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先生摇头:“不,是为师错了。你一个翩翩少年郎,长年伪装残疾,错过多少可爱天真之事?金大哥溘然长逝,你更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如今金家堡只剩下你一人,为师坚决不允许你再涉险半步。天大仇恨,自有我在。” 金不戮脑中空白,只是茫然地拒绝:“不,不。徒儿不要。” “辽儿。”仇先生深深望着他,“你是金家唯一的后人,也是阿鹰之外,我派唯一弟子。好好活着,是你如今的责任。将来我两门,要靠你来光大门楣。” 听到“唯一弟子”,金不戮内心升起疑惑:“兰卿哥他……” 仇先生道:“兰卿和爨莫扬交好。明月山庄与平安治全部和魔宗有隙。离间大小魔宗的事,你不必再管。知己难得,你与爨莫扬,便像两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相知相交吧。” &&& 片刻后,仇先生肃然警告:“为师不轻易见你,却不是不管你。沈知行的大徒弟今次一起来了,还装模作样替你爹爹穿了孝。你安排他在外看守道场,甚好。今后也莫要受其攻心之计所蛊惑,与他重建了联系。” 金不戮早想与师父论论此事,今见提及,马上说:“小旻他……” “你叫他什么?!” 金不戮从未见师父如此严厉,急忙改口:“温旻他,在姑苏救过徒儿。” 仇先生的声音里带了从不曾有的森然冷意:“施人以惠。你在杭州送了一次断剑,连这个道理都没明白?!” “温旻不是施舍恩惠。姑苏江宅凶险异常,他是真的……” 真的什么,金不戮已经说不出来了。 一声脆响,一句惨呼。 仇先生甩手一掌,结结实实掴在金不戮脸上。
第96章 95. 一纸断头 金不戮对师父全无防备,仇先生又用足了力气。这一巴掌,将他打得歪倒一边,额角撞在石壁上,磕出血来。更兼嘴唇被牙齿磕破,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本就不大的脸,半张全肿了。 耳中更是嗡嗡作响,几近失聪。 金不戮从小到大,连重话都没听师父讲过半句。金泰怜他幼年丧母,又受过重伤,更是将儿子捧在手心里。别说打了,就连责骂都没有过。 他今日突遭如此重罚,见师父如此暴怒,一时间惊恐异常。捂着脸上肿起的地方,直直地发愣流泪,爬都爬不起来,更别提说出一个字了。 仇先生打完徒儿,自己也大恸却怒。 他指着徒儿,手指都在颤抖:“那个温旻,别说是沈知行的徒弟,单看他品性也恶劣异常!小小年纪便学会玩弄人心,心狠手辣。他在姑苏是怎么当众报复景氏姐弟的,是怎么对付群英灿抗议的群雄的,在杭州又是怎么对你的!你全都忘了?!” 又恶毒地诅咒:“去年你在孤山救他,一如当年我救沈知行,已经不可理喻。若再信他,就如我信沈知行!万丈深渊等着你!” 言尽于此,突然心头狂跳,全身筋脉大乱。如在姑苏那般,哼都哼不出一声,直直向后倒去。 金不戮惨呼师父,奔上去扶住仇先生。让他缓缓坐下,防止他磕到后脑。 金不戮记得爹爹曾提过,当年师父将自己和虎伯、阿鹰送来南海时,也是这般心脉大乱。放下他们三人后便倒地不起。在金家堡闭关调养了一年,才完全恢复。只是出关之时,一头乌发尽数变白。 由此,金不戮一直认为师父是为救自己耗费了心神。今见师父气得旧伤复发,难过又内疚,慌忙为师父输送真气。 良久,仇先生才缓缓恢复正常。脸色仍然煞白,好在能自如活动。 抬眼,金不戮一张脸还肿着,血泪斑斑,凄凄惨惨。却只是关切地望着他,丝毫没表现出被打被骂后的愤恨与不服。 仇先生心知这徒儿从小便是如此心性,深深一叹:“辽儿。你这般性子,日后免不了重重考验。切记保护自己。” 说罢,也不多做告别。戴好头套便走。 纵然还有稍许踉跄,却拒绝金不戮相扶。 金不戮望着师父一步步远离的背影,知道诀别已是必然。 他只觉整个世界都已远离。日后风行万里,水漫流沙,却都只是自己一人了。 两行清泪流下,声音却不再波澜:“师父。还有一事,恐难避免。” 仇先生站住脚步,却不回头。 金不戮望着师父的背影,目光依恋。声音却已冷静:“沈知行此来,定会找徒儿要一样东西。” &&& 金不戮被师父一巴掌打得十多天才恢复。期间因为脸上手印肿着,根本不敢出屋。对外只称操持丧事外加丧父之痛,需要休息。这几日只在屋内潜心读经,连道场也不去了。 阿鹰不明少爷被打的原因,大喊不服,要找大师伯理论理论。也被虎伯来了一巴掌,罚去刷洗全规屿所有净室,并倒所有房间的夜香。才老实了个把月。 这段时日,着实苦了温旻。 刚和阿辽摸过手,互相说过几句体己话,却又见不到人了。 曾有心潜入卧房偷偷找他,又担心惹他再生气。只能远远地望着少堡主独院所在的高高斜坡,暗自嘀咕: 阿辽住得这么高,连个台阶都没有。每日上上下下,该有多麻烦。难怪他动不动就呆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现在,温旻唯一可做的事,便是按照金不戮的嘱咐看守道场。每天还照例为金泰读一遍经。 他记性好,读一遍之后就会背了。几万字的经文顷刻背完,一代宗师都没他倒背如流。 看守到场,是和爨莫扬轮班。 期间没少领着维摩宗弟子和明月山庄的人横眉立目。终是双方都念着身在金家堡,另有沈知行压阵,各自忍让,没有动起手来。 &&& 沈知行不是个严苛的长辈。除授业解惑之外,也不多管小辈闲事,任由孩子们折腾。只一句叮嘱:“不准在金家堡闹事。” 闲来无事,他便独自跃上一株榕树,遥遥望着远处碧波出神。 沈知行来南海,固然为了看望金不戮,也是为了追踪梅尘断剑。却更有个心思暗暗萦绕,让他紧张不已: 金家于“他”曾有铸剑之谊,又曾派独子去杭州帮“他”送断剑。而今金老堡主去世,“他”都不来祭拜的么。 那么善良,笑起来那样好看…… “他”,一定会来的,对吧? &&& 这日,温旻轮班休息,未去道场。照例一边背佛经,一边抻着脖子,朝金不戮的小院张望。 远远地,就见院门打开,金不戮出来了。 他拄着拐杖,艰难而缓慢地下坡。虎伯跟在旁边,慢慢一同下来。 原来阿辽是这般上下的。温旻心想。 这虎伯真是不中用。那么高的坡,也不帮他。 若我在旁边,定然天天抱着阿辽。不要他自己费力走一步。 温旻如此想着,却飞快地往佛事仓库领香处跑去。 &&& 金不戮刚朝外走了没几步,就见温旻捧着一大把线香,冲道场的方向走。 温旻依旧一身素白,头发一条麻布扎着。是和金不戮一样的重孝打扮。 道场本在另一个方向,金不戮慢走几步便能和温旻错开,无需打照面。可架不住温旻走得快。没几步,两人还是走到了一条路上。 出门之前,金不戮已做万千准备,却没想撞见小旻后,满身盔甲还是马上碎了一地。 他心里一慌,站立不稳,蹬蹬后退了好几步。 温旻赶忙跃过来,一把搂住他。毫无罅隙地贴近了,把温凉贴成炽热。稀罕又小心地看他,好像在看丢失多年的宝贝:“阿辽一个人在屋子里天天哭,是不是?” 金不戮挨打之后,的确没少哭,双目红肿得桃子一般。生怕被温旻看透什么,轻轻地推开他。 可温旻是什么眼神,早看见了他额角的伤:“这是怎么了?!” 金不戮道:“太累了,也不想吃饭。跪着读经,猛一站起来便摔了。” 温旻将信将疑,认真地端详。 只见金不戮消瘦之外,神色更加哀伤,甚至透着股深深的绝望。 温旻在心中暗暗盘了一遍金家堡内各色人等,谅也没谁敢动他。又不想把阿辽惹毛了,便没有追问,姑且信他是一个人难过极了,自己摔的。 金不戮不想叫他再看。转过身去,掩饰问道:“今天你看道场?” “不是,只是去看看香够不够。” 金不戮小声地,却真诚地说:“谢谢你。” 温旻觉得他今日异常生分,佯嗔:“阿辽同我还道谢。” 金不戮眸光慌乱:“我……我要去找沈叔叔。” “阿辽找我师父做什么?我可以同去吗?” 金不戮想了想,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我要把这个交给他。” &&& 金不戮怀中的信,交到了沈知行手里。 平整的信封,一方素笺。信纸墨色不旧不新,是一年内的痕迹。 信封上几个大字,沈知行不会认错。 棱角尖锐,犀利分明,一笔一划如刀的瘦金体,是顾白独特的字迹。 上写,“金堡主泰兄亲启”。 这是顾白交给金泰的信。 是去年,顾白委托金泰将梅尘断剑交给沈知行的信。 信的内容,如去年金不戮在月白楼上所说。梅尘断剑,不必再熔。 因为顾白不要了。 寥寥数语,十分地轻快无所谓。顾白言,剑熔不熔,对他来说已不重要。有个人,却更加需要。 那个人便是沈知行。 一柄断剑,昭示一段断了头的过往。斩断了十多年光阴。 光阴以外,全是留白。 困在那段光阴里的,只有沈知行一人而已。 &&& 沈知行看完信,半晌无语。喉头一动,最后只剩下笑:“‘他’,没来么?” 金不戮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想顾大侠不论身在何地,定然都已为我爹爹哀悼了。” 沈知行捏住信:“谢谢你,不戮。” 说罢,装好信,原封递还。 金不戮一怔:“沈叔叔不留着么?” 沈知行也一怔:“此信算令尊旧物。我可以,我可以……留下么?” “当然。”金不戮点头,“爹爹倘若在世,定然也愿将此信赠与沈叔叔。” 这句一出,一切立刻不同。 似乎有风暴在头顶吹响。 沈知行的目光顿时深成旋涡,百般情绪流转其中。仓皇之间,他掏出怀中酒壶,猛灌了好几口。却有一半洒在胸口。 金不戮一见,也是内心风暴翻涌。深深注视着沈知行,想看透他内心真实所想。 这样的他,天下无敌快剑。怎么会手刃好友师门上下,怎么会让好友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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