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戮吃着面,心早飞过了万水千山: 小旻腊月二十六才启程,是赶不上除夕和生辰回来了。便为他吃碗生辰寿面吧。 等他来了金家堡,再好好给他补个生辰。 维摩宗真是严苛,临到年末才放假,弟子们怎么赶得上回乡呢。 一定是因为开宗以来北方弟子居多,从幽州快马回北地各处,三四天也便够了。 可是如今他们家大业大,也不想想那些家远的怎么办。 想到“家”远这件事,金不戮忍不住微微笑了。意味深长又回味悠扬,似乎眼前的一碗面也不是面了,是一捧桃花煲。 对面的大厨师傅看见了,心中狐疑:少爷果然是长大了。看一碗面的眼神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怎么好像……看新娶的媳妇。 金不戮倏然醒悟,正好撞见大师傅莫测的目光。脸色微微发红,端着面进了自己的房间。 望着少爷仓皇而逃的背影,大师傅心意笃定:等虎伯从老家回来,要凑齐几个老仆商量商量。少年已经成年,真该说门亲了! &&& 金少堡主的笑意却并未维持太久。 初五这天,笑意便只剩下一半。 初七,笑意泯去七成。 初十,金家堡恢复往日寂静。 到了正月十四,金不戮大病。 他要等的人,一直没来。 十四的夜晚,金不戮出现在麒麟镇天香酒楼。开口要最烈的酒,来三坛。 天香楼是麒麟镇最大的酒楼,初三便开门迎客。与四合茶楼同一个大老板。 去年大小魔宗在四合楼开战,老板收了金家堡远超成本的赔偿,上下伙计们没有不认识金少堡主的。 伙计一见金不戮烧得红扑扑的小脸,更兼吭吭地咳嗽,哪敢沽酒给他。一边打哈哈,一边遣人去金家堡报信。 金不戮烧得眼周都是红晕。衬着蜜色的肌肤,虽有病态,更有一脸桃花相。 “新年一开,我便成年。一个成年男人,为何不能喝酒?” 伙计赔着笑:“金少堡主不是吃斋的么。酒是荤的!” 金不戮冷笑:“斋戒么,我也不是没破过。” 伙计也不明白他这是说些什么,只敢回应些吉祥话:“金少堡主大吉大利,贵体安康。明日上元佳节,今晚宜早些回家休息。” 金不戮微微一笑,把玩手中酒盏,忽而五指一张,酒盏飞出了窗外。 他坐二楼大堂临窗位置。酒盏掷出,越过围墙,飞到街上。飞到去金家堡送信的伙计面前,正好是五步之外的地面。 小伙计刚从二楼下去,出了大院,要往规屿方向跑。眼前突然炸了个杯子,吓得坐地上了。 抬头一瞧,二楼的金少堡主迥异常态,正淡淡望着自己:“小兄弟,大过年的莫要如此辛苦。上来同饮一杯如何?” 自他手中飞出的那肇事的杯子,炸裂千万碎片。惊倒了小伙计不算,另有一半飞溅甚远。惊了驰骋而来的青骢马。 骑马的武士一袭白锦衣,系一根素白腰带,满脸凶悍。 他骑术极其精湛。急切地一勒马,马儿嘶鸣着人立起来。武士似粘在马上一般,纹丝不动。 他一站,后面一匹同样的马便也勒住了。 再后面一匹也勒住了…… 如此沿袭,一个连着一个。骏马纷纷嘶鸣,前蹄扬起。 被惊了马的武士足足有十二名,显然是个井然有序的骑兵马队。 统一的白锦服青骢马,统一的凌厉眸光,压住了整条大街。将一个海边小镇,映出了大漠孤烟。 &&& 马队的统领是个少年,远在队伍最末。迅捷地将马勒住,凌厉果断远超年龄。 他的马一身淡金毛发,目光炯炯,有飞龙之相。长声嘶鸣,前蹄飞舞。神气得如从天上飞下来似的。 马上的人,面如玉,发似墨。高高地坐着,似个小小战神。 一袭霜白的锦服,也系了根素白丝绦。大氅末摆因骏马人立而扬起,猎猎飞扬。 那雄赳赳气昂昂的马队,更将他衬得勇武异常。 天上的明月,都显得黯淡了。 少年统领凌厉地向前一看,立刻明白了马队受惊的原委。噗嗤笑了。 这一笑,原本凌厉的目光顿时澄澈而喜悦起来。 他开口,声音像清透的冰泉,糅着沙沙的糖:“这个阿辽,胆子越来越肥。表哥不在跟前,竟然自己跑来酒楼发疯了。” &&& 金不戮早看见了马队末尾的温旻,一时间怔住了。似看一个易碎的梦,怔怔望着他潇洒轻快地纵马到了楼下。长腿一跨,下了马,进了天香楼。 温旻轻功又有长进,走路完全没声音,突然便从楼梯口纵身过来。 大氅轻摆,高挑身形又长了一大截。 他捏着嵌了珍珠的掐银丝马鞭把儿,往金不戮下颌一探,将他脸抬了起来。故意做个轻薄的表情:“这位小公子生得好俊,来陪大爷喝花酒呀!” 金不戮的眼刚刚雾了,又生生被气了回去。闷闷地说:“暴发户。” 温旻压身往他面前一凑,气息是独有的清爽甘冽,还有大男孩的蓬勃朝气:“衣锦还乡,来会佳人。” 给金不戮气得,一扯他马鞭:“还能不能吐出象牙了。” 温旻被扯得一个趔趄,噔噔噔往前扑了几步,啪—— 面朝地,摔地上了。 威风凌凌的武士头领,衣锦还乡的温旻少侠。一身贵重行头,摔了个灰头土脸。 金不戮大惊,急忙跟着扑过去。 温旻委屈巴巴地趴在地上,并不起来:“阿辽一见面就打表哥。” 金不戮哪里舍得打他。扯马鞭也只是轻轻一抻,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赶忙扶着他坐起身,上上下下地检查:“小旻受伤了?怎么站都站不稳?” “嗯……”温旻瘪着嘴,虚弱地靠他肩膀上。 “伤哪了?冬腊试炼伤的么?”难怪过年也不及回来。 温旻一捂胸口:“心疼。” “心口怎么了?!” 温旻侧过脸,对着金不戮耳朵热热地出气:“被阿辽打了,心肝脾肺都疼。” 金不戮的脸,霎时全熟透。腾地一下站起身,扔下温旻要往出走。 忽然间,眼前一黑,世界失了所有色彩。后退几步,仰面栽倒。 温旻赶忙跃起,将他揽在怀里。摸过额头,大惊:“怎么这么烫!” 金不戮抬起眼睛,笑得吃力。压着咳嗽道:“不碍事,小小风寒。方才起身太急了。” 一撑他胳膊,还想往起站。 然后,便真的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温旻抱着昏迷的金不戮,连楼梯也不走了。从最近的窗子跃出去,一个纵身,正好落进马鞍。 将人在怀里扶稳,用大氅裹好,喝到:“走!” 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身后马队一声不响,随命令扬鞭,整齐划一。 马队蜿蜒,向规屿方向驰去,如一条沉默的游龙。 &&& 安伯正坐在金家堡大门的门房里,担心少堡主发烧。又在琢磨厨房大师傅所讲的,少爷思春一事。 等得脖子都长了,也没见少爷回来。 金家堡位置高。安伯在门房,便能一直看到规屿下。 忽见远远的,有一路嚣张的马队,到了规屿上岛处。 马队打头那人披着个大氅,飞身下了马,几个纵步便从岛下蹿到金家堡大门口。 哦,瞅着眼熟。安伯想。好像是去年夏天来为老堡主看道场的…… 是叫温旻少侠吧? 当时那些来拜谒的大姑娘小妹妹的,有好几个问他在不在堡里。 安伯扶着老腰,缓缓起身,刚走到门房口,想说声我们少爷没在。忽而看见金不戮昏在温旻怀中。 他马上就慌乱了。一下子说“少爷点啦?!”(少爷怎么了),一下子又不知如何应付这前来的十多名客人。 温旻脚下不停,抱着金不戮急急地往堡里走,扔下句话:“安顿人和马。阿辽我来照顾。” 立刻,后面有一名武士上前,将温旻的话译成一句粤地白话,告知了安伯。 安伯尚不能马上反应。一会儿望望温旻上去的方向,一会儿又看看默默站立的白衣武士们。 不多时,另有一名武士驰马而来,身前护着个人。两人一起上了规屿,原来那被护着的,是麒麟镇最知名的郎中。 &&& 金不戮因站立过急而晕倒,不多时便醒了。 睁眼看到温旻正伏在床前,眼神疼得稀碎。眉目更显英挺,好看里带着些大孩子的俊朗。 金不戮还有些虚弱和咳,但是很欢喜:“小旻又长高了。是个大孩子了。” 温旻也没心思打趣了,也不反抗他说自己是“孩子”了。一下一下摸他头发,声音轻得像是怕吹散了最珍贵的羽毛:“阿辽笨得不会照顾自己,病成这样。” 一时,又像喃喃自语:“一见你这样,我心都碎了。” 金不戮笑道:“你来了,我便好了。” 虽然中气不足,精神却很好。 温旻便放了心,在他鼻尖上亲了亲:“郎中说你思虑过重——我家阿辽在想什么,是不是生意太忙?” 金不戮脸上有些泛红,转开了眼神。 温旻心细如发,这点神色哪能逃过他的眼睛。顿时嘻嘻地笑了,额头抵过去:“想表哥想的?阿辽相思了?” 金不戮胸口轻轻起伏了两下,盯着被子一角。 开口很艰难,却又很直接:“嗯。不行么?” 目光虽然有些怯怯的,却勇敢地抬起,直直迎上温旻的双目。 这回说不出话的,换成了温旻。 望着金不戮扑簌簌的睫毛,望着他一点挺翘的鼻尖,望着他羞涩却又尽量勇敢的目光…… 温旻眼睛都移不开了。 慢慢地,慢慢地,红色的晕,也悄悄爬上了他的耳垂。
第120章 119. 主动上门的表少爷 金家堡的下人门觉得,少爷悄悄等待的贵客,好像是揭晓了身份。 好吃的,好玩的,那珍藏了一个节日的菜单,轮番地端了上来。大师傅憋屈了半个月,今日终于得到机会,大展身手。 可门房安伯绝不肯相信。 之前有个精致的白银冠,少爷不是喜欢的紧?那不是爨少庄主送来的?少爷等的显然是他啊! 大厨师傅摇摇一根手指。 看看来的这十多个人,都系着白腰带,是替老堡主带着孝呐。 少爷等的,肯定是这号人物呀。 在懂粤地白话的武士通译之下,温旻听大师傅说了金不戮是怎样从北方小年等到岭南的小年,又是如何由喜悦等到生病。 大师傅更是声情并茂地说了那碗大年初一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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