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受欢迎。”霍渊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评价道。 “那可不,谁不喜欢我小兰王。”花河弯起嘴角,又低声在耳边调戏道:“你霍将军不喜欢吗?” 霍渊耳朵又红了,自顾走了,没理他,花河笑了半天。 走在路上,一处小摊贩前,一个小孩正哇哇大哭,小脸擦的通红。他的母亲烦燥地在一旁,说道:“你要是再哭,神威将军就把抓走杀了!” 小孩勉强止住了哭声,一抽一抽的。 这母子俩是来往柔北的客商家眷,说的不是柔北语,而是蹩脚的汉文。所以霍渊能勉强听明白。 霍渊:…… 花河尴尬道:“你别介意常宁兄,柔北与大新征战多年。很多人都把神威将军当作很恐怖的存在,所以……” “无妨。”霍渊表示理解,毕竟当年神威将军可是差点灭了柔北一族的战神,怎能不让人害怕。 小孩不哭了,从小摊子后跑出来,要去街上玩,冒冒失失一头撞在霍将军腿上,摔倒在地。 霍渊蹲下1身,小心扶起孩子。小男孩脸上泪痕未干,一抬头看见霍渊身上的玄鸟鱼纹,又想起母亲所说的长安霍氏如何残暴,瞬间吓白了脸,想哭又不敢哭。 “不要抓我,我不哭了呜呜呜,我没哭别抓我。”小孩子满脸恐惧,无助哭号。 花河看见霍渊的手僵在原地,霍将军面上不显,只缓缓收回扶着孩子的手,起身便想要离开。他从来如此,别人厌他,便自己躲远些,不招人烦。 “不行哦,”花河蹲下1身对孩子道,“刚才那位大哥哥好心扶了你,还不责怪你撞到他,你怎么能不道谢呢。” 小孩呜咽一声看向花河,眼底泪汪汪,被说的哑口无言。 “听见没有,男子汉怎么这么胆小,快去跟哥哥道谢。”花河啧了一声。 小孩慢慢起身,怯生生对霍渊道:“谢谢哥哥。” “不客气。”霍渊说的很生硬。 “这就对了嘛小子。”花河拍拍小孩的脑袋,“记住了,这位哥哥叫霍渊,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不是杀神不是死神,是我们柔北人的朋友。” 霍渊微微一怔,看向蹲在地上的小狼崽,说这话时笑眯眯的,字字句句飘进耳朵里,扫过霍将军内心最轻柔的地方。 “别放在心上,”花河凑到他耳边,“你是我的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完还眨了眨右眼,可爱的要命,小兰王就像一只小狼崽子,如果此刻有尾巴,都要在霍将军面前摇上天了。 霍渊情不自禁伸出手,在小狼崽的耳朵上摸了摸。 铁图表示没什么眼看。 白天逛完市集便回到金殿,吃完呼兰王妃精心准备的晚餐,夜晚时候,霍渊坐在灯下读书,这是他的习惯,小狼崽子枕在霍将军腿上,悄悄从书后打量他。 “看我做什么?”霍渊无奈道。 “相公好看。”花河嘻嘻笑道。 霍渊没理他,实际上自己心里清楚,这小狼崽子看着他叫一句相公有多要命。 “今晚月色很好,天也晴。”小狼崽透过帐顶的天窗看向外面。 “嗯。”霍渊抬头,半张脸在烛火下,半张脸在月光中,朦胧而暧昧。 小狼崽看的心痒,伸出罪恶的手,拽住霍将军的衣领,往下一扯。 “我记得常宁兄说过,想要认识认识小兰王,现在见到了,不知道跟将军心里想的一不一样。” 花河也没要霍渊的回答,轻轻抬起头,咬上霍将军的唇瓣。霍渊浑身僵硬,一手握着圣贤书,一手扶在小狼崽后背,生怕他滚落下去。 “木头一样。”小狼崽子笑了笑,满意的看着霍将军整个耳朵都是红的,烛光下,更显动人。 “带你去个地方。”花河起身催促,“这么好看的月色别辜负了。” 两人从金殿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花河带着霍渊来到部落的后山,也就是裙带岭北部群山的分支。 站在高处,漫天星河触手可及,鲜草方向萦绕鼻尖,夜晚露重,沁人心脾。饶是见过大新万山万水的霍渊,也不由得被此刻如梦似幻的星空所吸引,霍将军微微抬头,眼底是月,是星。 花河坐在地上,笑眯眯扯了扯将军的衣角。“常宁兄,坐下。” 霍渊坐下后,小狼崽使坏,一伸手扯着霍渊向下滑去,从山顶一路滑到半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吗?”花河躺在柔软的草甸中,咯咯笑道。 霍渊无奈,只在他身边躺下,两人一同仰望星空。 小狼崽子伸出手,五指张开,月色在指缝间流淌。 “常宁兄,还记得我身上的纹身吗?” “记得。”霍渊偏头看他。 “这是黑龙,在柔北,只有罪大恶极之人会在身上纹黑龙,为了在他死后告诉极乐天,此人罪不可恕,永世不可再入轮回,要在寒山夜影的囚牢中,背负罪孽,永无安息。” 小狼崽子的神情看不清楚,声音有那么一丝丝的委屈。霍渊静静听着,五味杂陈。 “十二年前,大新举国之力入侵柔北,誓将柔北灭族,那些将军都说,必须要战,要守卫极乐天留给我们的草原,呼兰王至尊天下,怎能向汉狗低头。那时候我还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只是单纯觉得,那么多人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痛失亲人,明明只要向大新低个头就能保住全族平安的事情,为何非要宁死不屈,以死相战?” 花河顿了顿,笑道:“所以我极力主张向大新投降,父王也是支持我的,只是身为呼兰王,他被无数双眼睛架在高位,不敢违拗祖辈,不敢在他这一代葬送吉日家族的荣光。” 后来的故事霍渊是知道的,于是道:“所以,你代替呼兰王殿下,甘愿入长安请降?” “对。”花河看向浩渺天穹,“那时候太小了,有些事情想的很简单,但我却不后悔,至少牺牲我一人能让柔北百姓从此不再受战争侵扰。” 霍渊看着身旁的少年,就如同十二年前一样,懂事的让人心疼。是一匹天生傲气的狼王,却因为要保护自己的族群,不惜拔下尖牙,自断利爪。
第44章 十二年前,长安。 今天是柔北人投降大新的日子,各路将军都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柔北与大新征战如此多年,终于能够结束这一切,不用再苦守塞北边关,今年能回长安过个好年。 神威将军不在长安,他正领重兵压在云起城北境,十万大军举国之力,只要柔北人有半点反抗,立刻便能踏平裙带岭。 霍渊站在朝堂上,他年纪不大,但因为神威将军的缘故,皇上特批可以上朝听政。来往之人不时巴结他,一口一个小霍将军,夸赞他是青年才俊,未来可期。他有些不耐烦,虚伪嘴脸看多了,说的人累,听的人也累。 三皇子宇文恪侍奉君上左右,太子殿下照旧没来,宇文惟又病了,前几日长安温度骤降,一场风寒便严重到无法下床。 “还没到吗?”皇上皱眉问左右。 “回皇上,您让柔北使者从正华门一路跪拜进大殿,以彰显诚意,没有这么快的。”太监低眉顺眼道。 “听说这次来的是呼兰王唯一的儿子?”皇上道。 “是,柔北小兰王,只有五岁大。” 朝上之人皆无动于衷,只有霍渊一人轻轻皱眉,长安落雪,这么小的孩子一路从正华门跪拜到大殿,这是要冻坏人的。 “皇上,”霍渊拱手,虽然此举让龙颜不悦,他也实在于心不忍,“幼子不禁严寒,还是算了吧。” 宇文恪抬眼看他,眼底是警告的意味。 身旁的人扯了扯霍渊,低声对他道:“皇上此次以儆效尤,好让周边蛮夷不敢再犯,你休要再多言。” 皇上冷冷道:“霍渊,你也该学学神威将军,身为武将朝臣,就该收起妇人之仁。” 霍渊还想再谏,被身旁的人扯下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阶下,棕褐色的头发飘散,落满雪花,那孩子身影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柔北人是波斯迁徙来的部落,生的天生美艳,即使孩子还小,那张极标志的小脸也让霍渊一眼惊鸿。似乎是冻坏了,孩子的小脸通红,眼神坚定,一步一叩拜,身板挺直。 就算是请降,不卑不亢。 小孩子是烈性子,不叫苦不叫累,脸烧的通红,看向皇上的眼神,却不曾退缩半分。 后来,因为小兰王真诚请降,大新皇帝决定收兵,将柔北变为大新藩国,保留呼兰王称号,却必须对大新称臣。 一切结束后,霍渊终于挨到下朝,顺着熙攘人群而上,想找到那柔北的孩子,至少给他一件御寒的衣物,或是请大夫医治。英雄惜英雄,霍渊在心里佩服那孩子的勇气,便想借此机会结实一番。 雪越发大,鹅毛般飘落,路上无人,行客匆匆,下朝的达官贵人坐上轿撵,风雪不沾身。 “柔北使臣呢?”霍渊眯起眼睛,问正华门守卫。方才下朝后被人缠着,等脱身出来时候,柔北使臣已经不见了。 “已经走了,皇上不许柔北使者逗留长安,怕生变故。”风雪太大,侍卫扯着嗓子喊,指了指北方,“现在应该已经启程了。” “那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变故。”小时候心直口快,霍渊一着急竟说出口,在侍卫震惊的目光中,霍渊翻身上马,向北追去。 心里冲动,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去追,追上了又能如何。或许是那幼子跪拜的雪中的凄惨太过刺眼,又或许是忘不了那孩子眼中不弯折的坚韧。 霍渊一路纵马向北,马蹄踏过长安湿滑的街道,他身着厚厚的绒毛披风,依然觉得寒风直往骨头缝钻,冻得颤栗。 一人速度快些,他很快便追到城北,柔北使臣已经出了城门,而霍渊却被拦了下来。 “长安城封禁,小将军请回吧。”侍卫横着武器阻拦。 霍渊伸长脖子,透过城门远远眺望,柔北使臣的身影越来越小,向风雪深处而去。霍渊翻身下马,三两下爬上城墙,站在高处,极目远眺。 五岁的孩子比同龄人要高,身材纤瘦,肤色白的耀眼。骑在比自己高不少的马背上丝毫不怵,手握缰绳,迎着寒风,萧瑟孤凉。 小兰王听到身后动静,好奇回头。霍渊站在城墙后,与他视线相交。 那日,小将军在城门上站立许久,雪上不见马行处,一直站到柔北使臣彻底消失在茫茫大漠中,就连马蹄留下的痕迹,都被风雪重新尘封。 长安北望,山河无心,絮柳纷飞,热血难凉。 霍渊的心底,永远空了一处,随着那孩子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帝王霸业的迷惘之中。 从前为人臣子,他只想着,武功高强,为帝王分忧,开疆拓土,成就霸业,就像神威将军一样,成为当世英雄,不败战神,便是霍家子孙毕生追求。可现在,霍渊有些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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