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不坐。 非但不坐,还绕到另外一边,对着仇先生目光的方向,直直看着他。 仇先生便将目光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沈知行立刻跟着他,转到另外一侧。 仇先生转开,沈知行也转开。仇先生转回来,沈知行跟着转回来。 一直这般转了三四回,仇先生始终不肯出声。沈知行固执如一个孩子。 沈知行用有些颤抖的音调问:“是不是你?” 仇先生一笑:“我便是我。什么叫是不是我。” 他的声音,是那样低沉。身背,也颇为伛偻。 这一切都令沈知行倍感困惑。 他定了定神:“不管怎么样,你是孤山的人。对不对?” 仇先生豁地抬起眼睛,眸光倏地一亮:“贵宗与孤山派仇深似海。由此名头,不知连累多少无辜性命。今年春季一战,更是迁怒金家堡,掘其祖坟,令其年少的主人几近全身瘫痪。就连我平安治,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而今,沈护法又要借着‘孤山’这个名头,来拿我么?” 沈知行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吕剑吾吕大哥很好,你不要担心。” 仇先生的身姿动也不动,冷冷道:“你是想说,平安治的叛徒张绍成?” 虎伯吕剑吾匿身平安治中,扮做平安治勇士,用的化名便是张绍成。 仇先生这样一说,是表示完全不知孤山的事了。 沈知行不介意这个小节:“我只是想告诉你莫要担心。我发誓,我在一天,吕大哥、乃至你们的下一代弟子——孤山鬼面小顾白,便会没事一天。” 仇先生别开了脸,掩饰住自己眸光强烈的晃动。却不想沈知行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仇先生惊诧万分。眼神中没有怒气,却全是慌张。慌乱地甩着袖子,哑着嗓音道:“你干什么!” 沈知行的手也在轻微颤抖:“我知道你是孤山派的弟子,我不会为难你的。告诉我吧,他在哪?” “什么‘他’!你在说什么!沈大侠请自重!” “他……他就是你们的前一代掌剑大弟子……顾,白。” 沈知行极少亲口提起这个名字。 他舍不得。 “顾白”两字在口中滚动一圈,便如一缕忧愁的青烟吐露,霎时满天盈盈。 沈知行不管不顾地抓着仇先生:“当年是我亲手办下了错事。若他想杀我,便杀;想让我赔罪,便赔。我只想见见他,亲耳听他说上一句话。这样都不行么?” 仇先生深深地望住沈知行:“孤山派也没有手软,那些狠事十有八九同‘他’相关。你不恨他么。” 沈知行有些无措:“……真是他做的?” “若是呢。” “……那……我便死好了。他本不是那样的人。若真的做了什么,也是因为我。我死了,能让他消气,还能抵他的罪过。” “死?你一个人死,换孤山派百千性命。换金家堡少堡主祖坟被毁之恨?可真划算。” 沈知行仿佛被千斤的大锤在胸前撞,身体晃了晃,站都站不稳了。 他望着仇先生:“那要怎么样?他才肯见我。” 仇先生的目光也晃成一团狂潮。内里是无尽的恨意、后悔,竟然还有深深眷恋和柔情。眼圈都有些红了。 可他已别了开去,不叫沈知行看见。 再转回眸,便又是那般清透而锋利。如钢刀直插沈知行的心里:“你们简宗主睚眦必报。爨少庄主不过个晚辈,当年造访小五台山也被要求抵‘一条手臂’。如今贵宗犯过的错,却想轻松了结?” 沈知行打了个颤:“你也要我一条手臂?” 仇先生一怔,显然有些着急:“我没有说!” 沈知行还没明白呢,反而带着些期盼:“若我斩断一条手臂,他便肯见我了?” 他不关心自己的手臂,也不关心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说真话。却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 仇先生惊恐地看住他:“我没有要你斩断手臂!你莫要胡来!……我也不是孤山的人,不知道沈大侠那‘他’呀‘他’的是谁!” 说完,似再也承受不住这场对话。硬是从沈知心掌中挣开,起身走向内院去。 沈知行则愣在当场,默默地望着那个伛偻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192章 189. 捋虎须 沈知行离开平安治驿站之时,天已擦黑。 他也不显露轻功身法,也不隐身遁走。而是打开驿站的门,两眼发直地走了出去。 众人不解,甚至以为他有意作态。纷纷惧怕地让开一条路。 他便在这条路中,缓缓离开。 杨槿等人立刻冲进院内,去看仇先生是否平安。 维摩宗这边,则是赵廷宴先探出一步,道:“我去看看右护法师叔。” 薄一雅略微沉吟,冲章文棠道:“文棠兄,这里有劳你了。我去看看右护法。” 说罢,头也不回地追去。 赵廷宴对此安排不甚满意。见师父没有多言,便也不再表态。 夜里两人商议时,却道:“徒儿虽远在洛阳,却也知找到右护法师叔乃大功一件。此行身份最高的是师父,薄长老却轻松地将这份功抢了去。” 章文棠不做评判,只说了句:“他不是最后也没追到么。” 沈知行虽然与薄一雅私交不错,却仍然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他想逃开,江湖上便没谁能追的住。故而,薄一雅也空手而归。 赵廷宴想到此处,眸光一黯:“薄长老历来喜欢小旻师弟,徒儿也是知道的。他不想徒儿抢了这份功盖过温旻。宁可追不到沈护法,也不叫我去试试。” &&& 沈知行洛阳惊鸿一现,江湖哗然。 他什么都没做,却说了句有事找他。这样一来,维摩宗与洛阳毒案即便没关系,也变成有关系了。 顿时,平安治矛头直指维摩宗。 京中机构一针对维摩宗,地方官员如臂使指,便瞅着维摩宗不动窝。罗沁与郑长信几次三番与章文棠和薄一雅谈话,想要他们给一个交代。 章、薄两人足够长袖善舞、也足够强硬,一拖再拖,誓要将此事无限拖延下去。 &&&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平安治的牵头人仇先生,却再未出现。 平安治对外严守消息,私下却在内部流传着——见过沈知行后,仇先生突然故疾复发,静脉逆行,卧床不起。 &&& 窦胡和苏梨,在万四爷的院子里憋得太久。听说自己足不出户,已成江湖公敌。少年人心性,非但没有觉得事情重大,还十分兴奋。 尤其是苏梨,抠着腰间银丝香囊。明明很欢喜,却又带些羞涩:“许久没见温旻哥哥了。听万字行的人说,他在邺京好生威风,是个大英雄。唉,若我们能借此机会去一趟京城,岂不是能见到他?” 窦胡的白眼快要翻到天山上:“我们现在被困,怎么没见那小兔崽子来看看?” 苏梨不满地瞪他一眼:“不准这么叫温旻哥哥!你以为他不想来么?沈护法和简宗主不准,他才来不了的!” 窦胡也没其他话可说。大冬天的,定要喝副冷苍散给自己败败火。 这冷苍散,还是木范婕来玩时留给他的呢。 &&& 江湖众人虽然叫得欢,却不敢公然挑衅维摩宗。故而只是观望,未闹起太大的风浪。 但事情已口口相传,如水中涟漪,层层扩散。远在金家堡与明月山庄的金不戮、爨莫扬俱听说了。 金不戮一听师父现身洛阳,孤身面对维摩宗几大高手,坐立难安,想要去助师父一臂之力。 爨夫人大病已好转,爨莫扬便也想着去趟洛阳,寻找救出岩祝的法子。 时间匆匆过去,已到年根了。 &&& 皇帝谢烨弘,自听了这个消息,便免不了天天在朝堂之上看臣子们拉扯。 平安治坚持,此事必要绑维摩宗的人来审问。 也有大臣反对,说这件事明摆着有蹊跷。 仇先生本人便在洛阳。有蹊跷,只能是说平安治有蹊跷了。 平安治便认为这是在暗讽自己贼喊捉贼。萧梧岐说,朝廷大员若如此讲话,还不如那被关押的匪寇岩祝坦荡呢。 皇帝最终道:“如此大案无丝毫进展,众人在洛阳耗时弥久。临近年末,当地百姓们不用过年了?罢。平安治、维摩宗、万品楼,所有相关人等,一概先到邺京候审。平安治军也暂莫调动了。再大的事,也等安生过了年再说。” 这话说得有学问。 只说所有人先“到”邺京候审,却未说怎样到——缉拿、抓捕还是怎样? 这样,便给了一些人隐形的面子。 如此委婉,若还有谁违命不肯上京,那便真的只能等军队来剿了。 没几日,万玉柠、章文棠、薄一雅等人带着苏梨、窦胡,前往邺京。按圣意安顿下来,等后续进展。 平安治仇先生连同柳万里,也回到邺京。仇先生在萧府“面壁思过”,实则暗地里养伤。 这样一来,金家堡也好,明月山庄也罢,师出无名,再也不便到邺京去见“候审”的人。也见不到。只能在家等消息。 旧的一年终于平安过去,新的一年是否平安,便是新的问题了。 &&& 维摩宗年末盘点,成绩竟然不错。 这一年耗费不可谓不大。所幸简易遥操持大局极为稳重。局面愈乱,他愈能从中厘清关键,抓住要害。故而维摩宗从收入、人才,竟然都比去年上了一个等级。 人才里,后起之秀诸如纪佳木、游一方等,在一次次任务中表现极佳,皆是可造之材。且都已成年,均可以独当一面。 司徒皓虽然性子软了些,却有手艺傍身,也算是个可用之才。 温旻更甚。小小年纪便办下几桩大事。虽没精力专门训练,居然在冬腊试炼中一跃升至第二。 去年,他还是第八呢。 今年的第一,是纪佳木。 往届榜首的赵廷宴,今年却未能参加冬腊试炼。 但众前辈都认为,纪佳木当前的功夫,应该不逊于赵廷宴。纵然他回来,与纪佳木也有得比呢。 &&& 掌管教化的降龙堂长老贺南唐,将这些结果整理成册,向宗主简易遥禀报。然后偷偷地向上首看去。 一边看,一边格外夸赞:“温旻这孩子,每隔一段时间便长进一大截。颇有前辈之风。” 温旻的前辈,自然是指他师父沈知行,和宗主简易遥了。 简易遥却冷冷道:“有什么前辈之风。” 沈知行当年第一次参炼就拔头筹,连胜三年,无人可及。 简易遥自己,也是十五岁便成宗内高手,十八岁练就罗手素心经最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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