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晏借着红帐薄纱朝外看去,窗子是开着的,这是一楼,跳出去至少能活一个。 半晌,他回过头,把手中刀子递到温连的手心,低声道:“拿好,有一个人能逃出去就有希望。记住,用刀的时候要稳,稳中求狠,要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刀刺进去。” 刀刃冰冷,温连勉强冷静下来,就是莫名觉得小红这番话有点耳熟。 顿了顿,他反应过来,嘴角微抽,“这不是我当初教你做红烧肉的时候说的词儿么?” 昏暗红帐里,崔晏轻轻笑了,唇角还带着些被温连吻过的艳绯色痕迹,秾丽姝红, 他淡声评价,“人是要比红烧肉难做些。” 掌心按在温连腰间,温连只听得身后少年声音沉缓冷静,像是一块清透坚冰。 “温连。从窗户跑,别回头。” 下一刻,温连还没来得及纠结他怎么喊自己大名,就被腰间那只手毫不犹豫地推了出去。
第22章 家人 男人坐在茶桌边, 眼看温连被推出红帐,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温连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一眼,立刻把手中的刀对准他。 男人瞥他一眼, 缓缓起身,刚要掏出刀子,就见温连毫不犹豫地转头朝着窗子的方向逃去。 扒窗户,翻身一跃, 拔腿就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含糊。 男人愣了片刻,很快笑出声, 拍着大腿对红帐内端坐的崔晏道:“你男人不要你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崔晏无动于衷地坐在小榻上, 静默地看着他。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温连回来。温连绝对会回来。 见他没反应,男人兀自笑了一阵, 也觉得没什么滋味, 他敛起笑意,把刀子搁在桌上道:“所以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请你?” 房内冷寂。 只听一道缓慢脚步声, 男人用刀尖挑开红帐, 眸光落在崔晏的面容上,微微怔忡。 崔晏反手扼住他持刀的手腕, 向内一拧, 男人吃痛松手, 却又从衣襟里取出一包刺鼻的粉末朝着崔晏撒去。 甫一嗅到那粉末,崔晏瞳孔疾缩, 没有料到他会突然使出这招,一时不备把粉末吸了进去,肺部立刻火辣辣地疼。 尽管他捂住口鼻,却还是重重咳嗽几声,胸口涌上一阵窒息感,他的喘疾发作了。 男人仔细端详着他的反应,而后自腰间解下荷包,迫使崔晏松开手,低声急切道:“把这个吸进去,是药!” 不知过去多久,急咳声终于轻缓下来。 直到崔晏面色不再苍白,男人这才松了口气般松开手。 半晌,他忽地撩开衣摆,沉沉跪在崔晏面前,神色凝重,叩首道, “臣幽州节度使顾问然参见太子殿下!” * 温连一路狂奔,头也不回,他知道只要自己耽搁半分时间,小红的性命就多一分凶险。 虽然很丢脸,但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救下小红,既没有外挂系统,也没有贵人相助,甚至连可以依靠陪伴的人都只有小红。 没有别的办法,官府那边他不熟路,他只能回温府搬救兵。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温连跑到喉咙冒烟,总算跑回了温府。 一推门,险些被人撞翻在地。 温连手脚都跑软了,踉跄地摔在地上,只听头顶传来一道压抑怒火的骂声,“没长眼?” 这声音熟悉极了,温连惊喜地抬头,果然看到了那张骚包到有些欠揍的脸,他激动道:“温玉,快跟我走!” 当年第一次见,温玉还是二十出头大小伙子,没成想十年过去,这小子下巴居然蓄上胡茬,整个人相貌气质也沉稳许多。 “什么东西直呼你爷爷大名,撞人了不知道道歉?” 看来这张嘴还没有长相那么沉稳。 故人重逢,温连又想哭又想笑,心知肚明对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连忙起身道了个歉,“少爷恕罪,我这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温玉冷哼了声,拍去自己身上压根不存在的尘土,说道:“什么事急火火的,赶着投胎啊?” 闻言,温连顾不得叙旧,赶紧回话道:“是温晏,温晏他在天乐坊出事了,有人要追杀他!” 话音刚落,温玉立马瞪大双眼,眉毛险些扬到天边去:“这么大的事,你他妈不早说!” 温连:……刚刚你少说半句我都说完了。 他一把推在温连肩头,心急道:“带路啊!” 温连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冷静说道:“对面可能人手很多,就凭咱俩上去就是俩经验包,去叫上毛豆和核桃一起,多拿几把菜刀!” 他们不敢耽搁,立刻回府把毛豆和核桃叫起来。 但纳闷的是,偌大个温府,竟然只有两把菜刀,正当温连头疼不已时,毛豆点醒他道:“陆子云,你哥不是开锻刀铺的么,顺路去找你哥要两把就成。” 温连猛地回忆起来,小红的确是说过,他这副身体的主人有个开锻刀铺的聋哑哥哥,小红还说要把聋哑哥哥也请进府来,找个活计干。 小红总是那么周道细心,比他这个当爹的靠谱得多。 耳边似乎又回响起小红推他离开前说的话,“温连。从窗户跑,别回头。” 他心头酸涩,眼眶很快红透,温连忍住哽咽对众人道,“快走吧,咱们一定得把他救出来。” 温玉瞥他一眼,说道:“那是肯定的,不然老子这么大家业谁继承,动作都麻利点!谁敢动我儿子,我砍他祖宗十八代!” 听到他的话,温连怔了怔,浑身的血渐渐因为这些话而变得滚烫起来。 是啊,他们是家人。这种时候,家人可以无条件的依靠相信。 被他的话语感染,温连也忍不住喊了声:“对,砍他祖宗十八代!” 一行人吆喝着砍人十八代,骂骂咧咧地出发,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他们士气高昂地冲到吉安街外的锻刀铺。 铺当很小,几把菜刀和猪肉零零散散地用麻绳串起来,像道帘子似的,遮住了铺子深处的模样。 时间不等人,温连只得朝铺子里高喊了声,“哥!” 没人回应,温连这才想起小红说过原身他哥是个聋哑人,他撩开猪肉做的帘子,快步走进去,只见一个彪型大汉背对他们坐在不远处,身材佝偻,手中正拿着把菜刀在磨刀石上反复研磨。 温连吃了一惊,也没人告诉他原身他哥这么彪悍啊,简直跟陆子云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他试探着上去,拍了拍大汉的肩膀,对方转脸过来,相貌果真与陆子云这张脸有七八分相似。 大汉见到温连的瞬间,立刻憨厚地笑了笑,把手中菜刀搁到了离温连很远的地方,像是怕伤到他。 温连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沟通,情况又这样紧急,只得胡乱说了句:“哥,我借几把菜刀用用,有人现在正危险,我得去救人哈。” 他语速并不慢,大汉却在他说完话后,脸色凝重起来,起身从旁边方桌上抓起两把菜刀,一把塞进温连手心,一把自己拿在了手里。 温连愕然地看他,没料到对方会读唇语,“你这是要跟我一起去?” 大汉认真地点了点头,忽地一拳砸在自己胸脯上,发出道结实的闷响,仿佛是在说,哥能帮上忙。 分明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自己的话。 陆子云真是摊上个好哥哥。 不过,有这么个彪型大汉的确安全感十足,温连只思考了刹那,便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好,咱们一起去救人。” 小红,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 崔晏阴沉看他,把手心用尽的药包扔至地上,尽力稳住呼吸,“节度使大人好手段。” 听出他语气不悦,顾问然不敢抬头,低声恭谨道:“臣罪该万死,但只有此法可辨明殿下身份,是从前照料殿下的周太医透露殿下三岁便噩患喘疾,这包药也是周太医所开。” “怎么找到我的?” “淑妃宫中有个老太监,名叫安奉润,十年前告病出宫,在顺尧城落户。安奉润声称当年一眼便认出殿下身份,可唯恐年迈之年又生祸端,便将此事一直压至今日。” 安奉润。 崔晏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五岁那年,的确是和温连一起见过一个姓安的老太监。 良久,他睁开眼,“那他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顾问然低声答,“他身患重病,时日无多,听闻他膝下养了个义子,今方满十岁。” 十岁的义子……正是在那年收了个婴儿当义子啊,看来这安奉润倒是还挺疼儿子的。 崔晏明了,“他把消息卖给你们,你们替他养儿子?” “是,改日我便要带他回幽州,安排个好身份。”顾问然说罢,又试探着抬眼瞥了瞥崔晏,“另外,此次前来,臣奉命要请殿下一同回幽州。” 闻言,崔晏压低眉眼,声音渐渐冷了几分:“幽州非我亲故所在,节度使何苦千里迢迢跑到顺尧来接我回去。” 他母妃出身寒微,祖籍高阳,不可能与幽州有一丝一毫的干系,更别提认识幽州节度使这样身份的人。 “殿下回幽州便知了。”顾问然叹息了声,“三言两语无法言清,只一点殿下可全心相信,幽州是殿下的靠山,从前是,日后也会是。” 自那年元唐寺大火之后,太子失踪,东宫主位空悬,十年来闹得整个大宣动荡不安,人心飘摇,自然没人会希望一个已死之人再活着回来。 崔晏的身份是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未来还会和皇帝长得越来越像,终究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崔晏眯了眯眼,审度过顾问然脸上神情。身居高位的人若想隐瞒欺骗轻而易举,更何况是幽州节度使这样的身份,统领私军,必得百般周旋,恩威并施,哪是一副面孔便用得过来的。 他不信,却还是淡淡道:“顾大人请起,如今我早已不是太子,过去的事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大人无须忧心。” 顾问然起身,仍然垂着头,“可是因为方才那人?”那个逃跑的少年似乎很得太子信任。 “是。”崔晏坦然承认。 顾问然却淡笑了声,“恕臣直言,他跑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犹豫,殿下不在意太子之位,也要在意自己生命安危,有时还是要找靠得住的人为伍。” 听到他的话,崔晏却是缓缓笑了,“我不需与任何人为伍,我要做的是他的靠山。” 顾问然眉头微蹙,显然是不太赞同他的说法,不过任谁站在这里,听一个十五岁孩子说要做那临危逃跑的同伴的靠山,大抵都会和他同样反应。 崔晏也并不在意他的看法,只是走到顾问然身侧,而后目不斜视地略过,自他身后,捡起了地上一只墨色的足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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