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过目不忘,孤山派又如此特殊,温旻自然记得那位“唐”。至于阿辽娘亲的灵位,他更是不知拜过多少次,自然知晓爱人娘亲的闺名是唐滢滢。 可百密一疏,从小到大温旻竟无一次想过这两个“唐”会有关联。 这是真正的“灯下黑”,也是着了魔的障眼法。真相如此地近,却被他忽略了小十年! 温旻哪犯过这等错误,越想越无法原谅自己,赤手空拳对着地面狠凿:“你同我讲过受伤的时间……我竟没早将这些连起来!我是头猪吗?!” 一拳一拳下去,丝毫内力没用,地上被凿出小坑,坑底隐隐有血印子,温旻的拳头也渐渐见红。 金不戮赶紧将他流血的手按住,捧在心口上:“你记下这么多已经很不易了,怎能这样怪自己?要怪也只能怪我……” 温旻知阿辽打小倔强隐忍,却不知他能做到如此。 这么些年,对着自己,对着仇人的徒弟…… 他根本不敢想金不戮是怎么过来的,更不敢追思两人的相遇、相识。 温旻蓦地心头发虚,却又犯贱一样忍不住发问:“所以,害了伯母的那个杀神……便是我师父?阿辽,你,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恨我两位师父?!” 金不戮颓败地软在那里:“我怎能不恨?从小到大,我每天都想着亲手杀了沈叔叔和简易遥!” 说到此处,星眸里燃起怒火:“在我印象里,沈叔叔杀人如麻、简易遥心如蛇蝎,我若不杀他们,如何能做孤山的掌剑弟子?!” 温旻身上猛烈一颤,从未有过的冰冷袭上心尖儿。他不敢低头去看怀中的阿辽,可手臂却本能地更加收紧,生怕一松手,有些东西便永远都无法挽回了。 金不戮发完了狠,很快便又重新瘫回温旻怀中,刚硬的身体渐渐柔软,声音也低沉下去:“可是,可是……”他捂着脸哀叹一声,“可是,沈叔叔和简易遥都是你的师父呀! “我见了沈叔叔本人,发现他竟不似一个魔头,而是个不羁与仗义的英雄。他还那么地爱我师父,又那么疼我……我认真地想通了,娘亲不是沈叔叔亲手害的。以沈叔叔的性格,若真的见了我娘亲,是一定不会出手伤她。 “于是我便只恨简易遥了。简易遥才是那背后操纵一切的恶人,远处孤山之仇、亡母之恨,近日金家堡祖坟之变,他都充当了什么角色?! “可后来简易遥竟成了你的简师父!”金不戮痛不欲生,捂着脸啜泣,“维摩宗里全是坏人,我好怕他也是在利用你。可没想那样一个大魔头,居然真的肯对你好。简易遥传你功夫、教你东西,你也敬他爱他,我好生为难…… “后来沈叔叔为了莫扬哥和我师父将手臂斩断了,他可是一代快剑啊!我好难过,你也那么伤心,我突然就不想报仇了,想让一切就随沈叔叔的手臂一起了断。只要他和我师父好好地在一起,那便好。 “再后来……你都知道了。世事难料,师父他们三人都是天上谪仙,前辈们的事,我一个凡人永远猜不到。” 金不戮擦擦泪花,哀伤而自责:“当年之事自然已经过去了。可自始至终,和我都没什么关系。 “我既没有报仇,也没帮上师父什么忙。师父了结一切,要我将自己的事想清楚即可。可我是个不肖徒,我,我什么都没有了,身边只有你。所以我什么都没想清楚,只想护着你。管他南海还是小五台山,邕州也没关系,我都愿意跟着。只要你不受半点伤害便好了。 “……我不及师父,我终究是个没出息的……” 他有很多身份。是金家堡的堡主,是孤山派的弟子,是维摩宗代右护法的爱人,是明月山庄庄主的兄弟。 可金不戮又谁都不是。纵然时光流逝,仇恨已泯。他也只是个放弃报仇的儿子、无能为力的掌剑弟子,亲眼目睹兄弟的姐姐被杀却碍于身份而无法明说…… 有谁能坦然直面如此复杂的一切? 四年来顾白要他想清楚。可岁月更深,虚假的鲜花愈美,连根拽出时的伤口越大,哪还能再回首呢? 金不戮是难以对温旻坦诚。可更无法坦然面对的,只怕是那个真正的自己,更是去掉伪装后那个真正的世界。 在暗中待久了,根本没法重返阳光之下。 温旻与金不戮灵犀想通,听说这番过往,怎能不明白阿辽的心境? 他心疼如鲜血横流,为金不戮擦着泪花,自己也早已满脸泪痕了:“不许妄自菲薄!我家阿辽只身勇闯韶岭山隘、上朝堂、杀狗官裴则曦、帮顾前辈调人马解围……还多次锄强扶弱。你好好想想自己做了多少大事,哪一件是凡人能做的? “一笑泯恩仇,如此快意决断,若非英雄,又有谁能怀如此气魄?! “你使得一手好剑法,连我师父都说过很好!他是什么眼界,你何时见过我师父虚伪乱夸人? “再者说了,顾前辈岂是肉眼凡胎?孤山派的掌剑弟子又是什么身份?顾前辈怎会单单因为你可怜便立你为掌剑弟子?那样岂不是看低了他? “知道么,阿辽,顾前辈是看中了你定能光大孤山!而今又有我在,咱们两个一起,孤山派定能和维摩宗一样,成为天下第一大宗派!” 金不戮怔怔地摇头:“天下第一?我从没奢望那些。我害死了少環姐姐……害死了阿鹰……娘亲也是我连累死的,我还能做什么大事?” 温旻严肃起来:“阿辽,我知有些话不该多说。但你若一直这样,我便要问些难听的了——金家堡同明月山庄交好,你们既有心报仇,为何不联合明月山庄对付维摩宗,而是要栽赃诬陷爨莫扬?” 金不戮想起往事又要哭泣,被温旻拥着安抚才能勉强回道:“爹爹怕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从不要我、也不曾逼迫我师父去找魔宗报仇。又怎会让我们滥用和明月山庄关系呢。” 温旻了然点头:“金伯伯舍不得你,吕前辈却舍得!” 见金不戮又露出茫然神色,温旻冷道:“前辈们的事不该多提,但我不得不讲一句——爨小姐香消玉殒,吕前辈责任重大!他不该叫一个小孩子行那藏剑的凶险之事。这桩惨事可以说孤山派每个人都有错。可是你,阿辽,你却最为无辜。利用一个还没长成人的小孩子,他们算什么好汉!” 金不戮被触及那道伤疤,再次伤心大哭:“不是每一个人!我师父没有!当时他不在身边!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我好想师父……” 温旻赶紧将他拥紧了,好好地亲吻安抚:“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说顾前辈,他定然未授意吕前辈那么做,否则阿辽也不会昧着良心求爨庄主帮孤山派。” 金不戮伤心至极不及防备,只本能点头道:“嗯,当时师父在……” 话到一半,猛然住口。 温旻替他将下半句接了:“顾前辈当时不在你身边,而是在平安治吧。他便是仇先生。” 金不戮没想过师父身份能被如此轻易地戳破,猛地一噎,动也不动了。 此时此刻,他还能否认或承认什么? 温旻看阿辽那愣愣的神情,心早碎成一片一片的了。碰碰怀里的蜜色小脸,低声道:“阿辽不想说便不说了,好不好?” 不说也是默认啊。金不戮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僵在那里好生为难。 也许这就叫苦中作乐,温旻被金不戮那幅惨兮兮小模样逗笑了。将怀中人拥紧,一下一下温柔地吻他头发和脸蛋儿:“阿辽这次重现小顾白身份,就是为了打听顾前辈的下落,对不对?” 金不戮再也无法隐瞒:“是啊!莫扬哥是最后一个见过师父的人。我既然有机会见到他,怎能不想法子多问一句呢?” 温旻怆然不已。心疼金不戮,也想起了前辈们之音容笑貌,更思及自己的两位师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对爱人在黑漆漆的山洞里抱着,听周围沙沙的蛇蝎耸动、死亡,听着洞外的叫嚣威胁,突然有种不真实的幻然感。 突然,温旻想到一个问题,心中一悚,握住金不戮的肩膀,:“阿辽……现在我只剩一件事还没想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不论真相是什么都莫瞒我,好么?” 金不戮只是本能地点头。 他的秘密都说尽了,还有什么好隐瞒? 温旻更见紧张。吞咽了几次唾沫,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缓缓吐露出那几乎将他扼死的疑虑:“发现爨小姐被害那天的晚上,我去了趟孤山,你也去了。我们在那里碰见了俄里,我还差点遭他杀了。这事阿辽还记不记得?” 怎能不记得? 若无那次生死同历,哪来后面一生相许? 金不戮本要难受死了。但一想到那日那夜,想到那时的小旻,眼中又闪现出了光彩。轻轻地、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唇角向上牵动,牵出个无限柔情的笑。 温旻却紧张得脸都要僵了:“那晚阿辽为什么要去孤山?是为了跟着我么?” 金不戮缓缓摇头:“我去孤山,只是因为少環姐姐那件事我好后悔,又害怕,便想躲开。 “我在杭州没别的地方可去,又不敢在莫扬哥面前乱晃,便去了我的师门,也想去看看娘亲没了的故地。上孤山之前,我完全没想过能碰见你。” 温旻急着追问:“那你为什么救我,还替我挡了俄里一刀?那时你我根本不熟,你完全可以看着俄里杀了我,借此机会将维摩宗和明月山庄的仇恨闹大。” 你是为了骗我才救我的么…… 是为了让我信你么?! 你我的开始……是一场骗局么…… 金不戮完全没意识到这问题的意思。一张口,泪先流下:“我不知道啊——!” 温旻没听懂这个回答,人都傻了。 金不戮用沾着泪水和泥土的手抚上温旻的面颊:“事后我也无数次问自己,当时到底存的什么心,为什么要救你、帮你。我师父、虎伯、阿鹰……全都问过我。可我真的不知道…… “小旻,当年你一见面便打我,怀疑我,我明明好生你的气。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俄里要伤你,我却根本忍不了。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就想护着你,不想见你受到一点点伤。” 还要多解释什么呢? 温旻什么都不需阿辽再说了。 周遭是蛇蝎满布,外围是敌人虎视眈眈。可他只觉心中最后的阴霾全被春风吹散,便是阳光明媚,十里花开。 温旻捧着金不戮的脸,将那不停翕动的双唇含住。狠狠地吻他,深深地疼他,将他箍在自己怀里,恨不得和他嵌成一个。
第358章 347.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一切的秘密尽数抖落,温、金之间再无隔阂。虽身处绝境,可两人依偎爱恋更胜往昔,即便肌肤之亲也从未像今天这般赤诚和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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