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定神闲地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水,喝完了。然后又倒了两杯。再抬眼,穆沧明气的耳根子都红了。 真是小孩儿,不经逗。 问他去哪,他也不理我,而是像气冲冲的兔子红着眼看窗外去了。 我如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自己理思绪。花雪山庄授我武术,也授我江湖情形与日常俗理。我自然知道穆沧明的家世。 穆家是江湖有名的武学世家以拈风身法闻名,轻功造诣无人能出其二。穆沧明是最小的少爷,头上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穆家当今家主娶的正妻是江南巨富白念晴。大抵是其嫁妆之丰厚,造就了穆家人如今浮夸的作风。就比如刚刚那只紫砂方壶,价值不菲。 而刘青闻这名我未听过,江湖上也没哪个刘家声名显赫。但他那日的脚步同穆沧明一样不出声,还一眼看出我与澹台策之不同,又深知花雪山庄的秘辛。此人来历定不简单,功力也深不可测。 澹台策,也就是如今的我,究竟欠了穆家什么债? 我知晓花雪山庄有忘情剑诀,共十层。我是三层,而澹台策已入五层。老庄主方破七层,就挥剑自刎。当然自刎是采月说与我的,实情未可知。 忘情剑诀是花雪山庄引以为傲的剑诀,七层可大彻大悟,八层称霸天下,九层白骨复生,十层则从未有人达到过。 花雪山庄自老庄主开始便退出了武林盟,大概是亦正亦邪的存在。 可澹台策究竟做了什么?他也不过一两月便离开庄子五天至半个月。我过去以为是闭关修行,现在看来却不是了。可澹台策又怎么会成了“魔头”?忘情剑诀又不是邪门歪道…… 前年老庄主方去世,如今武林盟众人来花雪山庄,真当是为了诛杀魔头这么简单? 我晃了晃脑子,想不明白就不想好了。侧头看看穆沧明,这小子竟闭上眼又睡着了。大概他们路上挺辛苦的。哦,为了抓我抓得挺辛苦的。活该。 我不知道干什么好,轻轻撩起车帘子,想看看窗外景象。可这听觉敏锐的穆小少爷又醒了,挂着红玛瑙的手又捏上来,这回捏的是我的手腕。嘶……年纪不大,手劲儿倒挺大。 我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穆沧明。 小少爷恶狠狠地瞪了回来,像只坏小狗。 我是出于无语不想说话,坏小狗应该是不会说话。就这样,我两大眼瞪小眼,竟然用这个动作持续了许久。 “到了。” 车外泠泠男声打破了困境,穆沧明似乎也松了口气,扯着我的手要出车厢。 我还没看清时,又有什么东西扣在我头上。我眨了眨眼,所见只剩雾白一片的纱。纱是一片一片的,抖动时我才能看见一点儿缝隙里的景物。这东西设计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们干嘛往人头上扣这个?” 我说着话,用手去摸头,摸到幕篱顶上的藤编络,正想扯下来。又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这穆小少爷可真爱动手动脚,不是拿剑指着人脖子,就是抓手。 “不想死就别动,也别说话。” 我身侧传来清冷的男音,右侧光线也暗下来,大概是被他挡住了。还挺有压迫感。 哦,这回是另一位。好烦啊,怎么山庄外面的人这么爱抓人手? 我还想挣扎一下,那手却像铁爪一样,攥得我手骨都要裂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好努力点点头,幅度之大使白纱都晃起来。见我识相,刘青闻鹰爪松了,我颤颤巍巍把手收回来。 其实吧,这纱仔细看看也能看见点东西。 刘青闻退后几步。视线豁然明朗,我悄悄撇开点白纱,瞥了眼外头的景象。见边上两人没再动手,大概是默许我的动作了。周遭是寻常的街道,比山庄下的小镇热闹得多,我不禁多看几眼。 “跟着我走。” 穆沧明走到我左侧,拉着我的袖子,刘青闻则在后方紧跟着我。 我跟着穆小少爷走了几步,看见扇朱漆大门。抬头看,上面书了两个字——穆家。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携着两位家丁过来带路。那管家年纪稍大,看着与穆沧明感情深厚,像是亲长般盘问穆沧明路上如何。 “小少爷,青州好玩吗?花节看到了吗?” 穆沧明竟也乖顺的一一垂眉听去,好好应答。 “一般。我没看成花节,途中耽搁了。” 可凤池离青州十万八千里呢,这穆沧明是瞒着家里人尾随武林盟来追捕澹台策的? 我竖起耳朵听,可后面的对话就不痛不痒了,无非是穆家今晚备了什么菜色与穆沧明走后发生的琐碎家事。 穆家本部在江南,详细来说是在金陵。金陵地价寸土寸金,穆家还能在进入大门后修这么长的曲折回廊,其中又有名贵花卉数不胜数。城里有钱人真好,不像花雪山庄藏在山里头,只有山下一个集市。 稍一晃神,便已经被穆沧明牵进了大堂。 “长乐,回来啦?” 耳边隐约传来温柔的声音,我抬头怒力分辨出是红衣的华服妇人坐在堂上。 长乐是谁?哦,应该是穆沧明的字吧。好讲究,澹台策和我都没有字。我看不得这母慈子孝的场景,只觉眼睛涩涩的,用没被牵着袖子的那只手自己抠自己手指。 穆沧明应了声,却没有上前去。大概是要牵着我防止我逃跑,要不然这等小少爷应跑上去扑在妈妈怀里了。 “长乐,你身后两位是?” “路上结识的友人,他们在路上帮了我很多。这位是刘大哥,这位是……周大哥。” 他怎么知道我姓周?我手心出了点汗,应是巧合吧。 华服妇人立起来,朝着我们方向走来,缓缓开口问:“那应好好谢谢他们才是。多谢二位,长乐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估计这位妇人就是大夫人白念晴,正当我以为刘青闻不会说话时,他却带着笑意答了回去。措辞温文有礼,算是让我大跌眼境了。我看他那夜与穆沧明不对付的模样,还以为会拽到客套都懒得呢。 “哪有,穆公子古道热肠,也在途中助我二人良多。我与友人此番来金陵,无处下榻,借宿穆府倒是叨扰夫人了,”刘青闻说罢,还示意我也跟上,补了句:“是罢,周兄?” 怎么又让我开口了,方才不还让我想活就别说话吗…… “嗯,真是不好意思……”我窘迫地开口,也不知自己言辞是否妥当。 ---- 评论plzplz!
第4章 身处室内,又有幕篱罩在头上,我透过薄纱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晦暗且柔和。这有点儿让我以为自己还在凤池,还在山庄的暗室里。场上三人客套许久,像极了凤池淅淅沥沥的夜雨,听得我眼皮子都在打架。 好不容易待到他们说完,刘青闻和我被下人领去客房。而穆沧明留在白念晴身侧,搭着她的手低头听着母亲的话。这坏小狗在亲长面前真是出乎我意料的乖顺…… 下人沉默地在前面带路。我这次倒没被攥着手臂,而是和刘青闻并肩走着。 穆府后院的景象也与前院大差不差,流水潺潺,廊腰缦回,花团锦簇,假山怪石千姿百态。看多了也没意思,我开始打量起边上的人。 刘青闻生得高大,宽肩窄腰,束的是鹊尾长冠,穿的是素净的月白长衫,背负长剑。侧面看他,朗目疏眉,鼻子高挺,嘴唇薄得像一条线。分明是仙风道骨的相貌,却无端有些悚人。怎么说呢?这人像道观里供的剑,经历过数代主人,刃上都沁足了罪孽重重的血;此时分明周身是香火缭绕与唱经祈福,但那股锐利和压迫感仍难以灭去,只是藏在圣洁表象之下。 刘青闻转头看了我一眼,似有不耐烦,又似乎没有。 领路的下人却在一处厢房停了下来,开口道:“周大侠,这是您的厢房。请您稍作休息,用餐时会有人来唤您。” 我连忙点头,望着眼前宽敞明亮的豪华厢房满意无比。回头看,刘青闻却也驻足下来。我心中暗暗道:这人怎么还不走? “刘大侠,请随我……”那下人又略一点头,向刘青闻作了请的姿势。 我听后满意地迈开脚步,却听见背后有人说: “不必,我和周兄情谊深厚,一间足矣。” 同我一样惊讶的还有那个仆从。可他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仆从,最终还是表示了理解,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但我不理解啊……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边上人,开口问:“为了看管我,做到这份上也太委屈你了吧?” 刘青闻没应我,抬步走了进去。我也只好跟着进去。 穆府奢侈,客人下榻的厢房也精致。一几一案都是上好的木材,又有帘笼纱幔轻轻拂动。屏风十二页,画的是各色花鸟。焚香淡雅,让我心情也和缓起来。 我正细细看着屏上花卉,这页是木犀花。淡黄色,小小的,我很喜欢。 “澹台策,你当真全忘了?” 身后传来发问,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山庄里有许多棵年纪很大的木犀树,是老庄主高价从别处移来的。但澹台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却很喜欢。也不知道是因为真心,还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他不喜欢而我却可以接触到的东西。木犀又名桂,开在季秋,开花时香得很。不过今年山庄的桂子我是见不着了。可惜那些桂树,究竟会遭遇如何?劈作柴?无人浇水而枯死? 我不知道桂子的命运,不知道花雪山庄的命运,不知道澹台策的命运。 我更不知道周驰的命运。 倏忽我的背撞在屏风上。屏风未倒。至于我?我其实不疼,但这样着实吓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掐上我的脖颈,我逐渐感到呼吸的困难。 “我不信。你怎么会不记得我?” 刘青闻垂着眼,逐字逐句地说话。 我发觉他眼皮上有颗痣,长在这种位置真够稀奇的。 澹台策和我也有痣,他的痣是生而有之的,我的痣是被纹上去的。痣都在唇下半寸,很小,是浅棕色的。为了纹得更好,我未被允许服草乌散。纹痣的针近在咫尺,我是看着它一点一点刺进肌肤的。澹台策那时在我身侧,他已经十六岁了,我们因着杏干一事闹翻过了。他抬着脸,任纹面师端详我二人。 那个纹面师啧啧称奇,感概我们之相似,就像是一对儿陶瓷小人。 澹台策一脸不屑,而我却在好奇陶瓷小人是什么。趁着中途休息,我抓住纹面师的袖子,小声问他陶瓷小人是做什么的。年轻的纹面师不知为什么面上红红的,大概是纹痣很紧张吧。他说下回给我带一对。可是他没有守诺。因为纹完面上的痣和身上剩余的三十四颗痣后,他就死了。采月和我说他下山了。 纹面师被处死的真相则是夜里澹台策伏在我耳朵上说的。他那时用手摩挲着我下巴上那颗小小的痣,问我是不是很难过。我忘了我如何回答的。但我记着他因我的回答很是恼怒。他冰冷的指尖从我领子里滑进去,点了点又一颗人为的痣,说这也是仿照他点的。我有挣扎,他却把我的两只手也箍在一块儿,和我说小臂上这颗也是仿照他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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