢夫人生前一般伺候。”宇文恪冷冷扫过跪地一片的宫人,“今日之事若是敢传出去分毫,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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