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人为贼,屠万人为王。帝王之业,要踩着无数无辜的鲜血方能成就。一将功成,背后必定是万骨枯竭,国破家亡。 值得吗? 霍渊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这样的想法,在他从此往后无数年的征战岁月中,都成为了他的羁绊和顾虑,旁人说,小霍将军处处厉害,就是仁心太过,不够狠辣。 他不屠城,不主战,不好杀,宁可自己一生无为,也不愿在战场上成就功名, 霍渊收回回忆,长安那年的寒冬仿佛仍在眼前,不禁打了个寒颤。身旁的小狼崽已经成长为朝气蓬勃的少年,安然躺在他身边。命运让人难以捉摸。 “在想什么?”花河好奇道。 霍渊沉默不语,伸出手,握住了花河身侧的手,指尖冰凉。 花河笑笑,接着道:“向大新投降,丢了极乐天留给我们的草原,按理说是要杀了我祭天的,可是父王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保住我,老巫提出在身上纹黑龙,以死后不入轮回,向极乐天谢罪。” 小狼崽子坐起身,故作轻松,抓了抓头发道:“所以啊,珍惜这辈子吧常宁兄,来生还想遇我,怕是难了。” 霍将军一怔,刚要开口,小狼崽子又道:“不用安慰我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不就是在地狱待着吗,我这么招人喜欢的人,那些牛鬼蛇神也会喜欢我的。” 铁图乌罗安慰过他无数次,可每当低头看看身上狰狞的黑龙,小兰王便不再能自我安慰,死后孤独啊,要孤独多久,几百年,几千年,极乐天会不会永远不原谅他?如果这么长时间,那他还能找到自己的父王母后,找到身边的朋友吗? “世人皆道我背信弃义,杀害旧主,该当天打雷劈,谪贬地狱。”霍渊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花河耳边响起,“所以我不安慰你,既然要下地狱就一起吧,我陪着。” 花河瞪大眼睛,说不话来。秋风卷过草甸,轻抚着二人的脸颊,霍将军长发如墨,一双漆黑如渊的眼睛,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怕了十二年的东西,怎么就被他一句话给击溃了呢? 小兰王笑两声,抬起手抹了抹眼睛道:“你当这是什么好事情,还非要陪着我。” 霍渊只道:“我说过,来世还想遇你。” 既然遇不到,那我便去找你好了。 “你真讨厌。”花河抬手,鼻子酸的难受,说出话来也是软软的,抬眼见霍渊一直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凶巴巴道:“我没哭,沙子进眼睛了。” 霍渊瞥他一眼:“嗯,你没哭。” 花河扑哧乐了,看着霍渊,他向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性格,此刻情绪正浓,低声道:“常宁兄,你真是我遇见过最好最好的人,铁图从前说,我们没有结果,可我小兰王不信命不信天,我偏要试一试,常宁兄,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真心的。” 那夜二人没想着回去,就这么幕天席地的倒在柔软草甸中,仰望迢迢银河, 花河絮絮叨叨,霍渊也不嫌他烦,什么话都应他。 “常宁兄,未来我当上呼兰王,第一件事就是把金殿重新装修一下,你不知道这金殿多老了,住得都不舒服。到时候我给你留一间,让你随时都能来柔北玩,在你的房间里放一个弓架,这样可以把玄铁神弓放进去,哦对了,还得再准备一间,万一虢夫人要过来住呢。”小兰王天马行空规划着未来。 霍渊一愣,“你的未来有我?” 花河笑道:“当然有你啦,跟了我呀,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扯下来。”小狼崽子翻身,将霍将军压在地上,学着流里流气的模样,邪邪笑道:“怎么样,美人儿,要不要从了小爷?” 小狼崽子没自觉的骑在霍将军身上,自以为稳居上位,沾沾自喜。霍渊抬手,在他腰后一拍,小兰王觉得尾骨一麻,支撑不住,趴在霍渊怀里。 “汉文名字为何姓花?”霍渊的声音在他头顶传来,霍将军说话时候喉结滚动,蹭在花河耳朵上。 小兰王脸皮厚,这个姿势也不恼,索性树袋熊一样抱着霍渊,回答道:“母后的名字翻译成汉文就是花朵,所以取了这个意思为姓,没什么特别的。” 霍渊应了一声,花河沉默一会儿,闷闷道:“交换个秘密吧,纹身的事情我告诉你了,你也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身上的鞭伤怎么来的?”花河盯着霍将军的眼睛,严肃问道。 霍渊推开他,慢慢起身,月朗星空下,身影修长。 “皇上。” 花河不奇怪,早就有此猜测,霍渊身居高位,能让他身负重伤的,恐怕只有长安殿上那人。 “为什么?”小兰王歪头。 霍渊回身,嘴角浅浅弯起,难得活泼道:“不是只交换一个秘密?” 那笑容春风淡然,音容貌美,花河不觉看呆了。 “常宁兄,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特别好看。”花河起身,凑到霍渊身旁,“你要多笑啊,整天苦大仇深的,一点也不阳光。” 霍渊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崽子,心里想着,自己的阳光不是正在眼前。 小兰王深吸一口气,朝着山下大喊一声,回声阵阵,晚风灌进肺里,清爽惬意,心里什么苦什么怨,全都抛在脑后。 “你呢,未来想如何?”花河问道。 “不知道。”霍渊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你该回长安了。”花河说完,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那是我该回去的地方。”霍渊不明不白来了这么一句,与花河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天赐的礼物,让他这瘟神般只配活在暗处的人也尝尝人世的美好,现在时间到了,老天要收走这段幸福,将他重新打回黑暗牢笼。 “不要喜欢我。”霍渊慢慢道,他决定亲手撕开这层关系。他要保住花河,就不敢冒险。 花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眯起眼睛反问道:“那你呢,喜欢我吗?” 霍渊不言语,一时间天地间只有草叶风声。 “你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花河笑笑,“若是不喜欢我直说就是。” 霍渊张着嘴,那句喜欢堵在喉咙里不能说,更不忍昧着良心否认。 “你看,你还是喜欢我的,这就够了。”小兰王耸肩道。 “会很危险。”霍渊垂眸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花河捧腹大笑,“我小兰王连下地狱都不怕,还怕这些事情吗,霍将军,你知道草原上的狼吗?” 霍渊摇头。 小兰王眯起眼睛,“狼啊,认准了一个猎物就不会放过它,哪怕环境再危险,哪怕饿着肚子蹲守多少天,也一定要抓住它,变成自己的猎物才行。” “霍将军,你是我认定的猎物。”小狼崽舔舔嘴唇,琥珀色眸子紧紧盯着他。“跑不掉的。” 霍将军长久看着他,眼底情绪浓如水。鬼使神差伸出手,抚上小狼崽那卷卷的头发。花河将霍将军推倒在地,重新坐在他身上。 “想亲我就直说啊霍将军。” 霍渊避开他的目光:“没有。” “那我想亲你了。”花河低下头,咬住霍将军的薄唇。 与上次小鹰涧生死危命过后的激吻不同,这个吻温柔而缱绻,离别的愁苦和未来的迷茫似乎尽在其中。 “对了,我要送你一个东西。”花河抵着霍将军的额头,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他掌心。 那是一个狼牙制品项链,做工精致,挂着柔软的羊皮带子。 “这是紫豪的换下的乳牙,在我们草原,狼牙会带来好运,保护你不受伤害。”花河拿过项链,不由分说环上霍将军的脖颈。 “要留好啊,这东西难得的很,铁图乌罗他们要看一眼我都不舍得给呢。”小兰王笑眼盈盈,又趁机揽过霍将军的脖子,在唇上啃了一口。 又是一阵风拂过,霍渊的发丝扫过小狼崽的脸,弄得他痒痒的,眯起眼睛。伸出手,替将军把发丝别在耳后。 “常宁兄,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真心真心的,就算注定要分开,这份心意也不会变。”
第45章 次日的朝阳升起时,铁图急匆匆找过来,正看见小狼崽靠在霍渊怀里,睡得正香。 霍将军睡眠浅,远远听见脚步声便醒了,起身看向铁图。 “你们怎么在这睡的,”铁图挠挠头,又着急道:“小兰王,小兰王,醒醒!” 花河不耐烦翻了个身,继续睡。 霍渊轻轻拍他,低声道:“起来了。” 小兰王这才迷迷糊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一晚上睡在草地上,头发一团乱,还沾着草叶。 “什么事啊?”花河努力睁开眼睛。 “快别睡了,”铁图过去拉他,“老巫失踪了!” “什么?”花河瞪大眼睛,瞬间清醒过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早上,木落发现的,他一发现就跑去金殿找你了,蓝杉说昨夜看见你出来,我就猜你在这,所以赶紧来找你。” “走!”三人飞速赶往金殿。 金殿上已经乱成一锅粥,柔北民族信奉极乐天,巫师地位极高,老巫突然失踪,无异于丢了主心骨,一盘散沙。 “小兰王回来了。”蓝杉侍立呼兰王身侧。 呼兰王看向他身后的霍渊,霍渊立刻明白,行礼道:“我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 呼兰王满意点头,目送霍渊离开金殿。 “师兄,怎么回事?”花河问道。 木落保持往日镇定,答道:“今早我给老巫送水,发现门大敞着,被子没有使用过,人早就消失了。” “昨夜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花河又问,木落天生眼盲,听觉比旁人灵敏百倍,若是没有睡下,肯定能发现端倪。 “听见老巫的脚步声,但他从前多有起夜如厕的习惯,所以没有在意。”木落答道。 “只有老巫自己的脚步声吗?” “对。”木落点头。 花河转头对铁图道:“你跟着我师兄去老巫帐外看看,带上紫豪,辨别一下泥土上有没有留下生人的脚印和气味,顺便再看看老巫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 铁图点头,随着木落出去了。 他又接着道:“蓝杉,你和乌罗组织一队人马搜寻,老巫是个瞎子,不一定能走远。” 蓝杉乌罗领命出去。 呼兰王满意自己儿子的处理方式,频频点头,这些年他逐渐衰老后,有意将事情交给花河处理,如此看来,他的儿子确实有能力担得起将来的呼兰王位。 “父王,您先不要着急,这件事不能告诉族人,瞒得越久越好。” 花河垂眸,接着道:“还有父王,这件事我想问问常宁兄的意见,我相信与他无关。” 呼兰王看向他,沉默半晌道:“你就这么信任霍渊,儿子,这关系到部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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